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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凡正色道:“那怎么行?我是正人君子,君子不杀人的……”
曹毅苦笑,你不杀人,你这是诛心啊……
※※※※
夜渐深沉,值夜的宦官的梆子声敲了两下,二更天了。
皇宫武英殿内,朱元璋合上手中的书本,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头也不抬的淡淡问道:“庆童,萧凡那里还没有动静吗?”
庆童蹑脚走到朱元璋身旁,轻声回道:“陛下,宫外没有消息传进来,想必萧凡还是没有拿下刘三吾。”
朱元璋揉眉心的动作一僵,然后慢慢抬起头,目光中的厉色一闪而逝。
“再过两个时辰就上朝了,萧凡还不动手?莫非他真跟那些酸腐儒臣一样,为了所谓的大义而宁愿舍生?”
朱元璋叹了口气,神情浮上一片失望之色。
萧凡,难道朕看错你了?你与那些迂腐之臣一样,其实也是个不堪大用的庸才?
随即朱元璋脸上涌起一片凌厉的杀机,你若真是庸才,朕要你何用?留你在允炆身边,于我大明社稷绝无半点好处!哪怕将来允炆怪朕,朕也要把你杀了!
夜风吹进殿内,金色的宫灯里,烛光忽明忽暗,衬映出朱元璋一张杀机盎然的脸庞,那么的狰狞可怖……
庆童吓得面色苍白,急忙躬下身子,一动不敢动,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毯上。
朱元璋浑然未觉,神情沉静如水。
萧凡,两个时辰后的早朝,你便自己为自己挣命吧,朕,不会再为你留情面了。
※※※※
这一夜很漫长,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丑时三刻,皇宫五凤楼的铜钟敲了三下,悠扬低闷的钟声在京师的夜空中回荡不绝。
一顶顶官轿,一乘乘马车,自京师的各大臣的宅院里行出,不急不缓的行向皇宫承天门。
一个平常日子里,却极不平常的早朝,快开始了。
众大臣陆续聚集在承天门,不同往常的是,今日无人互相寒暄聊天,也无人喧哗嚣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副诡秘的神情,四顾看着对方,然后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沉默的气氛中,一股阴森的寒意在百官中盘旋,萦绕。
寅时一刻,萧凡乘着轿子来到了承天门。
刚走出轿子,无数双眼睛便聚焦在他身上。目光中的含义很复杂,有怨恨,有恶毒,还有同情。
萧凡视若无睹的轻轻抚了抚官服的衣襟,然后负手而立,傲然冷对百官,脸上带着几分淡淡的,诡谲的冷笑。
一股无法调和的敌对气息,顿时在空气中变得浓郁,激烈。
偌大的京师藏不住消息,萧凡丝毫未动刘三吾的事情,群臣早已知晓,众人心底佩服萧凡的胆气,但同时,大家也暗自庆幸这个杀了数十名大臣的锦衣卫刽子手今日终免不了被陛下处死的下场。
违了陛下旨意的人,还有活路吗?
萧凡,你今日如何解这死局?
群臣阴沉的目光中,萧凡潇洒的拂了拂衣袖,望着众人不善的面孔,露出了讥诮般的微笑。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我若是西楚霸王,你们,配当刘邦吗?
五凤楼的钟声再次悠然敲响,寅时二刻,宫门大开,百官上朝。
※※※※
与此同时,一乘绿顶蓝昵官轿在夜风中快速往承天门奔去。
刘三吾身穿官袍,头戴乌纱,神情决然肃穆的坐在轿内,他的手上紧紧抓着一本蓝色封皮的奏本,今日是他依旨再次送呈皇帝春闱榜单的日子,榜单里写着一共五十二人的贡士名单,全部是南方举子,刘三吾仍旧执拗的一个字未改,打算今日早朝之上原样送呈御览。
文人的气节,远远重于生命。
临行前,他已向家人交代好了后事,他知道,榜单呈上之后,朱元璋必然龙颜大怒,而他的性命也必然不保,不过他不在乎,老夫老矣,余生只活这点风骨了,且让陛下看清楚,何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老夫再老,风骨亦不差壮年!
官轿在漆黑的夜色中飞快前行,皇宫的卷云檐角已远远可见,刘三吾抓着奏本的手苍劲而有力,脸色也因激动决绝的情绪而泛起一阵不健康的潮红。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慷慨赴死,引颈一刀,不亦快哉!
刘三吾坐在轿内,神态开始变得从容,脸上露出淡淡的一抹决然。
正在这时,忽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接着官轿猛烈的震了一下。
然后轿子外面一道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在夜空中悠扬回荡。
“啊——疼死我了!赔钱!”
第一百一十一章扭转乾坤
惨叫声在夜色空寂无人的街上响起。分外刺耳。
刘三吾坐在轿内被吓得浑身一抖,神色慌张的急忙走出了轿子,他一直是个爱民如子的官员,六十六岁饱经沧桑之年才出仕,又受儒家学术教诲,深知“民贵君轻”的道理,对于民间百姓自是真诚爱护,现在他的轿子撞了人,他不能不出来看个究竟。
“撞到何人了?撞到何人了?伤势重不重?”刘三吾慌张的问道。
此时还是丑时三刻,凌晨…钟左右的样子,轿子外面一团漆黑,刘三吾又是老眼昏花,黑暗中根本不能视物,只得像只无头苍蝇般四下摸索着大声询问。
两名轿夫是刘府的老家人了,闻言也四下寻找着,嘴里奇道:“老爷,真奇怪,这么大的轿子怎么会撞人呢?咱抬轿这么多年,可从没见过有人主动往轿子上撞的……”
刘三吾怒道:“你闭嘴!撞了人就是撞了人,我等应赔礼道歉,悉心救治伤者。哪能推诿责任,反倒怪人家主动撞上?”
这时轿子右侧又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疼死我了!活不成了——”
刘三吾和两名轿夫慌忙转到右侧,漆黑中只见一团模糊的黑影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胳膊,正疼得满地打滚,惨叫连连。
刘三吾将手中的蓝皮奏本胡乱往衣袖中一塞,然后急忙蹲下身,紧张问道:“这位小哥,实在抱歉之至,老夫家人莽撞了,小哥伤到哪里,严重吗?老夫带你去看郎中可好?”
黑暗中,被撞的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嘴里犹自不停道:“我快被你撞死了,活不成了……赔钱,赶紧赔钱!”
刘三吾急道:“赔偿一事好说,这位小哥,老夫还是先带你去瞧瞧郎中吧,性命要紧呐……”
“不看郎中,我只要银子,快赔钱,我的手已废了,一大家子等着我养活,你若不赔钱,就算伤治好了,我一家子也会饿死……”
刘三吾跺了跺脚,然后开始满身找银子。嘴里犹道:“赔钱没问题,没问题,老夫这就赔给你……”
浑身上下摸索了半天,刘三吾终于摸出了四五两银子,一股脑儿的朝那被撞的人递去。
被撞的人接过银子,随手掂了掂分量,然后又开始杀猪似的惨叫起来:“不够,这么一点银子怎够养活我一家?远远不够!”
刘三吾身旁的轿夫已是满面怒色,粗声道:“喂!你这不是存心讹诈么?这么多银子够你全家吃喝好几年了,你还想要多少?”
刘三吾斥道:“你闭嘴!人家被撞已经很可怜了,老夫赔偿些许银钱本是应当应分,你怎可出言不逊?”
被撞的人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伸手一抓,抓住了刘三吾官袍的袖子,像个无赖般不依不饶的要求更多赔偿。
刘三吾被他抓着袖子,一脸哭笑不得。
原本慷慨激昂,从容赴死的悲壮情绪,坐在轿子里还酝酿了半天,甚至连朱元璋下令斩他时该高喊什么口号都想好了,结果这会儿却臊眉搭眼的跑出来处理交通肇事案,受害人还抓着他的袖子扯皮。刘三吾满腔的悲壮顿时如被针扎破的皮球似的,心气劲儿全部泄得干干净净……
“这位小哥……你放手好不好?你放心,你的损失老夫一定会赔给你的,老夫乃翰林学士,绝不会跑的,这样拉拉扯扯实在太不成体统……”刘三吾擦着老汗,温言相劝。
“我管你翰不翰林的,我只要银子,没银子赔我,我全家都会饿死,少废话,赔钱!不然我去应天府衙门击鼓鸣冤去……”
“小哥你先放开,老夫这就命家人回府取银子去……”
“……”
两人互相扯皮时,被撞的人趁着漆黑的夜色,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刘三吾衣袖中的蓝皮奏本偷了出来,然后又动作飞快而娴熟的将样式颜色一模一样的蓝色封皮奏本塞入了刘三吾的袖袋之中。
偷天换日,移花接木,一瞬间便完成得干净利落,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皇宫五凤楼的铜钟敲了三下,寅时到了。
刘三吾神色一变,惊道:“不好!宫门快关了!早朝赶不及了……”
被撞的人仿佛也吃了一惊:“原来你是上早朝的大官儿?哎呀!怎么不早说,小人可不敢向您要赔偿,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被撞的男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儿了,在刘三吾和轿夫们愕然的注视下,男子健步如飞。眨眼便消失在大街拐角处,如春梦乍醒,了无痕迹……
两名轿夫目瞪口呆的楞了半晌,这才使劲甩甩头,讷讷道:“这……这人是怎么了?”
刘三吾也呆了半晌,然后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袖中的奏本,触手袖中奏本的方正硬皮,刘三吾终于松了口气,最后目注皇宫方向,神色忽然又恢复了悲壮激昂,用一种赴死就义的慷慨语调,使劲一挥袍袖,沉声道:“不要再耽搁了,马上进宫,上朝!”
“是!”
漆黑的夜色下,一乘绿顶蓝昵官轿急匆匆的朝承天门奔去……
※※※※
交通肇事案发现场,忽然出现了几道人影,为首之人穿着锦衣卫特有的飞鱼服,龙行虎步,威风凛凛,举手投足散发出一股令人屏声静气,深感窒息的官威。
目注着刘三吾的官轿急匆匆的消失在视线中,众人脸上纷纷露出戏谑的坏笑。
一道人影轻悄闪过。刚才被撞又讹诈的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行走间蹑手蹑脚,天生一副贼眉鼠眼的偷儿模样,既猥琐又讨厌,很欠揍的样子。
“各位锦衣卫爷爷,小的刚才这一手可玩得漂亮?各位爷爷还满意吗?”
一众锦衣卫为首的却正是千户曹毅,他乜斜着眼,扫了男子一眼,撇了撇嘴道:“马三儿,你是京师中偷鸡摸狗的前辈人物。区区偷梁换柱的手法,对你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你们这些城狐社鼠身上没一个干净的,应天府衙门和锦衣卫镇抚司里都挂上了你们的名号,怎么着?等着本千户打赏不成?”
马三儿吓得浑身一颤,连道不敢,双手急忙将刚偷换过来的蓝皮奏本恭恭敬敬的递上。
一旁的锦衣校尉早已点亮了火把,曹毅翻开刘三吾的奏本,借着火把的光亮大略看了一遍,然后啪的一声合上了奏本,冷哼道:“刘三吾这老不死的,性子还真倔,居然真敢一字不改的将贡士榜单送呈御览,这道奏本今日若送了上去,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哼!酸腐之人,一点儿都不知利害深浅,为了那点文人的风骨,害死成百上千人他还以为自己是不惧强权的忠臣赤子,简直糊涂之极!”
曹毅说完便将奏本伸到火把前点燃,夜色下火光大炽,奏本瞬间化为灰烬。
一名锦衣百户凑上前笑道:“还是萧大人想的法子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奏本换了,待刘三吾将那本萧大人亲自拟定的贡士名单交上去,陛下必然龙颜大悦,如此一来,不但萧大人性命无虞,没准刘三吾阴差阳错之下还会深得陛下赏识,给他封爵升官呢,哈哈……”
曹毅也放声大笑道:“朝堂之上本该一团和气嘛,跟谁作对,也别跟天子作对呀,那不是找死吗?萧大人不但救了自己,也救了刘三吾和数十名考官举子,此举功德无量,刘三吾那老东西该感谢咱们萧大人才是……”
沉吟了一下,曹毅面容又浮上古怪之色:“嗯……法子确实是好法子,不过有点缺德了。文人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萧大人阴了刘三吾一把,也许以后刘三吾一辈子都得背上一个贪生怕死的恶名了……”
一名锦衣百户口宣佛号,挤眉弄眼怪声笑道:“刘大人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总不能为了他一个人的名声,陪上这百多条人命吧?咱们萧大人的前程性命也搭在里面呢。”
※※※※
奉天殿里,百十盏精致剔透的宫灯将偌大的朝殿照得金碧辉煌,纤发可见。
鸿胪寺官员唱名报进,各公侯伯及六部九卿官员依次进殿,众臣排班之后,恭恭敬敬依礼向端坐于龙椅上的朱元璋叩拜,并山呼万岁。
君臣见礼毕,鸿胪寺官员大声唱喝各官有事上奏。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双目半阖,不言不动,而群臣则面面相觑,不少人盯着站在公侯勋班后的翰林学士,春坊讲读官黄子澄,有的人则悄悄扭头,望向站在金殿朝班最末的萧凡。
朱允炆坐在朱元璋下首,很不安的在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