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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远与柴庆国有阵子没见了,中央召开全体代表会议,尚远去武汉出席全会。柴庆国则负责进军河南的工作。转眼就是两个多月没见面。
两人简单的握手之后,风尘仆仆模样的尚远就说道:“老柴,部队准备好了么?”
“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那我现在就走。”
见尚远如此焦急,柴庆国笑道:“我们这还准备听你传达一下党中央全会的精神。你这就给自家办事去了,这是不是太着急了?”
尚远一贯不爱说笑,他皱着眉毛答道:“部队思想工作动员了么?别让人觉得我这是衣锦还乡。”
柴庆国本来是想通过说笑缓解一下情绪,见尚远一点都没有放松的迹象,他半打趣的说道:“尚书记,同志们可没有那么小心眼,既然是工作他们就会完全当作工作来做。不会胡思乱想。这点你放心好了。”
尚远听出了柴庆国的意思,他用力点点头,“只要同志们没有别的看法,我自家的事情自然会好好处理。”
在1912年的中国,绝大部分百姓一生都没见过千人规模的整齐队列,更别说这上千人全部是骑兵。除去远远在前面的侦察兵之外,尚远就在队伍最前面。他离家已经十年,走的时候还是个二十岁刚出头的新进举人。那时候尚远倒也没想过要参加革命什么的,他的想法和尚家历代先辈一样,都是准备出去给满清做官,以光大家族门楣。没想到再回来的时候,尚远已经是推翻满清的大功臣。世事变迁之快实在令尚远心生感叹。
尚家族谱中所记载的最高官职也不过是巡抚,尚远当下的官职相当于淮海省巡抚,更是人民党中央委员,相当于前清军机处行走的差事。已经是尚家族谱当中最高的一位。而且那位当上巡抚的前辈还只是尚家的旁支,尚远可是尚家的长宗子孙。当今尚家族长就是尚远的亲伯父。现在更由千余骑兵浩浩荡荡的护送返乡,这份威武足可写进尚家族谱当中去。
尚远的亲族早就得到通知,家族中这位当下名声赫赫的成员要回来。而人民党的空军从前天开始就频繁光顾尚家庄,就算是尚家见多识广,也从没听说过这闻所未闻能在天空中飞翔的机器,不过前来送信的人民党信使告诉尚家族长,这是给尚远书记开路的空军。虽然心里面依旧害怕,尚远的伯父尚轶生也只能信了。
尚家在官府备案有六万多亩地,实际上尚家庄周围十几个村子种的都是尚家的地。村民听说近期攻占了归德府,控制了整个商丘地区的人民党大官尚远回来了,沿途围观的极多。空中的飞机大家已经略微习惯,而千余骑兵的排场,让百姓们连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了。
尚轶生已经带了尚家亲族中的主要成员前来迎接。看着天上的飞机经过的时间越来越短,尚轶生知道尚远已经近了。果然没多久,大队人马就出现在尚轶生的视野当中。
一千多骑兵宛若长龙,沿着道路前行。尚轶生发现了一个奇特之处,尚家庄前面的道路足可由四匹马并行。但是骑兵们却两人一排,直走道路右边,把左边的路完全给空了出来。当下自然没人敢于尚远争道,可人民党的部队却丝毫没有欺人的迹象。只要不是故意与尚远争道,人民党的行军竟然能不扰路上的行人。
看着这样严整有序的队伍,尚轶生没有其他人那么兴奋。例如尚远的岳父吴九龄就喜笑颜开,在人群中一直说尚远到底有多能干。
转眼间,骑兵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尚家庄前,部队也不停歇,而是向着尚家庄后面继续前进。前来迎接的尚家亲族也没当一回事。直等到尚远等人到了庄口,尚轶生发现人民党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把尚家庄给围住了。
按照道理尚远在远远看到亲族长辈的时候就该下马步行,尚远却直接骑马到了众人之前。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家亲族,尚远也不笑,也没有下马的意思。却见他从旁边的警卫员手中拿过一个扩音喇叭,对着近在咫尺的亲族高声喊道:“我奉人民党陈克主席之命,督办尚家庄地区土改工作。作为负责人,我向诸位宣布,你们现在被捕了。”
尚远背后的骑兵此时已经取下了骑枪,尚远宣布尚家的人被捕的消息,骑兵们齐刷刷的举起了骑枪,黑洞洞的枪口阴冷的对着面前的一大群人。
面对当下的变化,尚轶生脸色铁青,他冷笑一声,“望山,你疯了!”
尚远苦笑道:“伯父,我当然没疯。我一个多月前向人民党陈主席请缨,亲自来解决咱们尚家的土改问题。这天上有飞机,骑兵还把庄子围了,往哪里跑都跑不掉的。伯父,你就认命吧。”
迎亲大会转眼就成了逮捕大会,这中间的变化之大令尚家人感到几乎无法接受。而工农革命军的同志本来也没指望尚家这个大地主家族能够接受。出动上千骑兵,包括出动空军的目的就是为了实施一次性大抓捕。已经有骑兵跳下马,把尚家亲族的双臂扭到背后,用手铐拷了起来。尚家在当地的主要成员基本都在庄口,这下可是一网打尽。这些人被送上了跟在骑兵后面的大车上。也不管尚家的人如何破口大骂,恶毒的诅咒尚远。尚远都仿佛没听见一样,他转回身对带队的骑兵团团长说道:“把他们都带回归德府去。”
骑兵团团长第一次见到这货真价实的大义灭亲,被尚远的革命觉悟深深感动。他在马上对尚远认真敬礼,“是!”
有尚远亲自督阵,尚家的人倒没吃什么苦头,也没受伤。倒是有十几名战士在抓捕尚家青壮的时候受了点轻伤。两天后,尚家的全部家族成员都被送进了新建的集中营里面。
柴庆国见尚远脸色很是难看,忍不住说道:“尚书记,要不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尚远摇了摇头,“老柴,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件事非得我亲自来办。你赶紧给工作队布置下去,在尚家庄地区抓紧实施土改。”说完这些,尚远停了片刻才说道,“老柴,多谢你了。”
柴庆国笑道:“谢我做什么。你要真的感谢那就去谢谢陈主席,他顶的压力可比我大多了。而且这次也不错,没出人命。你一定要亲自操办此事的话,那就辛苦你了。”
当晚,尚轶生就被带进了尚远的办公室。尚家人被送进集中营之后,部队就给他们送上了饭菜。有些人因为担惊受怕吃不下,尚轶生倒是很放的开。他吃喝一番后,就在宿舍躺下睡了。尚远看着颇为疲惫,尚轶生反倒是精神抖擞。
尚远先开口说道:“伯父,这次我负责尚家庄一带的土改。这次紧急行动让你受惊了。”
尚轶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只是冷笑一声,“哼,望山,我受点惊吓不算什么。这次既然是你来办这件事,伯伯我心里面还是觉得你把家里人放到心里了。若不是你设了这么一个计策,而是那位柴同志领兵到咱们尚家庄,这庄子只怕能让他给平了。所以伯伯我不怪你设这么一个圈套。”
尚远感到有点意外,他知道伯伯尚轶生是个极为聪明,同时心狠手辣敢作敢为的人。但是他没想到尚轶生竟然能聪明到这个程度。尚远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伯父,我打小跟着您更多,甚至比跟着我父亲的时候还多。您是个真聪明人。”
“外人说我聪明不聪明我是从来不在乎的,这世道先得能活下去才行。”尚轶生无奈的笑道,“你打小就在我身边长大的,我一直想让你来继承把家业。为了这件事,你哥哥都不愿意再搭理我。这个我想你应该知道吧。”
尚远当然知道,尚轶生所说的尚远的哥哥不是尚远的亲哥哥,而是尚远的堂兄,也是尚轶生的亲生儿子尚玉。关于下一任族长人选当然是尚轶生这一支的长房继承。不过更具体的是长房的哪一个孩子继承家业,争夺一度极为激烈。最有竞争力的两位就是尚远和尚玉。尚远不想让伯伯为难,他知道直接表示拒绝是下下策。所以尚远专心读书去考取功名。考上了举人之后,尚远向家里面要了一笔钱捐了官,就离开了故乡。现在听伯父重提此事,尚远心里面也颇为感慨。
尚轶生却没有向尚远示好的打算,他冷下脸接着说道:“望山,我只是奇怪,你准备拿咱们尚家换你什么样的前程呢?我看着你长大,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你不用说什么被逼无奈的瞎话。我真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泼天的富贵能让你这么六亲不认。”
尚远叹了口气,“伯父,我以前年轻不懂事,你若是当时给我说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我还听不懂。现在我真的懂了。我当下所做的一切真的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我所做的一切,我们人民党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中国能够活下去。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不想要。”
“哼哼!”尚轶生忍不住连声冷笑,“望山,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大话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还轮不到咱们尚家这个小虾米。咱们尚家十几代人,几百年积累了这么点子家业。从你爷爷那一代开始咱们就没有再扩过地。为什么?够了!咱们不求更大的荣华富贵,只求能安安稳稳的把这些地给子孙们传下去。现在有袁世凯当大总统,闹革命的还有你们人民党。这中国的前程干咱们尚家什么事啊?你爹,你叔都在北洋当差。我听说你在人民党那里也立下了汗马功劳。该交的税我们交,这怎么就不能让咱们尚家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呢?”
“伯父,我知道你买了我们人民党的麦种,我也知道你买过我们人民党的铁农具。你说这些东西好不好?”尚远问。
“都是好东西。”尚轶生也没有意气用事的直接说不好。
“我们人民党一不缺粮,二不缺铁农具,而且我们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大炮,所以我们当下在中国要打到哪里就能打到哪里。因为我们在这方面上比其他势力快了几步。可是洋鬼子又比我们人民党快了几十步。要是现在200万洋鬼子打进中国来,我们人民党即便全力以赴,包括我,包括我们人民党陈克主席,所有人都上前线,我也不能保证我们一定可以胜利。”尚远认真的说道。
“你这还是危言耸听。”尚轶生冷笑着答道。
尚远重重的点点头,“伯伯说的不错,现在洋鬼子不可能派200万人打进中国来。但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洋鬼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咱们就原地不动的待在这里。现在他们就领先咱们几十步,二十年后得领先咱们多少?伯伯,我跟着你长大,从你这里学了好多东西。虽然咱们尚家这几十年没再努力扩地,可为了保住家业您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大的努力,我也知道一点。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是想保住这个家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等二十年后洋鬼子打进中国来,倒霉的还尚家这等有钱的。伯伯你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我死心塌地跟着人民党,就是跟着人民党明白了这点。如果不革命,如果不进步,中国肯定会灭亡。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一名人民党党员,我有义务为中国效劳。”
尚轶生这次没有直接用讽刺的语气反驳尚远的话,过了一阵子,尚轶生突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他才突然收住笑意,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悲愤,尚轶生说道:“望山,你真的是长进了。你教训我的这些话,我还真的挑不了你的错。不过我想问你,等几十年后你死了,你拿什么脸面去见你爷爷,你拿什么脸面去见咱们尚家的祖宗?”
尚远的呼吸仿佛一下子就停滞了,尽管已经进入了初冬,尚远好像感到热一样解开了一直扣的紧紧的风纪扣。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几次才睁开眼,尚远的声音里面带着一种深沉的决心,“伯伯,就算是到了那一天,我也会对爷爷,对尚家的祖宗说,我问心无愧。”
这番争执之后没几天,尚轶生就以族长的身份与尚远又谈了一次。谈话内容不是关于土改,而是柴庆国以前承诺过的条件。尚远给尚轶生写下一份公文,人民党在尚家庄实施的土改,只牵扯土地重新划分,不动尚家的钱粮,不动尚家开办的各种买卖与兴建的铺子。在这些细节问题上反复追问确定后,尚轶生就和人民党“陇海铁路东段管理委员会”主任柴庆国签署了《尚家庄自愿实施土改》的协议文书。商丘当地最大的地主尚轶生就这么屈服了。
对于尚轶生的聪明,柴庆国很是瞠目结舌。文件签署之后,柴庆国当然是立刻加快尚家庄土改工作。尚远要求的时候,柴庆国说道:“尚书记,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原以为你就是你们尚家最聪明的一个,现在看你们尚家聪明人多得很啊。”
尚远苦笑道:“老柴,你是不是怕我伯伯在背后捣鬼?”
柴庆国苦笑道:“遇到这么聪明的人,我能不怕么?”
尚远能理解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