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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疾苦,而东宫侍讲黄大人却说天下学问尽在书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孙殿下很疑惑为何两种言论矛盾。……入城后太孙殿下支开我等护卫,独自进了江浦县一家名叫醉仙楼的酒楼。待我等护卫赶到时,发现太孙殿下被酒楼姓萧的掌柜……冒犯,我等拔刀欲诛杀之,被太孙殿下强行阻拦,然后太孙殿下便领着我等回了京师。”
朱元璋听到这里,忽然睁开了眼,眼中厉芒激射,很难想象一位年高老迈的老人,竟有如此阴沉如鹰隼,锐利如刀锋的目光。
校尉头皮发麻,急忙深深匍匐在朱元璋脚下,半晌不敢出声。等了很久,见朱元璋没有说任何话,校尉又开始继续禀报。
“洪武二十九年腊月二十一上午,太孙殿下命锦衣亲军准备全副仪仗再次出京,数百人行走一个多时辰,到了江浦县,时有江浦知县黄睿德率县衙一众至江浦东城门接驾,太孙殿下未与衙门官吏照面,径自入城,再临醉仙楼,并与酒楼掌柜名曰萧凡者,交谈数语后,摆驾回了京师。”
待校尉禀报完毕,朱元璋闭着眼,语气苍老而平淡,缓缓道:“太孙被平民冒犯,你们却没在场护驾,朕要你等锦衣亲军有何用?”
校尉闻言浑身一震,颤声道:“标下万死,皇上恕罪!”
朱元璋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得如同谈论天气一般:“那日护驾太孙的十余个锦衣亲军,全部斩首菜市,另于锦衣亲军中选派得力之人,常随太孙驾侧,至于袁忠你,念你多年伴驾,忠心耿耿,责你三十军棍,罚俸一年,仍在太孙驾侧留用,太孙若再出差错,夷全族。”
袁忠以头触地,脸色苍白,冷汗一颗颗滴落在暖阁内的猩红地毯上。
“标下谨遵圣旨,谢皇上开恩。”
朱元璋叹道:“以后太孙支开你等,当须派人暗中留守,不能什么都由着他……”
“皇上圣明,标下遵旨!”
朱元璋仍闭着眼,淡淡道:“那个名叫萧凡的人,冒犯太孙,罪不容赦,传朕旨意,诛萧凡九族,江浦县衙由知县至杂役,一律拿入京师,着刑部严办……”
“皇上明鉴,当日太孙殿下仪仗入江浦,曾当面亲口对那名叫萧凡的酒楼掌柜说,赦了他冒犯不敬之罪……”
朱元璋眼睛又睁开了,目光复杂的盯着袁忠道:“太孙亲口赦免了他?”
“标下不敢欺君,太孙殿下确实赦免了他。”
朱元璋长长叹息,神情颇为失望:“允炆的性子,和他死去的父亲懿文太子一样,太软太弱,满怀道德仁义,这样的性子,做官犹可,为帝便不妥了,唉!”
抬眼淡淡扫了一下校尉,朱元璋咳了两声,道:“袁忠,去宣太孙来见朕……”
“遵旨。”
未多时,朱允炆便奉诏进了武英殿,他微微笑着,丰神俊朗,面若冠玉,顾盼间尽显风流之态。
朱元璋原本冷硬刻板的老脸,在见到朱允炆后便放松了下来,甚至眼中还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神情极是宠溺。
“孙儿允炆拜见皇祖父。”朱允炆一进暖阁便很乖巧的拜了下去。
“呵呵,允炆不必多礼,来,快平身,坐到祖父身边来。”朱元璋绽出难得的笑脸,伸出枯槁的手,亲热的向朱允炆招手。
这一刻,他不再是手握至权的九五至尊,也不是令天下臣民闻风丧胆,战战兢兢的洪武皇帝,在朱允炆面前,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一个普普通通的疼爱孙儿的祖父,跟平常人家的祖父并没有什么区别。
朱允炆顺势起了身,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上前走了两步,坐在朱元璋的身边,并乖巧的轻轻为朱元璋捶腿。
“允炆啊,这几日都在做什么?朕交给你看的那几份大臣奏本,你都看了吗?”
“皇祖父,那几份奏本孙儿都看过了,琉球,安南,朝鲜,乌斯茂使者入贡,这个可着鸿胪寺卿接待,楚王和湘王二位皇叔奉诏入京来朝,皇祖父或可于宫中设宴,酌加厚赐,以彰严父圣君之德,至于西北不稳,盗寇频繁,乱象渐生,可在朝中选得力仁厚之官员,入西北安抚……”
朱元璋笑着摇头道:“前面两件说得不错,最后一件却是有些不妥,西北不稳,非一日之寒,安抚实非正道,乱象必须严治,不是派个大臣下去安抚便能竞功的,这个时候,当派武将精兵,巡视西北,凡盗寇者,当须尽数诛戮,以令西北民众无虞,以安西北百姓乐业,朕已下旨,命长兴侯耿炳文为征西将军,武定侯郭英副之,选精锐步骑,明年开春后,于正月出师西北,巡视边备。”
朱元璋顿了顿,望向朱允炆,叹道:“允炆啊,你要记住,这世上的事情,不是全靠仁义道德便能解决的,当动刀兵之时,便须毫不留情,跟敌人说仁义,无异对牛弹琴,要做皇帝,你的性子还须更狠辣些才是,否则如何治得这天下万民,如何驾驭满朝文武?”
朱允炆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几句,可是迎着朱元璋肃然而威严的目光,朱允炆终于还是低下头,讷讷道:“是,皇祖父,孙儿谨遵教诲。”
朱元璋笑道:“最近可有跟着春坊黄侍讲读书?”
朱允炆甜甜笑道:“有的,黄先生今日还教了孙儿论语呢。”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黄子澄此人,学问倒是不错,他都教了你什么?”
“孙儿学的是《论语·子路篇》,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朱元璋微微皱眉,又很快舒展开,淡然道:“何以解?”
“孔圣人的意思是说,如有一位施行王道的君主,也必定要花费三十年的时间,才能使仁道盛行于天下。”
朱元璋笑道:“允炆,你欲行仁道,这是不错的,祖父问你,除了仁道之外,君主还需以何道辅之?”
朱允炆抬头愕然道:“皇祖父,治天下当然只能行仁义之道,圣人之说,传世千年,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朱元璋目光顿时有些黯淡,神情浮出些许失望之色。
摆了摆手,朱元璋沉声道:“不说这个了,朕问你,前日你仪仗出京,听说只为吓唬一个酒楼掌柜,这是何因?”
朱允炆闻言开心的笑了:“皇祖父,孙儿在江浦认识一个挺有意思的人,刚认识他时,他死活不相信孙儿是当今太孙,孙儿还挨了他好几下打呢,后来孙儿回京后,左想右想不服气,于是开了全副仪仗出京,就是要给他看看,孙儿不是冒充的。”
朱元璋哼了一声,沉声道:“你简直是胡闹!太孙仪仗,那是朝会,典礼,重大国事之时才准启用的,你却拿它去吓唬一个酒楼掌柜,满朝文武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你?简直荒唐!”
朱允炆吓得往后一退,低着头不敢发一语。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舍不得说重话,叹了一声,接着道:“还有,你说那酒楼掌柜打了你?此人狗胆包天,竟敢殴辱皇孙,按大明律,此人该诛九族!”
朱允炆闻言急忙抬头,急声道:“皇祖父,孙儿并不怪他,所谓不知者不罪,孙儿也赦免了他的罪,求皇祖父开恩……”
朱元璋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赦免了他,此事便作罢了吧……”
朱允炆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他不明白,为何向来乾纲独断,从不听劝的皇祖父,这次却如此轻易的放过了萧凡,一句作罢便真的作罢了。
朱元璋看着孙儿迷惑的脸,终于展颜笑了:“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朕如此轻易的放过了他?”
朱允炆点头。
朱元璋叹道:“等你当了皇帝,也许能明白朕的用意。允炆啊,这世上的事情,并无对错是非之分,帝王杀人,不看这人有罪无罪,而在于这人该不该死。当你觉得某人对你有了威胁,那时他便无罪,也该死,当你觉得某人对你用处甚大,那时他便是罪恶滔天,亦不能杀……”
朱允炆满脸迷茫之色,显然,朱元璋的话让他非常不明白。
“……朕之一生,杀人无算,其中真正有罪之人能有多少?李善长真有罪吗?傅友德真有罪吗?宋濂真有罪吗?其实他们都没罪,可他们却该死,所以他们死了。”
朱允炆神色愈发迷茫。
朱元璋叹道:“孙儿啊,你还是不懂,唉……朕为何要杀这么多无罪之人?甚至朕不惜背负昏君暴君之恶名,尽数屠戮开国功臣名将?孙儿啊,朕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朱家的子孙后代呀!朕就是担心那些功臣名将恃功自傲,不服我朱家后人做皇帝,甚至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朕只能在活着之时,尽数杀了他们,朕要留给你一个除去荆棘的铁桶江山!”
“可是……皇祖父,这跟不杀萧凡有何关系?”朱允炆一脸懵懂道。
朱元璋笑了:“因为赦免萧凡的话是你说的,你是未来的大明皇帝,君无戏言,你说不杀,那便不杀。这是皇帝必须具备的威信,君主一言九鼎,朕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杀了那么多不该杀的人,为的,就是给你树立新君的威信,令天下臣民遵从你的号令,你说出的话,朕怎能去否定它?那朕做了这么多岂不是白做了?树威信需要五年十年,但威信崩失,却只需一句话而已,你懂了吗?”
朱允炆脸上仍带着少许迷茫:“皇祖父的话,孙儿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朱元璋慈爱的望着他,笑道:“不懂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懂的,朕以后慢慢教你,在你登基为帝之前,朕会将帝王之术全数传予你的。欲治天下,此术必须要学会,否则你便守不住江山。”
第五十四章泰山有请
萧凡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他浑然不知,在京师皇宫之内,自己的性命已经在鬼门关打了个转。
萧凡每日便是在醉仙楼的柜台里坐着,然后睁着空洞的两眼,开始畅想未来。
自己的未来该是什么样的呢?
妻妾成群自然是免不了的,家财万贯更是不能少的,扈从如云那是必须的……
可是,如何才能拥有这么美好的生活呢?
当然是做官了。在古代若想出人头地,除了做官,便是造反当皇帝了。不过造反的技术含量太高,以萧凡的能力,估计不太可行,朱元璋老先生还活着呢,自己若敢造他朱家的反,估计老朱能活生生把他给嚼巴嚼巴吞了,连烹都不用烹。
问题又绕了回来,怎样才能当官呢?老实说,当官对萧凡而言并不难,朱允炆也好,燕王也好,两方都对他表示了相当程度的好感,只要他一点头,就能轻而易举的当官了,这就是生在古代的好处,你不一定得多有能力,也不一定要文才盖世,你只要抱住某个大人物的大腿就可以飞黄腾达了。
萧凡跟别人不一样,他一不小心抱住了两条大腿,两条大腿粗壮且性感。
对别人来说,这是令人又嫉又羡的际遇,可熟知未来的萧凡却并不这样认为,他比谁都明白,这两条大腿分属于不同的主人,而且过不了几年,大腿的主人会分道扬镳,越走越远,最后翻脸,成为生死仇敌。
站队是个很要命的问题,一个高尚的人不能脚踏两条船,这跟道德有关,同样的,一个惜命的人也不能同时抱两条大腿,这跟脑袋有关,必须要有所取舍,只能铁了心的抱紧一条腿,然后一条道儿走到黑。
问题是,舍谁取谁呢?
历史是个黑心的马车夫,他笑眯眯的把燕王拉上了车,然后又狠狠一脚将朱允炆踹了下去。笑到最后的,是篡位成功的燕王。
跟随他吗?萧凡有些不乐意,据说燕王雄才大略,但心性刻薄寡恩,比起他老子朱元璋来,爷俩儿对杀人有着共同的爱好,燕王青出于蓝,比朱元璋更多了几分阴狠歹毒,良禽择木而栖,燕王或许是一代明主,但他不一定能让自己活到寿终正寝,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也许他就会把自己给宰了。
那么反过来,投奔皇太孙朱允炆?
萧凡神色越发苦涩了。
那个挨了打只会哭的家伙,能当好皇帝吗?萧凡越想越觉得朱允炆很不靠谱儿……
随缘吧随缘吧。
萧凡觉得,朱元璋既然没死,自己做个酒楼小掌柜,其实也挺不错的,洪武一朝,当官可是高危工种呀……
如果陈四六不死乞白赖的把女儿硬塞给自己,那就更美好了……
“姑爷,老爷请你回去,有事与你商议。”抱琴娇脆的嗓音打断了萧凡对未来的畅想。
抱琴穿着湖绿色的夹袄,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带着满身暖暖的阳光,飞进了醉仙楼门边的柜台外。
她脸蛋微红,似乎是一路蹦跳着过来的,还微微喘着气,娇小的胸脯起伏不定,大大的眼睛却看着柜台内的萧凡,眼睛里有一种叫灵气的东西,看得见却捉不到。
相识时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抱琴并不记仇,跟萧凡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露出了嘴角两个令人沉醉的梨涡儿,一股青春洋溢的气息,萦绕在萧凡沉迷的眼底。
萧凡自己没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颗砰砰跳动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