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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
陈四六两眼直直的盯着萧凡,嘴里有些发苦。
理论上,通房丫头作为大户人家的陪嫁品,若陈莺儿真的嫁给萧凡,抱琴自然是要陪嫁过去的,但是——这只是理论上!
这世上很多理论上行得通的事情,现实中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若要溯本追源,理论上来说,十八年前,陈四六就根本不该喝醉,更不该轻易将女儿许给这么一户贫苦农家子弟。
据他所知,还从没有哪家的上门女婿敢如此理直气壮的跟岳父提“通房丫头”的要求,陈四六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萧凡这种无畏的精神,——气吞山河?
陈家如今产业很大,有粮店,有饭铺,有绸缎庄,还有车马行,可产业越大越栽不起跟头。
现在整个江浦县都知道陈家女儿许配给了萧凡,若自己真把他赶了出去,从他今日这无赖的表现来看,如果任由这个穷小子在大街上游荡,然后逢人就说陈家如何不讲信义,嫌贫爱富,那么陈家的名声,生意场上的信誉都会被人踩得一塌糊涂,甚至连陈家人的品性德行都会被人质疑。
陈家的命脉就是“诚信”二字,不知萧凡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死死捏住了陈家的脉。
陈四六赶萧凡出府的决心开始动摇了,他没想到素来老实懦弱的萧凡,今日却如此难缠。陈家的产业是他奋斗了大半生的辛苦所得,他不容许陈家因为区区一个农户子弟而生起波折。
看着萧凡那张斯文得欠揍的脸,陈四六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沉默半晌,终于挥了挥手,无力的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贤侄以后当谨守做人的本分,万勿再做出此等失德败行之事才好,你……退下吧!”
萧凡仍旧一副温文儒雅的作派,朝陈四六长长一揖,然后转过身,风度翩翩的走远。
陈四六抬起头,脸上一片铁青,望着萧凡的背影,牙齿咬得嘎嘣直响,目光中除了愤恨,还有几分疑惑。
以前的萧凡逆来顺受,性子内向而懦弱,见了自己如同老鼠见猫一般惶恐不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今日他这是怎么了?难道大病一场醒来,性情竟然大变?
陈四六真的不明白,挺忠厚老实的一小伙子,为何现在却变得如同无赖泼皮一般难缠,赶也赶不走,留又不敢留,这位陈家姑爷,有渐渐朝一方祸害的方向转型的趋向,对陈家来说,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必须想办法尽快赶走他!他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女儿?他娶了莺儿,对陈家有何好处?
陈四六盯着萧凡的背影,暗暗握紧了拳头。
喧嚣尘上的袭胸门事件,在一方投鼠忌器,另一方却无知无畏的诡异气氛下,被重重的提起,又轻轻的放下,不了了之。
※※※※
萧凡转身之后,斯文儒雅的笑容慢慢凝固,然后变成了苦笑。
陈四六的意思表达得如此清楚,萧凡怎会不明白?若不是自己初来乍到,实在离不开陈府,他又怎甘死皮赖脸留在这里?
萧凡不是傻子,更没有犯贱的毛病。
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不知道这个古代的世界是怎样一个模样,他更没有像别的穿越主角那样一来就发明这个,发明那个,急着收小弟散王霸,事实上,萧凡对外面的世界怀着一种恐惧和抗拒,在没有完全弄明白这个陌生的环境之前,他必须要找个相对熟悉的环境生存下去,这是人和所有动物的天性。
一个对外界根本不了解就不管不顾往里撞的人,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萧凡不是傻子,他充其量只是个疯子,这个疯子并不傻。
陈四六奏了半晌“弦歌”,萧凡却浑然不知其“雅意”,这也是无奈中的装佯,不论如何,自己必须要留在陈府,因为他若被赶出去,根本无处生存。
寄人篱下总有一些迫不得已的苦衷,如果有别的选择,谁愿意看别人脸色生活?
萧凡也知道,虽说这次的小风波算是过去了,可陈府上下容不得他,自己迟早会被扫地出门,所以萧凡现在要做的是,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外面的世界,然后以一种牛逼的方式离开陈府,去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个理想不算宏伟,可是很实际,没有大跃进,也没有浮夸,能够定下如此务实沉稳的目标,萧凡越来越肯定,那些叫自己疯子的人都瞎了狗眼。
既然要熟悉外面的世界,萧凡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出门逛一逛,不逛怎么熟悉?
所以萧凡回了他那个长满了杂草,装修程度连陈府茅房都不如的偏僻院落,从邋遢泛满油光的床板下取出了一个钱袋,里面是他的前身这四年来省下的所有积蓄,——十两银子。
对富人来说,十两银子实在不算多,也许吃一顿豪奢的饭就没了。
可对于穷人来说,十两银子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它起码能让中产阶级家庭过上半年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现在萧凡的所有财产便是这十两银子。
萧凡打算揣上它,上街去找个投资项目,一本万利的那种。
身为穿越者,自然比同时代的人多了很多优势,见识,阅历,还有各种现代的知识,都是古代人想都不敢想的。只要肯花心思,做一个富家翁并不是什么难事。
走到陈府大门的时候,萧凡正好碰到了陈府的管家老陈。
老陈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色短衫,短衫里面衬着厚厚的羊毛,他长得很普通,留着两撇八字胡,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发亮,挽在头顶的发髻中还斜斜的插着一只很时尚的碧簪,一副闷骚的模样。
老陈冷冷的看着他,目光中散发出一股根本不想去掩饰的嫌恶和嘲讽,就像在看着一条落水狗。
萧凡友好的朝他笑了笑,指了指大门,温声道:“陈管家,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陈管家皮笑肉不笑的道:“当然可以,咱们陈府是大善之家,又不是牢房,你想出去当然可以出去。”
萧凡皱了皱眉,陈管家讥诮的语气让他有些不满。
吸了一口气,萧凡忍下了,随意朝陈管家拱了拱手,淡淡道:“多谢了,我出去走走就回。”
陈管家冷笑道:“姑爷,外面很大,如果你迷了路……”
“怎样?”
“那就别回来了,找个小庙当和尚比在陈府当姑爷强得多……”
刚说完,门房的几名小厮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得肆无忌惮,嘲讽味十足。
陈管家也笑,仿佛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萧凡也跟着笑了,笑得比他们更开心:“陈管家真是风趣,不过我想你可能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陈管家果然不笑了,凝目望向萧凡:“此话何意?”
萧凡好整以暇道:“刚才老爷叫我去前堂,这事儿你知道吧?”
陈管家点头:“那又怎样?”
“老爷找我,其实跟你有关。”
陈管家脸色开始不自然了:“跟我有关?”
萧凡微笑点头:“其实也没多大事儿,老爷发现你最近眼睛不太老实,老往我岳母的胸脯上瞟来瞟去,所以老爷把我叫过去问问,问你有没有欺负过府里的下人,克扣下人的工钱什么的……”
“胡说!我根本没有瞟夫人的胸脯……”陈管家脸色终于变了,偷瞟夫人的胸脯和克扣下人工钱看上去完全是两码事,可老爷在同一时间提出来,这味道就不一样了。
这个问题很要命,跟陈管家的饭碗有密切的关系。
死死瞪住萧凡,陈管家恶声道:“你是怎么回老爷的?”
萧凡满脸诚恳:“我当然不知道,你偷瞟我岳母胸脯的时候我又没在场……”
陈管家脸都吓白了,厉声道:“别胡说!我根本没瞟过夫人胸脯!”
“……好吧,你没瞟过,所以我跟老爷说,有的事情,还是听听管家的解释比较好,毕竟陈管家在陈家劳苦功高,不能以莫须有定罪吧?”
陈管家呆楞了一下,接着冷笑:“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在陈府向来走得正,行得直,从不逾越半分,老爷怎会无端怀疑我?莫非是你在造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番鬼话吗?”
萧凡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好心告诉他,他居然怀疑我造谣,这世道果然好人难做……”
摇了摇头,萧凡从侧门而出,渐渐走远了。
陈管家站在门口,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犹豫半晌,终于跺了跺脚:“不行!我得跟老爷解释一下,我真的没偷瞟夫人的胸脯啊……”
第七章江湖骗子
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相信谎言?
因为事若关己,便会乱了分寸,这个时候,再蹩脚的谎言都有它的可信度,当事人已经丧失了判断力,谎言自然也就容易被相信了。特别是这个蹩脚的谎言来自那个一直老实巴交,胆小懦弱的陈家姑爷口中,可信度又高了几分。
管家偷瞄夫人的胸脯,这事儿若硬栽在陈管家的头上,陈管家可谓是冤得死不瞑目,悲愤指数直逼当年风波亭的岳飞了。
至于陈管家是怎样跟陈四六解释他根本没瞟夫人的胸脯,然后陈四六心中会有怎样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印象,陈管家最后又会得到个怎样的下场……
这些已经不关萧凡的事了。
这就像调皮的猫儿玩毛线团,把毛线玩乱了,善后的永远是主人,猫儿不用太操心的。
萧凡就是那只玩乱了毛线团后撒手不管的猫儿。
这只猫儿现在正迈着轻快的步伐,像一滴渺小的水珠,汇入了繁华的江浦县城大街。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么陌生,站在喧嚣的街头,萧凡感到很惶然,他像个被父母走丢了的孩子,呆呆的注视着街上的人们来往不绝,一时间茫然失措,不知该去往何方。
这是货真价实的古代大街,街面全由一块块长方形的青石铺就,街边两侧白墙灰瓦的小楼或商铺静静伫立,雕栏画凤的屋檐,飞角流星般卷起的檐角,一切是那么的古意盎然。穿着粗布短衫的汉子,或者一身柔软丝缎的书生,甚至红绿相间的年轻女子,一个个从身边穿梭而过,商贩们沿街叫卖,不时走过几个身着皂衣的官府衙役,拍着手中的铁尺鞭子,大摇大摆的从街中横穿而过。
萧凡两眼渐渐蒙上几分迷茫。
这就是大明朝?在历史长河中整整存在了二百七十六年的大明朝?
这个充满了百姓的苦难,又展现出草根顽强生命的朱家王朝,如同一个娇媚的少女,掀开了她神秘的面纱一角,正悄悄的,慢慢的将她的娇容呈现在萧凡面前。
如今这个王朝正焕发出它的活力,洪武二十九年,朱元璋鼎定天下还不到三十年,这个王朝承载着历史重任,刚刚开始它漫长的行程……
站在喧繁的闹市中,萧凡一时感慨万千,沉寂已久的心头渐渐激荡,一双古井不波的眼睛也泛起了闪亮的精光——若是能够再穿越回现代,那该多好啊!理论上来说,这里随便捡几个别人吃饭的瓷碗,回到现代贩卖都价值不菲,多么难得的商机……
所以说,人不能有贪欲,一旦有了贪欲,倒霉事就跟着来了。
就在萧凡满怀感慨时,一只肮脏得辨不清本色的手搭上了萧凡的肩膀,在他那件洗得发白褪色的长衫上,留下了一个乌黑的爪印,看上去跟被梅超风挠过似的,分外抢眼。
身处陌生的环境,萧凡对外界充满了高度的警惕,那只脏手刚搭上肩头,萧凡顿时反应激烈的往前一跳,同时飞快的转过身来,戒备的盯着那只手的主人。
手的主人是个老头,确切的说,是个老道士,更确切的说,是个邋里邋遢,像是刚被人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老道士。
他身穿一件黑不溜秋脏兮兮的道袍,手执一根纠结得像抹布的拂尘,他头发凌乱,花白的发鬓朝上梳拢,在头顶胡乱的挽成一个髻,然后用一根短木枝斜斜的固定住,他的脸上写满了沧桑,脸上的皮肤干燥枯裂,黑一块白一块,不知是没洗干净的泥点儿还是被人揍了没养好伤,嘴角咧得大大的,缺了大半边的板牙在阳光下泛出黄黄的亮光,像一扇被敌人攻破了的城门,中间还夹着几丝绿油油的青菜叶子……
此刻这位邋遢的老道士正咧着嘴朝萧凡笑,他的另一只手沉稳而有力,手上举着一面脏兮兮的幡子,幡子上书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铁口直断”。
看到这面幡子,萧凡立马就明白碰到什么人了。
客气的说法,这是一位在红尘修行的宗教人士,不客气的说,这是个江湖骗子,以算命忽悠人为生,前世的大街就很多这样的骗子,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千百年来,这些骗子的招数虽然层出不穷,花样繁多,可他们的形象却一直没有改变,拂尘,道袍,外加一脸高深莫测,庄周化蝶的笑容,原来这套骗人时的标准装备已经传了六百多年,如果能再穿越回去,萧凡觉得实在应该把这套装备申请为世界文化遗产。
老道士用他那脏兮兮的黑手捋了捋仙风道骨的胡须,然后说了一句高深莫测,足以吸引任何人注意力的话:“这位后生,你有凶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