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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你能改变的;接受你不能改变的;知道它们之间的区别。李斯是识时务的人,他的最佳策略就是继续忍耐,等待时机。他对自己的前途依然充满信心,他已经向嬴政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和实力,在未来的帝国政府当中,他握有优厚的股票期权,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而已。
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如意时,只要想想,非洲还有许多人在饿肚子,中东还有许多人在挨枪子,心里或许也多少会觉出些自己的幸运。但是很显然,以李斯的社会地位和思想背景,这样的法子对他是全无作用的。饶是如此,当李斯一想到吕不韦的遭遇,心里也还是不禁平衡了许多。
2、低谷中的吕不韦
宇宙遵循着能量守衡定律,官场也一样遵循着权力守衡定律。河水在流,黑鸟肯定在飞。有人的权力增加了,就必然有人的权力被削减。因此,嫪毐等人的权力大增,就意味着吕不韦的权力大减。昌平君、昌文君同时被任命为相国,更是对吕不韦传统地盘的赤裸裸侵略。然而,尽管吕不韦的权力惨遭抢劫,他却不能反抗。这场抢劫,正大光明,合情合理。原因有二:一是对他原罪的救赎。嬴政剥夺他的权力,便是为了昭告天下,吕不韦并不是他嬴政的生父,因为按照常理,骨肉至亲,儿子是不会为难老子的。吕不韦为了避嫌,自然也不能对此公然表示抗议。二是因为樊於期。樊於期出任中尉,乃是由于吕不韦的举荐。秦国的连坐之法向来严酷,樊於期谋反,吕不韦作为举荐人,没有被灭三族,而只是牺牲了部分权力,也属于格外的法外开恩,他应该暗自庆幸才是。
吕不韦可以容忍一时的失意,可他下面的人却炸开了锅。他门下的舍人、家童,都指着他吃饭养家,投奔他的朝廷官吏,也都靠着他升官发财。吕不韦作为一个庞大利益集团的代言人,他的失败,便会危及到整个利益集团。一时间,下面的人群情激愤,纷纷跳出,要求朝廷给个说法。面对这些“小忠,大忠之贼也”的手下,吕不韦也只能压着火气,好言安抚: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经过人事和权力调整,吕不韦和嫪毐之间的多年均势终于被打破,吕不韦开始落了下风。吕不韦心里清楚,他输就输在没有得到太后赵姬的支持。曾经,赵姬是那么爱他,为了支持他,她可以将她的肉体出让给异人。如今,赵姬把这份爱完全转移倾注到了嫪毐身上,连渣也不给吕不韦剩下。
赵姬早已变心,心变则爱憎变。当年,弥子瑕宠幸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刖。弥子瑕的母亲生病,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前往探母。卫君闻而贤之,曰:“教哉!为母之故,亡其刖罪。”异日,弥子瑕与卫君游于果围,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君曰:“爱我哉!亡其口味以啖寡人。”后来,弥子瑕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余桃。”同样的行为,前后评价完全相反,令人齿冷。无它,变心之故也。哈姆雷特嫌恶冢中枯骨郁利克,其理同也。后世电影《大话西游》中有对白如下:从前和人家一起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如今新人胜旧人,叫人家牛夫人了。语虽直白不文,其悲哀一也,非饱经爱恨沧桑者,不能道此。
爱情和权力一样,失去的时间越久,复辟的可能性越低。对于再赢回赵姬的人乃至她的心,吕不韦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而对嫪毐这个吃软饭的,吕不韦则是越来越嫉恨和唾弃。他冷眼看着嫪毐嚣张跋扈,心里恶狠狠地咒道:贱人嫪毐,叫你吹骚脬,总有一天吹爆你个狗日的。
在这段人生中最为低潮难捱的日子里,总算还是出了桩喜事,值得大大庆贺,吕不韦的心情也因之大有好转。这桩喜事就是:《吕氏春秋》终于编纂完成。
成书之后的《吕氏春秋》,分为八览(有始、孝行、慎大、先识、审分、审应、离俗、时君)、六论(开春、慎行、贵直、不苟、以顺、士容)、十二纪(孟春、仲春、季春、孟夏、仲夏、季夏、孟秋、仲秋、季秋、孟冬、仲冬、季冬),共二十六卷,合二十余万字。可谓煌煌巨著,亘古少有。
3、适时而至的《吕氏春秋》
不早也不晚,《吕氏春秋》偏偏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杀青面世,对吕不韦来说,是否存在有赶稿冲喜乃至示威的嫌疑,今日已不得而知。然而,从嬴政二年开始立项算起,《吕氏春秋》已整整编了七年,工程浩大,万众瞩目。今日终于书成,自然称得上是秦国政治和文化生活中的一件划时代的大事,而吕不韦作为该书的主编和赞助人,自然免不了要借机大肆宣扬一番,为自己捞取更多的政治资本。
于是,吕不韦召开了盛况空前的新书发布会,大摆宴席,广邀百官。吕不韦此举,固然有人多势众、共襄盛事之用意,却也另存有一个目的:他要借机来探探朝中的水深,把把百官的心脉,他倒要看看清楚,在嫪毐正当红得宠之际,究竟还有多少朝廷官员愿意踏进他相国府的大门。
吕不韦毕竟当权多年,根深叶茂,威望赫赫,有份收到请柬的官吏,无不赏光出席。本来就站在吕不韦这一边的官吏,自不消多说。而那些两头观望的骑墙派官吏,也不敢不来,毕竟吕不韦还远没落到墙倒众人推的田地,自己也犯不着提前开始站队表态。获得邀请的也颇有些是嫪毐的党羽,他们慑于嫪毐的权势,本并不愿到场,但一来吕不韦和嫪毐并没有公然决裂,从面子上来看,大家还都是其乐融融的一朝之臣;二来他们参加的是一场文化盛宴,只有风雅,不关政治,有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倒也不再顾忌。自然,遍插茱萸少一人,惟独嫪毐不曾出席,吕不韦也恰好忘了给他发请柬。
今日的聚会不比正式的朝会,气氛要轻松活泼许多,大家也都暂时卸去了官僚的面目,换上一副类人的面孔。而也正是这样的聚会,最能看出,每个官员平时的人缘、威望、交游以及在同僚中的地位,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又是一派,谁和谁互相不搭理,谁和谁又明仇暗怨,往大殿里那么一摆,便都显露无遗。
李斯当官的工龄已有五年了,不能算长,但官却已经做到客卿,其能力也是有目共睹,嫪毐和吕不韦虽然是死敌,但李斯却能左右逢源,和他们的关系都保持得不错,而且更重要的是,李斯和嬴政走得很近。以李斯的年纪和他与上层的关系,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而那些官吏们的眼睛却又比群众的眼睛还要雪亮上百倍,李斯身上的这些情况,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自然对李斯不敢怠慢,见面都是极尽热情,乃至不惜肉麻。
酒过三巡,步入正题,开始在席间传阅《吕氏春秋》。我们不妨想象,二十余万字,全部书写在竹片之上,所有的竹片加起来,得有数千斤重,要好几间屋子才能装下,那是怎样的规模和壮观。也正因为此,在席间传阅的,只能是全书的一小部分。百官们管窥锥指,难尽全貌,自然也不便置评,于是纷纷给吕不韦道贺,以为万世之盛举。
李斯捧着冰凉的竹简,有些墨迹犹自未干,他心中也大为激动。编撰《吕氏春秋》虽出自他的提议,但他没想到的是,吕不韦居然真的办成了。他知道,为了编撰《吕氏春秋》,吕不韦是下足了血本,三千舍人,七年光阴,花费数万金,然而从始至终,吕不韦没皱过一下眉头,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热情丝毫不减。关于这一点,李斯也是不得不佩服并油然起敬的。
吕不韦素来重视李斯的意见,今天尤其。今日的来宾,官比李斯大的有,水平比李斯高的却没有。要评价《吕氏春秋》,李斯无疑是值得信赖的权威。
于是吕不韦问李斯道:“诸公抬爱,皆贺老夫,老夫愧不敢当。客卿素有大才,愿闻客卿高见。”
李斯朗声道:“李斯独不贺相国。”
吕不韦呀了一声,笑容也有些僵硬起来,又问道:“以客卿之见,当是如何?”
4、弦外之意
吕不韦的问话暗藏不满,众人也都眼神异样地望着李斯:在相国大喜的日子,难道李斯会不知好歹,偏要口出狂言,谋杀风景不成?
李斯不急不慢地道:“李斯不贺相国。《吕氏春秋》历时七载,一朝告竣,此非相国之喜——实为我大秦之喜也。大秦得此书,足堪传诸久远,子孙受益,胜于连拔百十名城。相国成此书,功在社稷,纵有灭国之功,不能过此。李斯贺我大秦,再贺后世学子。今世百家争鸣,互不相让,孔墨老庄,莫衷一是。求知学子,仓仓皇皇,难为取舍,不知去从。相国之书,采百家之长,弃百家之弊,融为一炉,定在一书,开卷则知天地万物,闭卷已晓古今变化,此实后世学子之大幸大福也。李斯不敢贺相国,反窃为相国所费巨万之钱财悲也。”
李斯言出,座中诸公的情绪这才转危为安,再听得最后一句,也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并暗赞李斯的拍马功夫实在高明。
吕不韦已是长远没享用过李斯的马屁了,久别重逢,还是那么的受用。况且,李斯也很识相地没有提到编写《吕氏春秋》其实是他的主意。吕不韦捋须大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本相何惜之有。”于是举杯,与众人共饮。
欢乐的场景,反而倍添哀愁。在一片笑容之海中,吕不韦忽起悲兴,叹道:“天地无终极,人命如朝霜。千年之后,《吕氏春秋》尚在,你我却已皆归于黄土,与草木同朽了。”在说到这些的时候,吕不韦的目中竟仿佛泛着泪光。满座宾客也不禁唏嘘感伤。
吕不韦平静了一下心情,又慷慨言道:“东方六国,兵强不如我秦,法治不如我秦,民富不如我秦,而素以文化轻视我秦,讥笑我秦为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本相自执政以来,无日不深引为恨。今《吕氏春秋》编成,驰传诸侯,广布天下,看东方六国还有何话说。”字字掷地有声,百官齐齐喝彩。
吕不韦又召士人出来答谢。这些士人才是《吕氏春秋》的真正作者,对此吕不韦也坦然承认。从他们的仪态来看,应该是经过事先挑选。但见士人们均精神饱满,神态倨傲,浑不以满殿的高官贵爵为意。那时节的士人,有着直挺的脊梁,血性的张狂。按他们自己在《吕氏春秋》里所记载下来的,他们是这样的一群士人:“当理不避其难,临患忘利,遗生行义,视死如归。”“国君不得而友,天子不得而臣。大者定天下,其次定一国。”“义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诸侯,得意则不惭为人君,不得意则不肯为人臣。”
数百士人鱼贯出入,不能算是阅兵式,倒能称得上是阅士式。百官看着这些整齐强悍的士人们,也猜得出吕不韦的弦外之意:即便某天我吕不韦完全失势了,只要有手下这批死士,任谁也休想将我轻视。和我作对?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李斯沉默地喝着酒,偶尔好奇地扫吕不韦两眼。看来,是时候该重新认识这个老迈的家伙。
5、权力俱乐部
李斯已经不再有着青年时代的愤怒了。那时,他刚来到咸阳,一无所有,没有身份和地位,没有财富和房产。而他所要去往的咸阳官场,却又是一家全封闭的贵族俱乐部,吕不韦就是这家俱乐部的主人。这家俱乐部,只对会员开放,根本就不带外人玩。李斯只能徘徊在俱乐部之外,对于里面的风光,他既妒忌又羡慕,并希望自己也能有进入的一天。这个时候,他和吕不韦的关系是彻底对立的,吕不韦就是他的仇人。
歌德说过一句浪漫凄美的话:我爱你,与你无关。李斯想对吕不韦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我恨你,与我无关。谁叫你们这些俱乐部里的人只顾自己快活,从来不往外看,也从来不曾发现门外我的存在,我,本比你们所有人都更有资格更有能力享受俱乐部里的一切。李斯要惊醒俱乐部里的人,引起他们的注意,从而为他将门打开。他有两个方法,一是一把火把屋子给烧了,就像后来陈胜吴广干的那样;二是站在门外大声呐喊,乃至咒骂,疯狂捶门,只求有人能够听到。李斯选择的是第二种方法,他也只能如此选择。
彼时的李斯,有着太多压抑的愤怒,因此很难对吕不韦作客观的评价。在彼时李斯的眼中,吕不韦始终只是一个商人,目光短浅、惟利是图。对商人的看法,他和他师兄韩非完全相同:所谓商人,乃是五蠹之一,是人类的渣滓,社会的蛀虫。诚然,商人作为一个比妓女还要古老的职业,在古代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一直是受到鄙视和厌弃的,至有无商不奸之说。贩子,无耻之徒也。可见,古时候的商人,地位远远不如今天来得高。比较而言,商人的地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