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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冷眼看着朱高炽,眉头一掀便待怒训斥,这个儿子刚回来便劝父亲投降,典型的胳膊肘向外拗,难道他不知投降以后燕王一脉会是怎样的下场吗?
转念一想,这个长子一年多来沦为人质,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惊吓,朱棣实在不忍心在斥责他。
黯然叹了口气,朱棣缓缓道:“高炽,你不懂的,本王不能降,降不得……这些日子你受苦了,下去歇息吧,醒来后再来见我。”
朱高炽见朱棣坚定的神情,心知劝降失败,他不可能改变父王的意志,只得黯然低头施礼告退。
直到朱高炽落寞的身影消失在大营的帐篷丛中,朱棣这才轻呼一口气,神情变得冷厉起来。
背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王爷看来是不想投降朝廷了。”
朱棣头也不回,淡淡道:“先生觉得本王该降么?”
“造反夺嫡乃帝王大忌,王爷若降,不但燕军十万将士无幸理,王爷的身家性命更难保,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欲图皇位的造反看好好活着的,朱允炆纵然心性再仁厚也必不容你,萧凡说什么保全王爷一命,纯粹是空口许诺,不足信也。”
朱棣淡笑道:“先生倒是看得明白,本王雄霸北方二十余年,自认当世人杰,诸侯一方,难道是那种失节忍辱芶全性命的懦夫吗?萧凡小儿太小看我了。”
道衍笑道:“王爷没让贫僧失望,自古成王败寇,与其活得屈辱,不如死得有尊严,更何况,我们还不一定会输……”
朱棣落寞道:“我们已至如此绝境,难道还没输吗?”
“时局确实不利,但我们还有机会,或者说,我们输了,但不能输得太彻底……”
朱棣转过身,盯着道衍道:“先生此话何解?”
道衍沉声道:“王爷这数十年来,可有最恨的人?”
朱棣一楞,咬牙切齿道:“萧凡!”
道衍点头:“那我们就杀了萧凡!”
朱棣惊愕道:“什么意思?”
“杀了萧凡,朝廷大军群龙无首,士气大丧,我们拼尽全力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挟大胜之威再与朝廷商议投降之事,那时我们手中有了筹码,不怕朝廷不答应,我们再退回北方安守北平,王爷仍是一方诸侯强藩,保存实力,招兵买马,以图东山再起……”
“先生莫非在说笑?杀萧凡哪会那么容易。”
“以前或许不容易,现在萧凡要招降王爷,我们的机会来了……”
道衍阴沉笑道:“王爷岂不闻楚汉相争,项羽请刘邦赴宴鸿门乎?”
朱棣惊道:“鸿门宴?”
道衍笑道:“不错,他萧凡不是要招降王爷吗?王爷不妨答应下来,然后在真定和保定两府之间寻个地方,宴请萧凡。他若不敢来,便是朝廷没有诚意,他若敢来,王爷便是西楚霸王,萧凡,便是那痞子刘邦,霸王不杀刘邦是因为心软,王爷该不会对萧凡心软吧?我们在宴席外面布下刀斧手,王爷以摔杯为号,斩杀萧凡,同时命张玉和丘福率大军直击南军大营,我们的将士虽然中毒虚弱,可照样能跑能跳,南军主帅已死,士气大丧,这一仗我们还是有不少胜算……”
“好!就这么办!能不能打败南军本王已不在乎,只要萧凡敢来赴宴,本王咬都要咬死他!”
“阿弥陀佛,贫僧也想咬他几口……”
※※※※
真定知府衙门。
“朱棣若答应投降,你难道真会保全他性命?”曹毅好奇问道。
萧凡哼道:“如果他是真心投降,我当然会保全他,不过我知道,朱棣不是那种肯投降的人,所以,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怎样小心?”
萧凡嘿嘿坏笑:“咱们不能被动的等他来投降,要化被动为主动,听说过鸿门宴吗?我们不如派人送信,请他到真定和保定两府中间的某个地方赴宴,商议招降一事,我们在宴席外面布下刀斧手百名,席间以我摔杯为号,然后……”
曹毅睁大了眼睛:“然后把朱棣剁了?”
“不,把道衍剁了,朱棣留着,我说过要留他一命的,朱棣若被我们活捉,燕军自然不战而降。”
曹毅楞了一会儿,夸赞道:“你可真够卑鄙的……这世上恐怕没人比你更卑鄙了。”
萧凡谦虚道:“不能这么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总有和我一样卑鄙的……”
曹毅板着脸道:“萧侯爷,你要搞清楚,我不是在夸你。”
“我知道,不过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京师越来越不太平了……”萧凡叹息道。
曹毅冷哼:“又是纪纲?”
萧凡点头:“今日兵部尚书茹瑺派人给我送信,纪纲越来越过分,十日前,兵部给事中陈魁金殿上奏,参劾纪纲陷害忠良,指使锦衣卫滥捕滥杀大臣,并且抄没私吞大臣家产以肥己,更过分的是纪纲新建的家宅乃横征百姓所居,其装饰奢华之甚,堪比王侯皇戚,已是大大逾制,论罪当斩……”
曹毅睁大了眼,吃惊道:“纪纲竟张狂至此?”
“陈魁将此事告上金殿,以为天子会龙颜大怒,重重处罚纪纲,谁知天子的反应很平淡,根本没放在心上,此事不了了之,散朝后纪纲怀恨在心,陈魁还未出午门,已被锦衣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缉拿入诏狱,兵部左侍郎齐泰看不过去出面斥责了几句,纪纲当时并未发作,但是到了晚间,锦衣卫冲进了齐泰的家中,以受藩王贿的罪名将齐泰拿下,兵部尚书茹瑺几次向纪纲求情,纪纲避而不见,拿下齐泰的第二日纪纲向天子请旨,撤去齐泰兵部左侍郎之职,改换他的心腹穆肃为任……”
曹毅眼睛越睁越大,脸上惊怒交加:“我日他亲娘!这王八蛋竟嚣张到如此地步了!”
萧凡神色愈郁卒,陈魁被拿倒没什么,给事中一般都是清流一党,一个比一个讨厌,平时没事逮着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参劾个没完,比唐僧还罗嗦,这种人少几个,大家耳根清静。不过纪纲最近玩得太忘形,竟把兵部左侍郎齐泰也拿下了,众所周知齐泰是奸党成员,奸党以萧凡为首,换句话说,齐泰是他萧凡罩着的,纪纲狗胆包天,竟然敢抓齐泰,这说明什么?说明纪纲开始对奸党下手了,说明纪纲觉得自己羽翼丰满,有资格公然挑衅萧凡了。
而纪纲所谓的羽翼,无非是仗着救过朱允炆一命,天子对他宠信,而且他又掌握了锦衣卫和督察院,以为在朝中可以一手遮天。
所谓小人得志,大抵就是这样吧,举止蛮横粗鲁,夺权结党肆无忌惮,标准的暴发户作派,对权力的追逐丝毫不掩饰,吃相非常难看。
萧凡叹息,神情充满了艳羡,幽幽道:“我在京师当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也不敢如此嚣张吧?想抓谁就抓谁,想杀谁就杀谁,简直是个活太岁啊,看到这位锦衣卫副指挥使的所做所为,我突然发觉,这几年当官儿白当了,瞧瞧人家那跋扈劲儿,比螃蟹还横,你说我早干嘛去了?真的应该跟纪大人交流一下陷害忠良的心得,跟他一比,我实在太斯文了。”
曹毅冷冷道:“跟他比起来,你简直是彬彬有礼的温润君子,你在京师当官儿的日子对满朝文武来说,简直是生活在天堂,那些迂腐书呆子们现在应该对你很怀念了。”
萧凡非常赞同的点头:“不错,那帮迂腐大臣以前对我想骂就骂,想参劾就参劾,我人品好,脾气好,不跟他们计较,现在他们应该知道什么叫欲哭无泪了吧?我在京师的日子,简直是幸福在敲他们的门呀……”
曹毅忍不住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自夸?纪纲这狗娘养的都骑到咱们脖子上了!”
“那又如何?”
“想个法子弄死他呀!”
萧凡摇头:“燕逆还未平定,我不能回京师,再说他曾救过天子,天子对他存着一种感恩的心思,要弄死他没那么容易……”
“那怎么办?由着他祸害朝堂?任他对咱们下手?”
萧凡叹气道:“茹瑺乃洪武老臣,经历先帝胡蓝狱案的血腥清洗却毫无损,可以说是官场中的老油条了,如今连他都被纪纲逼得坐不住,不得不送信向我求援,可见纪纲猖狂到了何种地步,可是,京师之事鞭长莫及,我能怎么办?还是一门心思把朱棣收拾了再说吧……”
曹毅想了想,面孔狰狞道:“派几个心腹秘密回京,并入纪纲的宅子里,给他下半斤砒霜鹤顶红什么的,帮他早登极乐,如何?”
萧凡吃惊道:“半斤砒霜?包饺子都够了,你出手比纪纲还大方……”
“那就少下点儿,足够毒死他就行……”
萧凡断然摇头道:“你这法子太阴损,不可行,你要记住,我们现在是朝廷大臣,纵然是害人,用的法子也要讲究个体面,不体面的法子咱们别用,说出去太丢面子。”
曹毅气道:“那你想个体面的法子!”
萧凡沉思道:“纪纲在京师如此飞扬跋扈,竟敢对咱们奸党下手,这个不能忍,不然以后我回了京谁还服我?必须想个法子治一治他,就算弄不死他也得给他一个毕生难忘的警告。”
“想出什么法子了吗?”
“记得我研究出来的新型炸弹吗?”
“那玩意儿把燕军大营闹得鸡飞狗跳,我当然记得。”
“纪纲肯定没见过那个圆滚滚的黑蛋,曹大哥,你派个人星夜回京,送一个炸弹给纪纲,就说是我从前线给他捎的北方土特产,并且告诉他,那玩意儿适合晚上凑在烛光下细细欣赏,离烛光近一点就能现,黑蛋里面有个裸女在跳舞……”
曹毅倒抽一口凉气:“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体面的法子?”
萧凡笑得很和善:“你也觉得很体面对不对?打仗之余不忘与同僚礼尚往来,纪纲一定会被我感化,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阳光,和平,笑容……”
曹毅接道:“……还有蘑菇云。”
※※※※
深夜,京师纪纲府。
新任左都御史景清坐在内堂客位,端着茶盏儿慢悠悠细品,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讥讽似的笑容。
“纪大人,茹瑺那老家伙昨日又向你求情,求你放了齐泰?”
纪纲懒洋洋道:“那个胖得跟猪似的老东西,老子懒得理他,谁得罪我,谁就得死!前方战事越来越顺利,眼看萧凡就要平定叛乱了,趁着他回京之前,我要把该杀的人都杀掉,该掌握的权力都掌握,等萧凡回京,那时我已得势,哼哼,他拿什么跟我斗?”
“大人,那个齐泰……”
纪纲一挥手,像挥走一只蚊子般轻松:“明日派人进诏狱,弄根绳子把齐泰吊死,就说齐泰畏罪自杀了。”
景清被纪纲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机吓得浑身一颤,急忙拱手应道:“是。下官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不留一丝痕迹。”
这时纪府的管家匆匆走进,躬身道:“老爷,外面有个军士奉萧大人之命,给大人捎来了一样东西,那人把东西交给小人后便离开了……”
纪纲一楞:“萧大人?萧凡?”
“正是。”
纪纲脸上顿时露出不自在的神色,满朝文武他都不怕,惟独怕萧凡,因为他很清楚萧凡和天子是什么交情,那是他怎么也比不了的,而且自己曾拜在萧凡门下,这是他一直想忘掉的记忆,有时候他感觉萧凡像一座山,横在他面前,怎么也跨越不了,越是如此,他便越嫉恨,同时也越畏惧,因为讨厌这种畏惧,他便不停的培植势力,陷害忠良,想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能力,很复杂的情绪。
“萧凡给我捎东西?”纪纲脸上的表情很古怪。
“是的,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送东西来的军士说,这是北方的土特产,很珍贵,如果凑在烛光下细细欣赏,便能现此物的奇妙之处……”
景清皱眉道:“大人近日抓了不少大臣,据说齐泰跟萧凡私交不浅,而且他们被清流称为奸党,萧凡给大人送东西,难道是表示不满?”
纪纲心绪很乱,提起萧凡的名字便让他有种很无力的感觉,仿佛头顶突然压上了一片乌云,沉甸甸的令他很不舒服。
“萧凡给我捎了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管家双手捧上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恭敬递给纪纲。
纪纲接过,口中喃喃自语:“此物到底有何奇妙之处,非要凑在烛光下看?”
打量了一番之后,纪纲忍不住好奇,终于还是将东西凑到了烛光下细细观察起来,他太想知道萧凡送他东西的含义了,是怒是怨,是宣战是妥协,萧凡的态度直接影响着纪纲下一步的动作。
良久,景清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的叫道:“咦?大人,这玩意儿下面有一根短短的线,这是干嘛用的?”
说着景清一伸手,将那根线拈起来,学着纪纲的动作,凑到烛光下细细观察起来。
离烛光的灯火尚有半寸时,那根线忽然哧的一声,燃了起来,线冒着耀眼的火花,嘶嘶作响,越燃越短。
纪纲睁大了眼睛,惊呆了。
接着他突然觉不妙,不假思索将那冒着青烟的黑蛋朝景清怀中一塞,然后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