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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庞大的经费。嬴政心中清楚,这四方奔来的术士,泰半都是东郭先生,可是没关系,他不在乎这些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广种而薄收。
然而,一晃眼六年时间过去了,连仙人和不死神药的影也没见着。术士们不免心虚起来,事已至此,不管好赖,总得给嬴政一个交待。术士们也不傻,自然不会老实承认道,世上本没有仙人和不死神药,因为我们术士多了,所以就有了。他们可不想砸了自己的饭碗,他们还想继续从事这份无本万利的职业,于是行起缓兵之计,将失败的责任推到嬴政身上。
术士卢生向嬴政汇报道,臣等之所以屡次求仙人和不死神药而不得,是因为有恶鬼从中作祟。陛下应该忘记皇帝的身份,将自己打扮成普通人,以避开恶鬼。避开了恶鬼,则真人自至。陛下也不能处理国事,不能接触朝中大臣,否则就不能恬倓,为真人不喜。陛下所居之宫,亦不可让任何人得知。陛下做到了这些,就一定可以得到不死之药。
卢生这一番堂皇的理论,未尝不是一种自脱之术。让嬴政放弃权力,远离国事,与世隔绝起来,这个要求未免高得有些离谱。按卢生的想法,最好就是嬴政知难而退,不愿配合,然后求仙这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黄掉。无奈,嬴政已是走火入魔,真信了卢生的话。为了成仙不死,这点代价算得了什么!
嬴政诚意十足。他首先放弃了“朕”这一皇帝的专用自称,改而自称真人。又按照卢生的建议,将咸阳二百里之内的宫观,以复道和甬道相连,每个宫观之内,皆充以帷帐钟鼓美人,以乱人视听。行踪所到之处,胆敢泄漏者,罪死。
帝国的政务处理,照旧在咸阳宫内进行,只是嬴政不再出席。群臣奏事,则对着空空的皇帝宝座,仿佛是在对着蓝幕表演,煞是考验他们的演技。
某日,嬴政驾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李斯车骑甚众,心中大为不快。有中人悄悄转告李斯,李斯于是轻车简从。嬴政知道后大怒,道:“此中人泄吾语。”寻找泄密者,无人应承。于是诏捕当时所有在身边的人,一律杀之。从此之后,再无外人得知嬴政的行踪。
嬴政此举,虽未必是冲着李斯去的,却也让李斯的面上很不好看。而在那些术士们看来,嬴政为了成仙,连丞相李斯,他最亲密的战友,都不惜翻脸,可见其对成仙的认真和执着。
嬴政越执迷不悔,给术士的压力则越大。如果一旦嬴政意识到自己被骗,则他将要展开怎样的报复!要知道,嬴政可不是《皇帝的新衣》里面那个笨蛋皇帝,他是绝不会吃哑巴亏的。
那些先知先觉的术士,开始惶惶不可终日。这次是蒙混过关了,可下次呢?再这么欺骗下去,迟早要出事,而且一出必是大事。富贵诚可贵,性命价更高,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最早开溜的术士是侯生和卢生。荒谬的是,临走之前,两人还煞有其事地来了一场技术探讨,得出嬴政求仙必然不能成功的结论。而这段谈话,也不可思议地被史册记载了下来:
侯生和卢生相与谋曰:“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起诸侯,并天下,意得欲从,以为自古莫及己。专任狱吏,狱吏得亲幸。博士虽七十人,特备员弗用。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于上。上乐以刑杀为威,天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伏谩欺以取容。秦法,不得兼方,不验,辄赐死。然候星气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讳谀,不敢端言其过。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每日批复表笺奏请,重达一百二十斤,不满不休息。贪于权势至如此,未可为求仙药。”
第两百五十八部分
且说侯生和卢生二人亡命而去,嬴政的愤怒是可想而知和无可指责的。别人逃跑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你们两个!要知道,我豢养的术士虽多,却独独对你二人最寄厚望。凡你们所求,无不应允,凡你们所欲,无不得到。我何曾亏欠过你们?我何曾让你们作难?试问,我还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们更加满意?可是没用,可是你们还是要逃!你们当我是什么,一个可以愚弄在股掌之间的冤大头吗?
说起来,侯生和卢生这两人也确实不地道,光顾着自己逃命,却浑然不顾那些还留在咸阳的同行们的死活。果不其然,他们刚逃走没几天,一场灾难就开始降临在他们的同行身上。
嬴政一声令下,还没来得及逃离咸阳的术士们被悉数缉拿归案,关押一处,先由御史宣读诏书。诏书道,
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然而,韩众入海求仙,一去再无音讯。徐市等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冀望极深,数年来却毫无所献,徒奸利相告日闻,欺吾仁厚而不忍责罚也。今卢生等不思图报,乃亡命而去,又复诽谤于我,以重吾不德。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
诏书宣读完毕,接着就是要老实交待问题了。严刑拷打之下,诸生为求自免,互相揭发,乃至不惜编造,牵引诬告。审理下来,得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于咸阳,使天下知之,以为警戒。
此一事件,后世往往和焚书并列,合称为焚书坑儒。但究其原委,所谓坑儒,本只是对良莠不齐的术士队伍的一次清理整顿而已。这被活埋的四百六十余人,乃是候星气、炼丹药的术士,并非儒生。司马迁在《史记?儒林列传》中也有明言:“及至秦之季世,焚诗书,坑术士。”可见,根本就没儒生什么事。
咸阳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
第两百五十八部分
那么,坑术士又是在何时开始被误传为坑儒的呢?
首先提出坑儒的,是在东晋年间。梅颐献《古文尚书》,附有孔安国所作的《尚书序》,其中有云:“及秦始皇灭先代典籍,焚书坑儒,天下学士,逃难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书于屋壁。”这时,坑术士第一次被变性为坑儒。后来,随着《古文尚书》被定为官书,坑儒的说法于是沿袭下来,遂成定论。
对于梅颐所献的《古文尚书》及孔安国所作《尚书序》,前人多有辨疑,到了清代,其伪书的身份已成盖棺定论。
伪造者虽千差万别,心态却完全一致,那就是莫不希望以假当真,成功蒙蔽世人。譬如,造假书画的人,在造假完毕之后,总会不惮辛苦,再伪造出名家的印章和题跋,以标榜名家品鉴,流传有绪。《古文尚书》的伪造者虽已不能得知,但其心态却也同样如此,所以才会多伪造出《尚书序》来,并假托在孔安国名下,以形其真。
伪造者将坑术士改为坑儒,其实也只是为了引出下句“我先人用藏其家书于屋壁”,从而表示《古文尚书》其来有自。考其最初用意,大概也只是欲售其伪,并无心向嬴政泼脏水。后世却据此将坑儒判为铁案,想必是大大出乎其意料之外的了。
作为掌握了主流话语权的儒者,他们也无意纠正这一错误。一方面,他们高唱复古师古之调,另一方面,他们却又深谙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道理,只要历史有利于当下,则其真伪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从理智上,他们也许怀疑坑儒是否确有,但从利益和感情上,他们却宁愿相信坑儒是为必有。
坑术士变成了坑儒,对他们无疑是有利的。这样一来,嬴政就成了一个负面典型,可以被他们经常拿来念叨,他们念叨的目的,还是不外乎给当时的帝王听。你看,嬴政就因为坑了儒生,帝国迅速土崩瓦解不说,还落下了千古骂名。所以,陛下英明,不用微臣再多提醒……
坑术士变成了坑儒,也可以满足他们的感情需求。这倒不是说他们患有“被迫害妄想症”,而是他们作为一个群体,要维持自己的团结和信仰,除了圣贤经典之外,同样需要一些殉道者,一些圣徒。而话语权在握,自然可以为本群体追认烈士,即使这些烈士并不存在,那也可以通过修改史料创造出来。而有了这些殉道者的存在,他们这一儒家群体也就添加了无限的荣耀和光辉。
儒者将坑术士揽到自己头上,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打扮成受害者,并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如果你说坑的其实不是他们,他们一准得跟你急,你干吗不坑我们儒生,你瞧不起我们还是怎么的?
然而,恕我直言,在当时嬴政的心目中,儒生的地位的确远不如术士高。儒生只会以古非今,而术士却可以让他成仙不死,两者的重要性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以儒生当时的地位,也根本不可能引得嬴政如此大动肝火,痛下杀手。
当然,自汉以来,儒家的地位迅速提高。时至今日,儒依然作为一个褒义词而存在。比如说儒商,虽实际是商,却也得把儒摆在商前面。然而,儒商这词,其实和后现代这类词一样,纯属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儒商不两立,要么就儒,要么就商,焉能兼得?
第两百五十九部分
四百六十余条鲜活的人命,并没有换来嬴政内心的平静。他精心培养的术士队伍,经此一役,已是元气大伤。而他那雄浑无匹的帝王之灵,却也同样遭受重创。
当这四百六十余名术士,在尘土的掩埋下渐渐悄然无声,嬴政感受到的不是瞬间的快意,而是深沉的失望。原来,这些自诩的通灵者,这些号称离仙人最近的人,却也和普通人一样,一坑便死,并未显露出任何异能。
长久以来,嬴政将寻访仙人和不死神药作为个人的终极追求,甚至置于江山社稷之上。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世上是否真有仙人和不死神药?
曾经,他认为这个问题根本不成问题。那时的他,信心满满,志在必得。虽说在他之前,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也有过求仙访药,而且都以失败告终,但这三人岂能和他相比!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一方诸侯而已,不能得到仙人的垂青和顾惜,固理之宜也。而他嬴政,是当今的天子,人间的主宰,他的功绩伟大,连三皇五帝也无法企及。哪怕仙人下凡,也最多和他分庭抗礼,而不能凌驾于他之上。
黄帝且战且学仙,后来天降神龙,迎黄帝归于天上。黄帝能做到的,他嬴政也一定能够做到。
在经过几次求仙失败之后,嬴政的信心依旧坚定。仙人和不死神药,总该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只要下足功夫,没理由不被他找到。
就这样,他不断失望,又不断希望。直到侯生和卢生畏罪潜逃,有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动摇,开始怀疑不死之荒谬、神仙之虚无。
狐狸责备陷阱,而不责备自己。嬴政遭到了术士的集体愚弄,并不自省,既然术士坑了他,那他就反过来坑掉术士,以为梦想破灭之后的报复。
而在梦想破灭之前,他曾无数次憧憬过这样的激动人心的场景:那些术士们从海边奔返,踉踉跄跄,一路狂喊:找到了,找到了!禀报皇帝,仙人和不死神药,都找到了!
那时候,他将如何抉择?是选择成仙,还是选择不死?嗬,多幸福的烦恼。
成仙吗,从此生活在天宫之中?哦,不,不能手提天下往,安忍独身事其间?他不能抛弃他的子民,他不能离开他的帝国。况且,白石先生有言,“天上复能乐比人间乎?但莫使老死耳!天上多至尊,相奉事更苦于人间。”
因此,与其成为众多仙人中的普通一员,不如选择永生,在人间永享帝王的富贵。不死之事已定,无复奄忽之虑。从此之后,老而不衰,延年久视,出处任意,寒温风湿不能伤,鬼神众精不能犯,五兵百毒不能中,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遐登蓬莱,极目四海,手弄白日,顶摩青穹,不亦快哉!
憧憬固然美妙,但嬴政也知道,仙人和不死,未可易求。可以使鬼者,钱也。可以使神者,诚也。他虽然贵为帝王,但他的权势和富有,并不能为他求仙不死带来最实质的帮助,要打动高傲的神仙,他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他虽然没有像穷人那样,“苦身劳形,入深山,求神仙,弃二亲,捐骨肉,绝五谷,废诗书,背天地之宝,求不死之道”,但作为帝王,他自信已经极尽谦卑,足以令天上的神灵满意。
然而,神灵始终未曾降临。
如果真的没有神仙,如果真的没有不死神药……嬴政几乎不敢再往下想。难道,以他的帝王之尊,也只能向死神卑躬屈膝?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嬴政幻想着自己的必然消灭,不禁悲不可抑,泫然泪流。
回顾一生,他完全有资格睥睨古今,顾盼自雄。按剑东向,诸侯西驰。削平天下,同文共规,华山为城,紫渊为池。架鼋鼍以为梁,巡海右以送日。如此嬴政,前世未有,后世也无。
然而,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