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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不快,从没有荣任过记录员之职。所以也就没有往这方面努力过。陈克如此一问,路辉天怔住了。
路辉天毕竟是干了两年革命,基本素养中已经不太会在这等小事上扯谎。他思忖片刻,答道:“让我靠回忆来记录,我定然是不行的。”
听路辉天这么说,陈克转头看向沈曾植,“沈先生,听说您有过目不忘的才华。这件事可否请您援手?”
沈曾植万万没料到陈克居然让自己当起“书记员”来,心里头惊讶,却也没有道理拒绝。沈曾植答道:“老朽却也未必能记全。”
陈克连忙说道:“那就请冯先生一起记录。此次事情很有意义,我们得回去在会议上好好商量。”
沈曾植不是很清楚人民党的组织模式,他忍不住问道:“为何要拿到会议上讨论。”
“此次与袁项城交涉,与袁项城怎么说,怎么做,都是党内会议上商量出来的。现在既然事情有变化,我们需要把重大的部分记录清楚,在党会上仔细讨论分析。找出我们的问题,并且把再遇到这类事情该怎么处理做一个总结。”陈克简单解释了一下。
“找袁项城交涉的内容不是幕僚所准备的么?”沈曾植听出了其中的奥秘。
陈克回答的干脆,“我们人民党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慕僚模式。公事就是公事,自然大家一起讨论了,然后再执行。找了幕僚,那这是公事还是私事?我们人民党是靠党委会来商讨解决问题的办法,然后交由各个具体执行部门来执行。权力归党委会所有,不存在官本位的问题。”
沈曾植听到这个解释,心里头颇为吃惊。满清讲究“各司其职”,但是各司其职本身就意味着官员掌握了所有权力,这是对上不对下的体制。但是从陈克的话里头来看,人民党的这种模式与满清大大不同。陈克身为党主席,亲自来操作此事,事后还要向党委会汇报总结。这意味着,在党委会面前,具体执行此事的陈克也只是个“跑腿办事”的。这在满清体制里头根本是不能想象的。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陈克拥有最高的地位,就意味着陈克本人拥有着最高的决断权,可以说是“一言定手下生死”的。但是很明显,在人民党的组织模式里头,陈克并不拥有这种权力。
沈曾植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对外国的研究并不少,也了解一些人民党的组织信息。很快他就能大概想象出人民党开会的样子,一群党委的年轻人听着具体执行者的汇报,不管你地位高低,在党委会上你都能发言。最终决定一件事的,不是靠地位最高的人拍板,而是大家商讨后投票决定。想到这里,沈曾植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人民党的这群青年根本没有什么长幼之序,地位尊卑的认知。”这种人人平等,按票数计算的制度里头,你八十老翁也是一票,黄口幼子也是一票,男人固然是一票,女人同样也是一票。长幼之序,男女之别,在这体制里头根本没意义。
以极大的定力强忍住继续往下想,沈曾植点头道:“既然陈主席看得起老朽,老朽就来做此事。”
“那就多谢了。”陈克说完就与路辉天去了另一间屋子,他们得赶紧讨论第二轮谈判该怎么与王士珍交涉。
沈曾植对陈克的离开已经没了丝毫的好奇心,他实在是想不通,那样一个没大没小的制度里头,怎么可能达成行之有效的政策呢?
“沈兄,在想什么?”
听到冯煦的问话,沈曾植下意识的说道,“若是人人说话,岂不是与人人都不说话一样?”
“那倒未必。关键看商量什么事。若商量的是利益,自然是越谈越乱。若商量的是怎么做事,反倒是集思广益。”冯煦答道。
这话让沈曾植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他抬头看着冯煦。却听冯煦继续说道:“就跟咱们这次商量怎么与王士珍协商,怎么出的错,为什么会错,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这一商量就有了结果。若是这事最终能办成,陈文青拿着全部记录的内容回到他们的党委会上与其他人一讨论,众人还能继续查缺补漏。更能反思其中不足之处。他们不仅是办事,更是学习。”
沈曾植愣了一阵才答道:“冯兄说的是。”
说完这些,沈曾植本想不再言语,却终究没忍住,他叹道:“我一直奇怪,我也见过些作乱之人。看史书上,作乱之人古今并没什么分别。皆是几个匪首,或趁天灾,或趁民变,就算是能振臂一呼有人相应,也不过是裹挟些百姓。而且这匪首平素里也都有些名声,断不至于从未听闻。而人民党之起事,竟是突然一群籍籍无名的小辈并肩而出。看他们现在治理地方的能耐,起事之前早就该有些名声,甚至声明赫赫也不稀奇。现在看,这些人竟然是边作乱,边学习。这可真的是闻所未闻。”
冯煦听完,忍不住笑道:“那只能说严几道教出了个好学生啊。”
沈曾植被这话逗乐了,“那严几道在北洋水师学堂当总教习,学生可更多。却没见教出如此出类拔萃的。否则的话……”说到这里,他觉得提及甲午海战的失利那就是背后说人坏话,沈曾植立刻闭口。
冯煦本来也是开玩笑,听沈曾植有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接过话头,“沈兄,现在你应当看得出,这些年轻人虽然颇具才华,却毕竟是年轻。任由他们干起来,定然会干出很多出格的事。我当时之所以决定出来做些事,其实是严几道求过我,让我出点力。在这些年轻人妄为之时,总得有人出来说他们吧。但现在看来,陈克虽然年轻,有时候办事也完全不靠谱。却是个肯听正言肯走正道之人。沈兄学识更胜于我,何不一起出来做些事?”
“就人民党对地主士绅的凶狠手段,我实在是不能出来做事。”沈曾植叹道。
冯煦听了这话也很是无语。人民党对待地主士绅的凶狠,从人民党生存发展的道理上来说,的确讲得通。而且实际执行之后,无数百姓们也的确活过了水灾。然而这却并不是冯煦肯出来办事的原因。沈曾植被称为大儒,世人盛赞其学问出众。冯煦同样被称为江南才子,学问并不比沈曾植差到哪里去。
他初时不肯出来,因为了解了人民党对地方士绅的残酷打压之后,冯煦认为人民党定然不会长久。地主士绅未必是什么好人,特别是在安徽这个比较贫困的地方,有围子的地主士绅都是地方上的恶霸。冯煦当过凤阳府的官,对围子里头的地主们了解的很。但这些地主恶霸,好歹能够维持一下地方上秩序。若是一地没了人维持秩序,往往比有地主恶霸维持糟糕秩序的时候要更加糟糕。在这点上,有着丰富地方从政经验的冯煦是很清楚的。
正因为清楚这点,冯煦对人民党在秩序建立方面格外在意。调查研究之后,冯煦真的是大吃一惊。对于秩序的理解程度,冯煦竟然找不出满清朝廷里头有人能与之相比的。在摧毁之前,陈克已经非常清楚该怎么重建。而且陈克周围还有一群受过教育的青年,不仅是有这些青年,陈克始终致力于对人民党部下的教育。为了能够弄到教育人力,陈克甚至敢抢安庆的女学生们到根据地当老师。
在陈克的努力下,旧有的社会秩序维护者固然被消灭,但是新的社会秩序维护者却立刻跟上了趟。这些新上来的人虽然年轻而且缺乏经验。人民党却通过建立新制度的模式,不是靠出类拔萃的官员来治理地方,而是组织起“边工作,边学习。以工作促学习,以学习推进工作”的党组织模式。这个新生的组织年轻有朝气,能力方面距离完美无缺自然差的远,但比起被打倒的那些地主恶霸却是胜过不少。冯煦原本以为“天下大乱”的局面根本就没有发生,甚至很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
这才是冯煦肯出来办事的真正原因。作为一名有着起码良心的官员兼学者,冯煦认为自己有义务为中国办点事。虽然他已经完全不可能让满清有丝毫起色,但是面对这些有着无限可能性的青年,冯煦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起年长者该承担的教育义务。当然,前提是这些年轻人肯向冯煦学习的话。
不过冯煦最终还是没有对沈曾植说这么多。冯煦很清楚,强扭的瓜不甜。沈曾植既然对人民党的政策不能接受,那沈曾植自然更不可能接受人民党“为人民服务”的理念。若是强拉沈曾植出来办事,只怕结果反倒是害了沈曾植。
“沈兄,咱们就把这次谈话的内容记录下来吧。”冯煦说道。
在沈曾植与冯煦隔壁的屋子里头,陈克与路辉天经过一番讨论,最后决定了新的谈判策略与说话方法。尽管如此,路辉天还是有些不满意。“陈主席,咱们这么说话,是不是太示弱了?”
“刚才也都谈过了,咱们一开始是说的太多,把原本袁世凯该说的话都给说了。咱们把袁世凯该说的话给说了,那让袁世凯说什么?他不就没话可说了?这不是示弱,这是谈判。”陈克解释着。
路辉天还是想说服陈克改变点策略,“现在袁世凯有明显的弱点,咱们不说袁世凯的弱点,却只说咱们的弱点。这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对。”
陈克解释道:“袁世凯肯定比咱们更清楚他自家的事情,咱们说咱们自己的弱点,那是为了接下来告诉袁世凯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然的话,袁世凯不信咱们真的会采取哪些策略。”
路辉天觉得陈克这态度有点离谱,“咱们和袁世凯是你死我活的敌我斗争,咱们告诉他咱们的弱点,这不是资敌么?”
“告诉不告诉袁世凯,这些弱点都是会存在的。只是有些弱点袁世凯迟早会知道,有些弱点袁世凯未必会知道。咱们说的都是袁世凯迟早会知道的事情。这自然不是资敌。”陈克耐心的解释着。
路辉天其实也知道这些,他只是根本不想对北洋示弱而已。二次反围剿之后,人民党歼灭了北洋最据实力的第三镇。人民党对北洋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忌惮变成了彻底轻视。同志们认为,北洋也好满清也好,根本打不过我们。既然打不过我们,北洋还有什么可得瑟的?带着这股傲气向“手下败将”袁世凯表示“善意”之后,居然会被袁世凯给“拒绝”了。年轻的路辉天当然是不能接受了。
虽然没有别的借口,路辉天还是继续问,“陈主席,咱们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找王士珍谈话,王士珍他烦了,敷衍我们怎么办?”
“刘备为了请诸葛亮出山,那可是三顾茅庐。咱们肯定没有刘备的口才,而王士珍和咱们又是敌对关系。要是只用三次就能让王士珍烦了,那还说明咱们干的不错呢?路书记,有一件事我认为还是可以确定的。无论咱们说的内容王士珍怎么反对,但是王士珍从心里头并不拒绝和咱们谈判。北洋现在遭到了这么大的打击,王士珍绝对想从咱们这里得到更多的情报。所以怎么谈,王士珍都未必会烦。”
路辉天再也找不到其他借口,他应道:“希望如此吧。”
“行啦,咱们互相看看对方的衣服是不是整理好了,打起精神继续谈判!”
两位青年互相整了对方的军服,让棉布质地的军服尽可能能整齐些。然后两人大踏步进了王士珍所在的正厅。一进门,就见王士珍与严复谁也不吭声,只是沉默的坐在椅子上。不过陈克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用来待客的点心盘子放在王士珍身边的桌子上,点心已经被王士珍给吃完了。
“王提督,这点心都是咱们安徽本地的土产,比不上北京的点心。咱们就这么一个条件,您将就一下。”陈克笑道。
听陈克的称呼终于靠谱了,王士珍哼了一声,却不接腔。
陈克本来也不是要让王士珍表示感谢,他这是在提醒路辉天,王士珍吃饱喝足了,这是做了长期谈话的准备的。只是陈克也不能明着或者暗着去询问路辉天是不是听明白了。王士珍这么聪明的人,一听就能听出来的。那只会平白让王士珍小看了陈克与路辉天。
坐下之后,陈克说道:“王提督,方才我们威胁的话说的太多,现在想起来其实挺没意思的。我们也是怕了北洋军,不得不多说点威胁的话给我们自己壮胆,还请王提督见谅。”
王士珍看了陈克一眼,慢吞吞的答道:“文青客气了,我一个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路辉天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事情还真的有点像陈克方才所说的那样,当称呼与说话角度都发生了变化之后,王士珍还真的比较配合的说话了。
“王提督,您也知道我们四面受敌,这枪要修,兵器也要打造。没有钢铁实在是不行。”
陈克话音刚落,王士珍就问:“不仅仅是兵器吧,我听说文青打造的农具可是不错,卖给百姓的价钱不高。百姓们可是感恩戴德呢。”
“哈哈,”陈克干笑两声,“我本以为王提督不知道,所以想着蒙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