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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面露微笑瞧着朱棣,朵颜三卫若收下,王爷或许真的有与朝廷一战的资本了,金銮殿的那张龙椅,仿佛已不再遥不可及……
正事说过,朱棣忽然迟疑道:“先生,那个萧凡……”
道衍笑道:“且安抚他几日,贫僧已张开了口袋,等着他往里钻,一旦他钻进去,他的死期就到了,而且死得正正当当,天子和满朝文武都挑不出王爷您半分错处……”
朱棣闻言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笑道:“如此,先生费心了。”
萧凡入北平城第四日,燕王朱棣的疯病不药而愈,北平百姓当然不知道朱棣装疯的事,闻知燕王病愈,满城百姓兴高采烈,纷纷奔走相告,众人皆言燕王病愈,朝廷便不会再换藩王,燕王从此可以永镇北平。
于是北平满城皆欢,萧凡看在眼里,心头愈发沉重,看来朱棣把北平经营得太好了,他在民间百姓心中的地位高不可仰,牢不可破,北平是朱棣的根据地,朱棣此人惯来善于收买人心,在民间享有这么高的威望和赞誉,他已令北平府的官场和民间形成“只知有燕王,不知有皇帝”之势,这对朝廷绝非好事。
也有极少部分的北平举子和秀才颇有见地,闻知燕王病愈,纷纷摇头叹息不语,他们明白,燕王疯了,朝廷或许不会将削藩的矛头对准他,燕王尚有喘息之机,然而燕王病愈,一个拥兵十数万,麾下兵多将广的清醒王爷绝对是危险的,朝廷势必会对燕王严加提防,燕王已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萧凡心中沉重,但也不会亏待自己。
出了燕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命手下亲军满城四处散言,说燕王发疯时日已久,钦差萧凡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不顾自身功力有失,亲自入王府为燕王治疗疯病,多亏钦差大人出手相揍,这才将燕王的疯病给治好了。
传言一传十,十传百,国人百姓又对传言这种东西非常相信,闻知顿时恍然大悟,无形中对萧凡这个钦差老爷也另眼相看起来,感激萧凡救了燕王之余,日前钦差亲军在城里店铺砸店打人一事,百姓们也都不怎么计较了,萧凡在北平的名声一夜之间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朱棣得知萧凡竟因揍他而闯下这般好名声,气得在王府里摔碎了无数个茶盏杯碟花瓶,无奈民间百姓对这一说法已深信不疑,无法再逆转,朱棣咬着牙,又一次生生硬吃下了这个闷亏。
不但吃了哑巴亏,朱棣还不得不堆起笑脸应酬萧凡,堂堂藩王龙脉,认识萧凡以后不知受了多少气,多少委屈,朱棣都开始觉得自己的性子在朝被虐的方向渐渐扭曲……
萧凡离开燕王府的第二天晚上,朱棣派人下了帖,于北平城西百花楼宴请钦差大人以及方孝孺,太虚等一行,聊为钦差接风。
萧凡领着方孝孺,太虚欣然赴宴,钦差行辕则留下曹毅领亲军戒守,以防不测。
穿着一袭雪白长衫,腰间斜悬一块如意玉佩,手中折扇轻摇,甫下官轿,萧凡貌赛潘安的俊容便引来百花楼里的酒娘和女客们的瞩目。
抬头见百花楼楼高十数丈,檐角飞卷,琉璃盖顶,楼内金碧辉煌,华贵豪奢,燕王府侍卫侍立大门两侧,见萧凡等人到来,侍卫神态恭谨的将他们引进了楼后的僻静小院中。
小院四周一片青翠挺直的竹林,竹林枝叶茂密,晚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给盛夏的夜晚平添几许清凉恬静之意。
方孝孺走在萧凡身后,深深吸了口气,一脸陶醉的吟道:“谁种潇潇数百竿,伴吟偏称作闲官。不随夭艳争春色,独守孤贞待岁寒……”
太虚和萧凡并排走在前面,听得方孝孺吟诗,太虚低声嘀咕道:“老方念叨什么呢?该不会变着法子作诗骂我吧?不就骗了他八两银子嘛,瞧这些酸腐文人的小气劲儿……”
萧凡斜睨着他,哼道:“不学无术了吧?人家在赞美竹子呢,跟你有个屁关系”
太虚乐了:“竹子?编筐用的竹子?”
萧凡叹了口气,喃喃道:“什么东西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我当初怎么那么傻,偏拜了你这号师父……”
“竹子不是用来编筐的吗?”太虚振振有辞。
萧凡无奈道:“除了编筐,竹子也有很多风雅的用途,比如做笛子,箫,等等……”
太虚吃了一惊,睁大眼睛道:“箫是竹子做的?”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做的?”
“贫道以为是肉做的……”
萧凡:“……”
穿过竹林,便是一套精致的院落,院前回廊曲折,回廊前用山石砌成了一条人工的小溪,溪水潺潺流动,小溪之上一条柳木雕造的小桥,桥身雕刻着飞鸟走兽,颇有几分古意盎然。
北方边陲之地,竟有如此精致堪比江南园林的院落,萧凡一见之下不由大是叹服。
穿过小桥便是前院,朱棣一身紫色便服,魁梧的身材,冷硬黝黑的脸庞,竟将一袭便服穿出了盔甲的气势,仿佛今日不是宴请客人,而是领军出征一般,给这幽雅淡素的院落平添了许多杀伐之气。
见萧凡等人到来,朱棣神色爽朗的哈哈一笑,昨日的不快仿佛已完全忘记,他大步迎上前,朗声笑道:“钦差来北平多日,本王旧疾在身,竟不曾给钦差大人接风,本王实在怠慢了,萧大人,京师一别,已有一年多,久违了”
萧凡也仿佛完全了昨日二人大打出手的闹剧,闻言也哈哈一笑,拱手施礼道:“王爷客气了,王爷大病痊愈,实在是可喜可贺,王爷久镇北疆,威名远扬,国之重器也,今日得见王爷无恙,下官心中欣喜万分,此乃国之大幸,社稷大幸啊”
二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恭维吹捧了一番,脸上的笑容假得连太虚都捂着腮帮子酸得不行,然后像完成了一件工作似的,二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足见二人多么的不对付了。
朱棣眼光一转,便看见了萧凡身后的方孝孺,朱棣神色疑惑道:“这位是……”
方孝孺捋了捋青须,淡笑道:“下官方孝孺,翰林侍讲学士。”
朱棣笑容一敛,问道:“可是蜀王弟一直尊崇的正学先生?”
方孝孺淡然道:“名过其实,不提也罢。”
朱棣神色一凛,肃然道:“先生大才,乃当世饱学鸿儒,名倾天下,本王今日得见先生,实乃三生有幸,先生请受本王一礼。”
说罢朱棣急忙整了整衣冠,正式朝方孝孺一揖到地。
方孝孺急忙避身让过,连道不敢。
朱棣目光一转,又看到一旁百无聊赖,抓耳挠腮的太虚,不由疑惑道:“这位是……”
太虚急忙神色一整,露出一副仙风道骨,虚无缥缈的笑容,那么的高深莫测……
萧凡急忙介绍道:“这位是下官的师父,他的来头可了不得啊……”
朱棣顿时面带敬意道:“哦?不知老神仙可愿赐教仙号大名?”
萧凡得意道:“他就是先帝御封的通微显化真人……”
朱棣大吃一惊,急忙一揖到地:“啊原来是张老神仙,请受本王一拜……”
“……的师弟。”萧凡慢吞吞的补充道。
扑通
朱棣控制不住身形,一个踉跄栽倒了。
几名侍卫大惊失色扶起他:“王爷您没事吧?”
朱棣甩开侍卫搀扶的手,略带狼狈的狠狠瞪了萧凡一眼,冷冷道:“萧大人,本王已在里间设好宴席,请入席吧。”
说完朱棣重重一哼,头也不回便独自往院内的厢房走去。
太虚脸色悻悻的盯着朱棣的背影低声骂道:“狗脸”
“师父,你也别介意,师伯肯定活不过你,那时你就不用活在他的阴影下了……”萧凡安慰道。
回头见方孝孺盯着朱棣的背影一脸深思之色,萧凡急忙道:“方大人,您可别被燕王这副礼贤下士的模样骗了,他对什么人都这模样的,你们文化人就是死心眼,别人作个揖你们就士为知己者死了,你可别犯傻啊,别忘了,你和他有血海深仇呢……”
方孝孺皱眉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老夫有这么傻吗?再说,我和他初次见面,哪里来的血海深仇?”
萧凡急道:“他诛杀了你十族八百多号人啊,你忘啦?”
方孝孺怒道:“你放屁哪有此事?”
“现在是没有,将来肯定有你老方家全死在他手里……”
“……”
第一百九十四章虚以委蛇
萧凡三人进了厢房,厢房很幽雅,四周以竹干搭建,内壁挂着几幅前人字画古迹,四周的墙角栽着几盆牡丹,房内正中一张红木八仙桌,桌上早已摆满了各色珍馐佳肴。
朱棣当先在主位坐下,萧凡等人分别坐在宾位。
朱棣又恢复了笑脸,站起身面朝南方,第一杯酒遥祝京师里那位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当今皇上朱允炆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第二杯酒,朱棣以主人的身份,敬同样恨他恨得牙痒痒的钦差萧凡鹏程万里,吃嘛嘛香。
萧凡入官场两年多,自然早已熟悉官场礼节,朱棣敬酒萧凡急忙站起身诚惶诚恐,拱手连道不敢。
朱棣又敬了方孝孺和太虚,一轮敬下来,朱棣坐下,然后用眼瞟着萧凡。
大家都是官场中人,自然都懂规矩,主人敬完了酒,现在该轮到客人向主人敬了。
朱棣端坐主位,好整以暇的等着萧凡端杯。
萧凡为难了,——敬还是不敬呢?或者说,这酒喝还是不喝?
无可否认,萧凡是个君子,尽管别人都不认同,可他自己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君子该做小人的时候,还是要做小人的,特别是跟性命有关的事情,更须谨慎小心。
转了转眼珠,萧凡端起面前的酒,笑眯眯的递给太虚,一脸和善的笑道:“师父,尝尝,快尝尝,这可是北平的烈酒,比起咱们京师的女儿红,别有一番美妙滋味……”
太虚两眼发亮,接过酒杯毫不犹豫的一口闷了,然后意犹未尽的咂摸咂摸嘴。
“来,师父,多喝几杯……”萧凡暂时把朱棣撂在一边,反而频频向太虚劝酒。
太虚自然丝毫不懂这些官场礼节,也没觉得徒弟向师父敬酒有什么不对,于是酒到杯干,来者不拒,一连喝了好几杯。
萧凡劝了几杯就不再劝了,放下酒杯,眼睛专注的盯着太虚喝完酒后的反应。
朱棣一脸不满的瞧着萧凡,一时搞不清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混了两年官场,不会连这点官场规矩都不懂吧?不敬主人,老跟你师父敬个什么劲儿呢?
过了许久,萧凡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太虚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师父,没事吧?觉得怎样?”
太虚捋须呵呵笑道:“不错,好酒”
“没有头疼脑热五内俱焚的感觉?”
“没有。”
萧凡松了口气,发自内心的轻松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站起身,仰天打了个哈哈,端杯笑道:“王爷太客气了,下官实在惭愧难当,啥都不说了,感情深,一口闷……”
朱棣一言不发,脸色渐渐发绿,最后变成铁青,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这个混帐东西,绕这么大的圈子,居然是怕我在酒里下毒,先拿他师父当试验……
该敬的都敬了,该回敬的也回敬了,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稍稍热络起来。
太虚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大流口水,也不管什么场合礼仪,索性弃了筷子不用,直接伸手撕了半只盐鸡,大咀大嚼起来,吃相特别难看。
方孝孺慢条斯理的品着酒,一副儒雅淡定的模样。
萧凡端杯笑道:“王爷,下官这番来北平,实为转达天子对皇叔的问候,同为天家血脉,王爷又是长辈,天子登基时日尚短,许多事情做得难免不周全,王爷贵为皇叔,还请多多辅佐匡扶才是。”
朱棣笑道:“好说,好说,同为朱明一脉,本王与天子又是嫡亲的叔侄,本王自当不遗余力,尽心辅佐。”
“如此,下官代天子感谢王爷了。”
朱棣皮笑肉不笑的敷衍几句,忽然神情一肃,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萧凡,道:“萧大人既为钦差,本王倒想问萧大人一句,天子是否有削藩之意?”
萧凡暗自一惊,削藩的事情虽然早已在各藩王和满朝文武中传扬开,但这事太过敏感,有心人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从未有人如此直接了当的问出来,今日朱棣居然不顾规矩,直言相问,他在试探,还是另有图谋?
心念电转间,萧凡哈哈一笑,神色轻松道:“藩王之策乃先帝开国时所立,意在使皇族王子戍守各地,效汉高祖分封诸王,以安疆土,朝廷若削藩,则使各地军政大权旁落外姓,届时天下大乱,兵祸丛生,此消彼长之下,朝廷镇剿四方,必陷入手忙脚乱之境地,王爷,试问朝廷怎会自毁长城,舍自家血脉而不用,非要置己身于险地?”
朱棣若有深意的笑道:“可是……本王听朝中诸多传言,说天子登基后第一件要办的大事,便是将我们这些皇叔全部削去藩地,解除兵权,致令回京安老,萧大人,可有此事?”
萧凡眼皮一跳,哈哈大笑道:“谣言止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