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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李寿显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脸色也变得很冷峻。
“为什么没有逼到那份上?”姬晔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而且“闯荡江湖”也没多久,听李寿显说的有道理,她就忍不住追根问底起来。
“没什么!好好干自己的工作。”李寿显突然恶声恶气的怒喝道。
方才还是温和有理的阐述,突然间就变得充满恶意,姬晔从小到大还没被人用这样厌恶的语气吼过,她先是停下脚步愣在当地,突然间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李寿显又走了两步才看到姬晔没有跟上来,停下步伐,转头看向姬晔。李寿显板着脸长长的叹口气,“姬晔同志,你见过水灾之后么?”
见姬晔捂着嘴不说话,李寿显换了个说法,“灾年卖儿卖女你应该见过。穷的过不了日子所以卖孩子,一来是大人能活下去,二来孩子卖给了别人之后,也能活下去。不过大水灾之后,卖儿卖女都活不下去。没人买。那时候干坏事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自己多活一天半天的,抢人家两口吃的。抢人家两口吃的,被抢的人就要饿死。那时候方圆几百里,什么都没有了,观音土都挖不到。就算是抢来几口吃的,那东西也是平常猪都不吃,狗都不吃的东西。”
李寿显是从安徽大水里头挣扎求生活下来的,那场覆盖了从安徽、豫东到苏北的广大地区,导致上百万人口死亡的大水灾,让曾经绝不算是贫困的李寿显家没活下来几个人。残余的家族成员在饥饿导致的死亡把他们无情摧毁之前,好不容易到了凤台县根据地才求得了活命。一想起那次惨烈的经历,李寿显心里头就如同压上了千斤巨石一般。
这是李寿显忍不住对姬晔表示恶意的原因,那地狱一般的经历令人回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姬晔没有经历过那种苦难,她也想象不出那种可怕的景象到底是什么模样。唯一能确定的是,李寿显的恶意并不是针对自己的。这让姬晔感觉心里头好受不少。
“有不少工作要做呢,咱们赶紧回去准备。”李寿显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向李家集方向去了。
在昨天工作队三组成员的动员下,共有十户人家出来砍竹子。无论是李寿显还是其他同志都没想到这些家庭几乎是男女老幼齐出动。大毛竹一根直径超过十厘米,高度十几米。当毛竹玉树临风的立在那里,倒也没啥感觉。用工作队提供的斧头把毛竹砍倒之后,在拖毛竹的时候,才感觉到真的是沉重的要命。虽然同志们没有参与砍伐毛竹的工作,却也不等于大家就袖手旁观当监工,帮着把砍倒的毛竹堆到一起,把毛竹上的竹枝用切刀割断,这些工作干一阵之后就是一身汗。
所有人都在埋头干活,群众对人民党加入劳动并没有任何反应。到了吃饭的时候,人民党拿出了竹筒板栗焖米饭,盐腌的菜和鸭蛋,以及用大玻璃瓶装的肉罐头拿出来与百姓分享。到了这时候,群众们才算是主动表示了感谢。不过感谢的话也没说几句,大家手中的竹筷子运行的飞快,把肉、咸鸭蛋,以及富含盐分与辣椒的菜送进嘴里,接着埋头猛吃混合了板栗的白米饭。
姬晔偷偷看了群众自带的食物,那是混了野菜,板栗的杂粮饭,绿色的菜汁把米饭染的很难看,饭菜不仅质量差,数量也不多。工作队平素虽然吃的也不怎么样,但是依靠了县城附近的饲养场,鸭蛋和肉类还是能一星期吃两顿的。即便姬晔家不穷,她也不是能这么敞开吃肉的。所以姬晔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面色平静慢慢吃饭的李寿显,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李寿显是否真的受过他说的那种饥饿的折磨。
砍完了毛竹之后就要运输,道路安排问题就暴露出来了。山上到山下是小路,即便是“小路”,也是人踩出来的。这种小路肯定追求单行的效率和方便。拖着扛着大毛竹这等沉重的物件,小路就完全不合适。怎么选择方便运输的道路,这就是个大问题。身材不高的男性们三个人抬一大捆毛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要走六七里地才能回到李家集去。
姬晔也试着扛起一根毛竹走了一阵,初始的时候还行。没过多久,她就感到坚硬的毛竹把肩膀压的生痛,而且随着走动,富含弹性的竹子上下颠簸甚至滑动,让她的肩头更疼起来。不得不放慢了步伐,姬晔慢吞吞的走在山道上,很快就被前面的男子们给甩在后头。
不仅是被男性劳力抛在后头,那些女性老百姓们也担起毛竹走在山道上,很快姬晔也落在了她们后头。姬晔是上过战场的人,战场看似恐怖,真的身处其间的时候,大家只知道射击,吼叫,或者往前跑,或者往后退。被子弹打中了也就那样。疯狂的战场气氛将所有人都给卷了进去,让你不得不面对战场,进而变成战场上互相厮杀的野兽。就因为如此贴近死亡,反而让人很容易用忘记死亡的方式来逃避死亡。
可是劳动起来就完全不是这样,道路是固定的,劳动对象是固定的。所需要的是无法逃避的疲惫甚至是痛楚。又坚持着走了一阵,肩头的疼痛让姬晔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六七里地好像走不到尽头一样,穿着草鞋的脚底觉得生痛,一阵山风吹过,被汗水湿透的衣服让姬晔感到一阵冰凉。好不容易把一根毛竹扛回李家集,姬晔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都要垮掉了。汗水混合着可能存在的泪水,让嘴角咸咸的。她几乎是倒在竹椅上,用手抹去嘴角浓厚咸味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鬓边的头发也顺着嘴角跑进了嘴里头。
和这样的辛苦劳作相比,姬晔突然觉得战场也没什么可怕了。至少那时候还有同志们和姬晔在一起冲杀。完全不像现在这样,姬晔只能一个人走在漫长而且辛苦的小路上。
一面擦着汗,一面往竹林那边看去,已经开始昏暗下来的天色背景下,道路显得极为漫长。想着自己还要再来这么一次,姬晔心中忍不住生出极大的担心。她能不能再扛着一根沉重的毛竹从山上走下来。到了此时,姬晔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担心被人打劫毛竹的事情。若是真的有人打劫的话,姬晔会毫不犹豫的把毛竹这个大负担送给别人的。
在姬晔走了一次的时候,参与劳动的乡亲里头的女性已经走了两趟。而包括李寿显在内的男性劳动者们已经往返了三趟。工作队所在住所前堆了好大一堆毛竹。
“姬晔同志,你就不用去了。在这里把毛竹数数。然后看好。”李寿显丢下这句话,和其他乡亲们又往山那边走去。
参加劳动的人不多,前来围观看热闹的人可不少。李寿显他们带着辛苦劳动者特有那种朴素与冷淡的表情走过的时候,这些人知趣的不去添乱。看李寿显等人走远了,他们就围上来和姬晔搭起话来。
从这些毛竹到底要用在什么地方,到需要多少毛竹。有人关心毛竹能卖什么价钱,或者工作队提供的铁器是从哪里弄来的,什么价位。还有些人对工作队的私人情报很有兴趣。姬晔此时累的要死,根本就没有心情和这帮闲人扯废话。她冷冷的说道:“乡亲们,别耽误我干活,我还得数竹子呢。”
立刻就有人自告奋勇的前来要帮姬晔数竹子。这些不劳动的家伙们假惺惺的热情,让姬晔想把他们一脚踹飞。
不过总算是有人表现的正常很多,看到有人开始砍竹子,一些乡亲倒是正式问道,如果他们明天也参与进来,这边还要人么?
“这种事情等到李队长回来之后再说吧。我做不了主。”姬晔答道。她现在累的一点都不想和这些人说话。不仅仅是累,肩膀上火辣辣的痛感虽然弱了些,可是被汗水一浸,皮肤上仿佛针扎一样刺痛。身体上的疲惫和痛苦且不说,数竹子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姬晔满脑子想的是赶紧干完,然后休息一会儿。和这帮村民的谈话,等姬晔有了心情再说。
数完了竹子,姬晔见外头聚集的村民是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应付了好一阵村民的问话。李寿显总算是带着大队人马回到了驻地。擦了擦汗,李寿显先是亲自查了一遍,这才向姬晔询问了原先竹子的数目。六七十号人,花了一天的时间,才运来了一百多根竹子。
就在此时,参与劳动的乡亲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李队长,我们这些人商量过了。这好歹也凑了一百根竹子,能不能先给我们一套农具?”
“乡亲们没意见么?”李寿显大声问道。
参与劳动的乡亲们纷纷表示没意见。
李寿显大踏步走进屋内,取出了一套镰刀锄头,认认真真的交给出来说话的中年人。中年人脸上都是喜色,他回头冲大家一笑,“我就说了,工作队的同志不会说瞎话。”
姬晔听到群众欣喜加惊喜的心声,突然很想说些难听的话,“你以为我们到你们这穷山沟是为了骗你们来的么?有这闲工夫,我还不如去打满清呢。”
不过这话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工作队反复强调过纪律,坚决不允许对群众恶言相向。所有的抱怨,一律不许对群众说。
却听李寿显大声说道:“乡亲们,咱们明天一早就动身,尽快把竹子砍完。我话说头里啊,咱们这些人,我们可只管三天饭。”
“李队长,看你说的,这不管饭我们也干!”参与劳动的乡亲门中传出爽朗的声音。姬晔听得出,那位是吃饭时候吃的最快最多的一个。
其他没参加劳动的百姓立刻就要求加入第二天的劳动,李寿显又把希望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套农具的想法给群众们说了。这个思路得到了所有人一致的赞同。村里头有两三户人家缺乏男丁,很明显让他们参与毛竹砍伐,估计半个月也未必能完成任务。
“咱们扛着竹子走一路,大家也口渴吧。要么这样,让这几家的群众烧水,在砍竹子的地方,咱们集子里头,还有路上设立喝水的地方。由这几户乡亲给大家送送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每户多砍几根竹子,这就够他们的了。大家觉得怎么样?”李寿显的声音在人群中格外的响亮。
李寿显手握农具发放大权,群众无论如何也得给点面子。而且这个要求真的不算过分,群众们纷纷应承。李寿显看来早就做了计划,他给大家算了一个帐,参与砍竹子的每家砍一百零八根竹子就能完成任务。
群众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这才散了。群众散了,李寿显却没有带着同志们休息,他先是挨家挨户的拜访了那几家被分配了烧水任务的群众家庭。这几家人因为知道自己干不了这活,有两家根本就没有凑这个热闹。即便是听邻居回来给他们“报了喜讯”。依旧不敢相信还能有这等好事。这年头,人丁稀少意味着要受欺负,好事是绝对轮不上他们的。直到李寿显亲自登门相告,这些人才知道邻居没说瞎话。
李寿显和他们约定,一早就来叫他们起来烧水。兴冲冲的乡亲表示今天晚上不睡了,连夜烧水。接着李寿显又回来组织烧水,运水的工作。广德县这地方不缺竹子,竹筒是村民们最常用的盛水器皿。要把几百个竹筒灌满,这可是一份很沉重的工作。烧火的烧火,运柴火的运柴火。还要准备做饭的粮食。这些事前安排可谓繁杂,姬晔又困又累,早早就去睡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昏的,却是接近黎明时分。却见李寿显正在烧水的火光中准备着白天要用的东西。天知道李寿显昨天晚上睡了没有。
“姬晔同志,你识字。你来负责记账的工作。”李寿显对姬晔说道。
姬晔认几百字,虽然读四书五经不太现实,但是在这时代也能算是知识份子了。对记账的工作她有信心。李寿显交代了一些要点,就被急不可耐的乡亲们拉着去山上。
姬晔本以为这工作不难,不过是记账,来多少竹子记录下来即可。但是真的干起来,姬晔才知道这可是一个很繁杂的工作。村民们扔下竹子就准备赶紧去弄下一趟。而姬晔根本就没能把村民给认全,她得连拉带拽的让人别走,清点竹子数量,然后记录在册。由于没有受过记账培训,姬晔的账册写的简直有些“神奇”。
好在李寿显第一趟回来的时候看了一遍,他强忍住笑意教给姬晔用画“正”字的办法记账。而且帮姬晔把原先的账目给核对了一遍。总算是没有弄出纰漏来。
大伙连着干了三天,到了最后的时候,姬晔又遇到了新问题。砍竹子的近半家庭都没砍够一百零八根。都是少了两根三根的。而村民到了这时候,就纷纷说道,“不差那几根。”“我家忙。”“我们这一百根可是砍够了。”
还有人干脆先说“我找人来替我。”接着拉过其他村民来,而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串通好的。他们坚决不承认自己答应替别人砍竹子。要求姬晔“找那人去。”
好在姬晔这次想明白了,她表示,“数量不够,我们是不会给你们发农具的。”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