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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宫门还未开,大臣们则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所言皆是昨日春闱放榜的南方进士,以及举子们大闹礼部衙门之事。
一乘轿子在众臣的谈论声中轻悄行来,轿子在承天门那高大的白玉石牌下停住,萧凡从轿子里走出来,他穿着五品官服,腰板挺得笔直,神情肃穆威严,才二十岁的他,现在已多少有了一些淡淡的不怒自威的气质。
群臣见到萧凡,议论声顿时停住,大家一齐看着他,胆小的大臣浑身轻颤了一下,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还有那些没退的大臣,也有些畏惧却又死要面子的硬挺着,望向萧凡的眼神颇有些忌惮。
众人怕的当然不是萧凡本人,他们怕的是萧凡的身份,以及越来越发展壮大的锦衣卫。
前些日子锦衣卫刚重建,便杀了京师数十名大臣,牵连犯官家眷亲属多达数百人。如此令人震撼的登场亮相,给了朝堂百官狠狠一记闷棍,锦衣卫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大臣们,我们来了,我们恢复了,你们都小心点儿!
群臣们嘴上痛骂锦衣卫如何倒行逆施,如何败坏朝纲,但他们毕竟是人,大部分都还是怕死的,对锦衣卫也只敢嘴里骂一骂,甚至有的连骂都不敢骂。
平日走路都要绕着躲着走。却不成想今日却在这宫门口碰到了锦衣卫的第二号人物萧凡,瞧他这模样,应该是奉诏来参加早朝的,这下群臣尴尬了,不知该上前打声招呼,还是干脆假装没看见……
萧凡下了轿,看着黑暗中仍显巍峨的宫城,心中不由意气风发。
今天是他头一次参加早朝,是个很有纪念性意义的日子,我萧凡,今日便在这大明朝翻开属于自己的崭新一页,玉阶面圣,畅议国事,天子驾前,指点江山,用自己的双手博一个王侯功名,人生得意若此,岂不快哉!
坦然迎着群臣或忌或恨或惧的目光,萧凡像一只站在鸡群中的白鹤,那么的卓尔不凡,那么的神采飞扬,那么的精神抖擞,连望向群臣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凌厉狠辣。
他不怕人恨,不怕人嫉,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
……
面含冷笑,睥睨群臣之时,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萧凡拉风的登场亮相。
“这位大人,麻烦把租轿子的银钱结了,谢谢。”轿夫很有礼貌的道。
“噗——”群臣中数人不由自主的喷出声音。
萧凡意气风发的表情顿时一窒,神采飞扬之态立马消逝得无影无踪,手忙脚乱的往怀里掏去,嘴里一边问道:“多少银子?”
“……五钱。”
“啊?这么贵?你们是不是宰客啊?”
“……大人,整个京师都是这个价。”
“……能便宜点吗?以后我会经常租的,多少给点面子,打个折吧。”
“大人,我们这是不二价。恕不还价,谢谢。”轿夫不卑不亢。
“……”
嘴里一边还价,萧凡一边在身上到处找银子,找得满头大汗。
“……早上出门急了,忘记带银子,先欠着行吗?我下午派人给你们送去……”萧凡神色尴尬道。
“大人,小的车马行本小利薄,恕不赊欠。”轿夫回答得很客气,但目光中已有了些不耐,京师租轿子的官儿见多了,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磨磨唧唧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是开黑店的啊?”
“……”
萧凡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一小锭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的落在轿夫手里。
“拿去,余下的算赏你了。”
轿夫顿时眉开眼笑的躬身道谢,一扫刚才讨价还价时的颓靡之态。
萧凡回头一看,却见李景隆朝他翻了个白眼儿,一副跟他不太熟的模样,往远处走了几步站定。
萧凡急忙朝他道谢:“多谢大人义伸援手,下官感激不尽……大人来得挺早的啊,呵呵……”
李景隆咳道:“我早来了,见你忙着讨价还价,没好意思上来跟你打招呼。”
萧凡面有赧色:“下官俸禄不多,日子过得颇为拮据……”
李景隆一副很丢脸的表情,叹道:“我是真不想理你的,可惜啊,咱们都同属一个衙门,不理不行,拜托你不要让咱们锦衣卫没面子好不好?这么多大臣都在看着呢……”
“下官以后尽量让自己豪爽一点……”
※※※※
昧爽之时,午门上方的五凤楼铜钟数响,沉实厚重的宫门开启,百官按品阶职司高低排好班,依次鱼贯入宫,踱着四平八稳的官步,缓缓朝奉天殿走去。
众大臣神情肃穆端庄,手执朝仪用的白玉象牙芴板,在两名宦官的带领下,穿过太庙和太社稷,进了午门,午门内早已有两排手执仪仗旗幡的大汉将军等候,见群臣来到,便将仪仗高高举起,走在最前,后面跟着数名宦官,最后才是正式的朝廷官员。
官员也不能乱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走在最前面的,是有爵位在身的公侯驸马伯,其次是五府的武将和六部的官员,再其次是九卿官员,最后垫底的是应天府及在京杂职官员,包括左右春坊,詹事府,以及各司经局官员,不如仪者,从监察御史及鸿胪寺纠劾。
萧凡是锦衣卫官员,本无资格上殿,朝班之中也没他的位置,但朱元璋特别点名,萧凡只好耷拉着脑袋走在所有官员的最后。
原本李景隆也应该陪他走在最后的,可李景隆投了个好胎,有个死了的曹国公老爹,他袭爵继承了国公之位,所以他竟有资格走在所有朝臣的最前面。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
萧凡小心翼翼跟着群臣的队伍往前走着,从皇城门,到承天门,再到午门,沿路都悬挂着训诫百官的大红色木牌,皇城门前牌书:“大小官员面欺者斩”,午门牌书:“官员人等说谎者斩”。
萧凡一路看得既觉有趣,又觉好笑,这大概是历史上最早具有中国特色的标语口号了吧?
进了内宫城,当先一座气势恢弘的大殿矗立在萧凡眼前。
奉天殿,百官朝贺皇帝,举行正式朝会,参奏政事的大殿,也就是俗称的金銮殿。
殿外四面出檐,渗金圆顶,殿顶上还缀有一颗硕大的金球,一派金碧辉煌,富丽宏伟之相,宫灯巨烛将大殿照得明亮如昼。
这时群臣已经站在了奉天殿外,不过他们并没有进殿,而是仍按品阶和职司排成班,然后不言不语,神色肃穆恭谨的站在殿外的御道上,等候皇帝临朝。
萧凡……仍旧很低调的站在群臣的最末尾。
很快,鼓乐声起,奉天殿后的华盖殿走出两列仪仗,皇帝御门,锦衣力士张五伞盖、四团扇,联翩自东西升立座后左右;内使二人,一执伞盖,立座上,一执武备,杂二扇,立座后正中。
皇帝先入殿,安座后,再鸣鞭,鸿胪寺官员唱群臣之名入班,左右两班齐进御道,再排班。此时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行一拜三叩头礼,是为“大班”。公侯、驸马、伯自成一班(勋戚班),居武官班前而稍离。
群臣行礼毕,鸿胪寺官对御座宣念谢恩、见辞员数,这些人已于日前在寺具本报名,此时在庭下或午门外遥行五拜三叩头礼。
一直到现在,上朝时面圣的礼仪这才算做完了,接下来鸿胪寺官员高唱各官有事进奏,正式的早朝便开始了。
萧凡初次临朝,站在最后跟着群臣有样学样,战战兢兢的倒也不曾出纰漏。
朱元璋坐南面北,神态威严。他穿着正式的皇帝朝服,头戴翼龙冠,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看着群臣向他叩拜,尽管年已老迈,可他仍挺直着腰板,像一个为了信仰而战斗了终身的老兵,坚毅不屈的做着每一件他应该做的事。
朱允炆坐在龙椅的下方,身子微微倾斜,自被册封皇太孙后,他必须跟着朱元璋一起临朝,用心体会学习处理朝政。
待到所有的程序做完,萧凡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发现满脑门的汗。
上朝,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哪怕一个动作做错了,或者不小心咳嗽一声,都会有监察御史跳出来参劾,而朱元璋又是个不怎么随和的人,朝仪上出了纰漏的大臣,轻则廷杖,重则问罪甚至杀头,萧凡觉得有些害怕,朱元璋嗜杀的威名远播四方,前世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况且这是大朝会,跟以往朱元璋私下召见不一样,朝会以礼仪为大,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萧凡若出了错,朱元璋就算想袒护都没办法。
不过,幸好所有的程序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好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等朝会开完,再低调的跟着大臣们退出皇宫,今日的上朝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正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萧凡却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
愕然扭头一看,萧凡笑了。
身旁的这位是老熟人,原礼部右侍郎,后来被朱元璋降职为御史的黄观,明朝历史上第一位连中三元的黄大才子。
萧凡急忙朝他友好的笑了笑,同朝为官,又在朝班上站在一起,缘分呐!
可惜黄观仿佛对他怨气颇深,对萧凡的笑容视而不见,他双目直视前方,表情冷硬且冰凉,趁着鸿胪寺官员唱喝奏事的当口,黄观从齿缝中低不可闻的迸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只有萧凡能听见。
“无耻国贼,你必没有好下场!”
萧凡一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黄观做人也太差劲了吧?
萧凡的脸瞬间变得冰冷,看来这家伙跟黄子澄是同一种人,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偏偏还把自己当成是正义的化身。
可惜了,以前还把黄观当偶像来着,看来这位偶像跟粉丝不是一条心呐。
这时鸿胪寺的官员已唱喝完毕,群臣也安静下来,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忽然一扬手,止住了几位大臣欲出班奏事的动作,他先开口说话了,声音缓慢而低沉。
“各位爱卿,昨日落榜举子于礼部衙门讨要说法,你们可曾听说?”
群臣暗惊,急忙齐声道:“臣等已听说。”
朱元璋哼了哼,道:“张紞,你是礼部尚书,举子闹事所为何因?”
张紞一惊,急忙手执芴板出班奏道:“陛下,举子闹事,实因……因他们对春闱榜单上的人选不满,臣以为这是有心人暗中挑拨煽动所致,臣请陛下严究暗中挑拨之人。”
朱元璋鹰目射出锐利的光芒,缓缓扫视群臣,阴沉道:“你们呢?你们也认为举子闹事是有人暗中挑拨煽动么?”
群臣被朱元璋看得头皮一阵发麻,纷纷低下头去,讷讷不敢言声。
朱元璋见无人答话,冷哼道:“皇榜上所取贡士共计五十二人,全部皆是南方人,这也是有人挑拨的吗?”
朱元璋冷森的话语令群臣颤栗不已,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啊。
张紞也被吓得扑通跪在大殿的金砖地面上,他面色苍白,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朱元璋面孔变得有些红润,胸膛急促的起伏不定,他忽然重重一拍龙椅的扶手,嘶声怒道:“一榜进士,全部都是南方人,这分明是有人徇私舞弊,偏袒乡人,你们都是瞎子吗?这么明显的事情竟然看不出来?锦衣卫李景隆,萧凡何在?”
“臣在。”李景隆站在勋戚班的前面,闻言迅速的出班,手执象牙芴板跪道。
萧凡站在朝班的末尾,最靠后的位置,他却动都没动。
为何没动?
因为他不敢动。
他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这个事情很要命。
他发现出班跪奏的官员,如张紞,李景隆等,他们双手都捧着一块长方形的白色板子,这块板子是做什么用的他不知道,按规矩,礼部的官员应该在上朝前派人专门来告诉他关于上朝的礼仪,以及各种注意事项,但不知是不是礼部官员故意忘记了,直到进了金殿也没人告诉他上朝该如何叩拜,如何行礼,如何奏对,更重要的是……那块板子到底是干嘛用的?为何别人都有,偏偏他萧凡没有?
朱元璋是个很看重朝仪的皇帝,本来是平民泥腿子出身,一朝成为帝王,自然要求大臣们处处言行符合古礼,以此证明他是皇权天授,洗掉一些身上的土气,若有大臣出现失仪的情况,惩罚往往也是很重的。
朱元璋刚点了他的名,萧凡便急得汗都下来了,这时若是两手空空的站出班去,估计下一秒他就会被殿内站立的大汉将军拉到午门挨廷杖。
“锦衣卫萧爱卿,萧凡何在?”朱元璋再次唤道,声音已略有些不耐。
萧凡擦着汗,转头一看,却见身边的黄观腰间的玉带上斜斜系着一块芴板,一见之下,萧凡不由大喜。
不管了,先借用一下,待会儿还你。
于是萧凡右手闪电般伸出,唰的一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黄观腰间系着的象牙芴板偷了过来,然后急忙抢出班去,学着大臣们的样子,跪拜下来双手捧着芴板恭声道:“臣在。”
朱元璋见萧凡捧着一块象牙芴板,不由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李景隆,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