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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的历史:秦帝国的崩溃-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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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却有广泛的联系网络,他由此在民间社会,早早地建立起了人际关系网。反秦前的沛县官吏组织,是政府组织。秦帝国建立以后,为了扩大政府的民间基础,沛县政府组织力图把刘邦这样的组织外破坏力量网罗进来,刘邦的种种不轨浪行,只是个人尚未适应组织的规范,不断出现不安定的碰撞而已,谈不上有组织的反抗。刘邦公然抗拒秦政府,开始于他在丰西泽中亭释放服役徭夫时。他率领部分服役徭夫到芒砀山落草,成为政府通缉的盗贼集团,首次建立起了反秦的组织。以此来说,刘邦在泗水亭长任上的活动,相当于宋江在郓城县吏上的经历。刘邦集团的梁山泊,是在芒砀山。 
    刘邦早年游侠,游侠用剑施暴,以武犯禁;后来作亭长,亭长行武捕盗,掌管兵卒武器。从以后的经历来看,刘邦是有武功擅兵器的人,他的组织才能和军事才能都是第一流。押送徭夫去咸阳,刘邦是带了武器的;他释放徭夫于丰西泽中亭舍,挥剑斩蛇开道,率领众人到芒砀山,从一开始就是武装起来的。跟随刘邦在芒砀山落草的人,都是青壮年男子,以沛县人为多,后来也加入有泗水、砀郡间的当地人。他们的数量,在秦末之乱爆发时达到近百人,能够武力围困沛县,内外合应,颠覆秦的沛县政权。由此可以想见,还在芒砀山时,以刘邦为首领的盗贼集团,武装已经相当强大,组织已经相当成形。 
    秦末各地出现盗贼集团,历史上有名的有芒砀山刘邦集团、巨野泽彭越集团、九江英布集团。以当时彭越集团的情况来作一般推测,刘邦集团成员之间,已经有号令刑法,按照军事组织的形式编制起来了。集团内上下统属管辖,有武器后勤、探听联络的种种职务分工。樊哙是刘邦芒砀山集团的知名成员,他往来于芒砀山和沛县之间,负责交通往来,传递消息,宛若情报员。刘邦落草芒砀山后,与丰邑乡里、沛县属吏间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当沛县出现事变的时候,萧何就是通过樊哙与刘邦取得联系,召唤刘邦带领部下出芒砀山来到沛县城的。芒砀山时代的刘邦,率领武装组织占山为盗,虽然没有公开树起反秦的旗帜,武力抗拒政府的行为却已经昭然若揭。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芒砀山时代的刘邦集团,已经是聚众造反,武装割据。 
    自秦始皇统一天下以来,中国结束多国并争的列国时代,进入王朝交替的帝国时代。列国时代,政权交替的动力,多来自于外国,权力在统治阶层间平行移动。帝国时代的政权交替,动力主要出于国内民间社会的武装暴力,权力在统治阶层和被统治阶层间垂直移动,这就形成了二千年中华帝国政权交替的基本特点:王朝循环和农民战争。中国有句名言,叫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说的是燎原的大火,起于点点的火星。能够覆灭统一帝国的农民战争,必定是能够与统一帝国的力量相抗衡的大规模的民众暴乱。这种大规模民众暴乱的出现,决非一时一地,突然骤起,而是有一个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的发展过程。在这种大规模的民众暴乱的发展过程中,星星点点散布在山间水泽的武装割据,往往成为一种初始阶段。 
    两千年来,聚众造反的武装割据,与王朝兴衰的历史逆向相随。王朝强大兴盛,割据造反消亡;王朝解体衰落,割据造反蜂起。二千年来,聚众造反的武装割据何止万万千千,最后成就了帝业者不过一二,绝大部分,或者被政府消灭,或者被政府招安,或者自然消亡。历史有动力,历史无必然,所谓被选择的成功者,其有幸的成功,当是何等的偶然! 
    芒砀山区在现在的河南省商丘地区永城市东北部,是一处由十多座小山头组成的山地,面积有十多平方公里。芒砀山山不在高,海拔最高处只有一百五十余米。芒砀山之所以能够有名,成为武装割据之处,在于它突起于平野,横亘于行政界地的地理位置。2005年3月,我先去丰沛,寻访高祖龙兴故地,当晚回徐州住宿,第二天上午,流连于西楚霸王项羽的古都旧迹。下午,西出徐州,走连(连云港)霍(霍尔果斯)高速公路,出江苏省,经过安徽省萧县,进入河南省永城,二百余里的行程,横跨三省三县,道路两旁,田畴平野,村落木树,一望无际,茫茫然在阳光下了无变化。在永城芒山镇下高速,出平地进入芒砀山旅游区,山地跃然横起,古庙藏绿阴,王墓依池塘,完全别是一番景象。 
    信步芒砀山间,揣度刘邦当年。丰西泽中亭舍犯法释众以后,沛县是不敢停留了。放眼周边,千里平畴,何处是藏身的去处?当时,事出突然,怕也是颇有一番踌躇。芒砀山有山有水有树林,便于藏身,地区偏僻,行政界于芒县和砀县、泗水郡与砀郡之间,属于统治薄弱的边缘。芒砀山与沛县间,虽说隔了郡又隔了县,距离却不过二百余里,正是这种行政的分割和隔离,地理的有利和近便,使芒砀山中的刘邦集团既能躲开沛县当局的追究,又始终和沛县吏民保持着联系。当天下有事的时候,沛县吏民能够想到招他,他也能够迅速返回沛县,终于成就伟业大事。芒砀山武装割据,不仅是刘邦集团的起点,也可以说是汉帝国的起点。 
    历史以成败论英雄,历史学以源流论发展。统一帝国以来的两千年,第一位聚众造反、武装割据而成大业的英雄,是兴起于芒砀山的刘邦,以后接踵其足迹、成就武装割据之大成者,无疑是毛泽东的井冈山了。三十年前,我同学少年,赤子朝圣,步行二千五百里,出广东,进湖南,入江西,沿绵延三省间的罗霄山脉,直上井冈。井冈山山势险峻,起伏纵深,不愧为武装割据的天然良地。“黄羊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英雄割据的气势,至今尚在我心中回荡。两千年历史,以山川地理而论,芒砀缓浅,岂能比况井冈高峻;以英雄足迹而论,井冈芒砀,都是龙腾虎跃前的消隐潜藏。一旦风云骤起,天下生变,芒砀山的武装集团,井冈山的红色部队,竟然能够席卷中国,山河历史,也有灵气相通乎? 
                  
大厦将倾的前夜

秦始皇突然死了

  最高权力者的健康,事关国家绝顶机密。病夫治国、疯傻当政的事情,古往今来,说不清道不尽,大多被遮掩隐瞒。
  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始皇帝在第五次巡幸天下的旅途中染了病,车驾行至巨鹿郡南部的沙丘宫平台(今河北省广宗县西北大平台)时,病重不起。七月丙寅这一天,皇帝预感不祥,在病榻前口授遗诏,赐送远在北部边境监军的长子扶苏。遗诏由中车府令兼行玺符令赵高笔录,主要内容是“(扶苏)将所监领的军队托付与将军蒙恬,迅速赶到咸阳主持丧葬”。遗书加封后尚未送出,始皇帝驾崩,享年五十岁。
  始皇帝晚年病理心理均已恶化,在宫廷的核心圈子中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始皇帝统一天下,千年伟业告成,隆重喜庆之后,似乎突然滋生了深沉的失落和不安。始皇帝的失落,是失去政治目标的失落;始皇帝的不安,是对于自然生命的不安。天下尚未统一的时候,举国上下同力,夙兴夜寐勤政,一切为了一个目的,消灭六国,统一天下。功成名就后,海内一统,剩下的都是维持巩固的余业。有秦以来,数百年进取出击的锋芒,陡然间失去了指向;亲政以来,近二十年扑身掀动的战争风云,瞬息间中止平息。第一次巡游,告祭先祖,如释重负之余,眩目人生的浓墨重彩开始退去,多年来强撑硬持的躯体开始乏力,各种病兆纷至沓来。刚刚四十出头的始皇帝,突然面临严重的病理和心理健康问题。
  最高权力者的健康,事关国家绝顶机密。病夫治国、疯傻当政的事情,古往今来,说不清道不尽,大多被遮掩隐瞒。四十岁以后的秦始皇,身体究竟出了什么毛病,我们已经无法知道。从他晚年自比真人,秘密行踪,四处访医求药,寄望方士,向往蓬莱仙境,渴求长生仙药来看,他的心境已经困闭于对于死亡的恐惧,抑郁症和妄想狂的精神病兆,已经明显。对于死亡的过早恐惧,大多源起于肉体病痛的长期困扰。有人推测始皇帝有鸡胸哮喘。从他突然死于精力旺盛的巡游途中,我推想他可能有高血压和脑溢血类的疾病。
  始皇帝驾崩,过于突然,除了始皇帝身边负责侍候的数名近侍宦者外,知情者只有始皇帝的少子胡亥、丞相李斯和中车府令赵高三人。由于事关天下安危,丞相李斯当即作出决定,秘不发丧,封锁消息,将始皇帝的尸体置于通风良好的辒辌车(卧车,有窗,闭之则温,开之则凉。)中,由始皇帝的近幸宦者驾御,定时奉献饮食,百官奏事如常。饮食的摄取,政事的处理,都由隐藏于车中的宦者秘密代行,一切完全如同始皇帝在世时一样。作此安排以后,车驾迅速西行,直奔首都咸阳。赵高的机会来了
    决断敢行,鬼神尚且退避,行事定然可以成功。赵高宛若出笼的猛兽,浓浓地嗅到了猎物的生鲜气息。 
    十五年来,秦帝国像一辆构造精密的巨型马车,在始皇帝的一手驾御下高速奔走。始皇帝的突然去世,使这辆马车顿然失去了驾御,留下了巨大的政治权力的空白。冥冥昊天之下,不安开始浸润,人世间对于这种不安的感受,基于距离皇帝身边的远近,自有早晚和深浅。早早的三位知情者中,最感不安的是中车府令赵高。他在不安的同时,更感到一种机遇的诱惑和渴望行动的兴奋。仔细而迅速地计虑之后,他将遗诏截留下来,暂不交付使者。他开始行动,决定首先去谒见公子胡亥。 
    赵高是胡亥的老师,多年来一直教导胡亥书法和法律,很得胡亥的信任和亲近。赵高知道,要想成就大事,必须说动胡亥。根据自己与胡亥多年的交往,他对说服胡亥有自信。赵高谒见胡亥说: 
    “皇帝驾崩,遗诏单独赐予长子扶苏,对其他诸子完全没有提及。扶苏奉遗诏到咸阳,马上立为皇帝,贵有天下,公子同为皇子,却无尺寸之地的封赏,岂不有些过于悬殊无奈?” 
    胡亥的回答干脆利落:“父皇的做法是当然的事情。明君知悉臣下,明父知悉儿子。父皇去世,不言封赏诸子,我作为儿子没有多话的余地。” 
    赵高说:“臣下以为不然。方今皇帝已经去世,天下的权位,悬而未定,以臣下之见,其取舍定夺在于公子、在下以及丞相三人手中,望公子计虑图取。” 
    胡亥回答道:“废弃长兄而立幼弟,乃是不义;不奉父皇的诏令而畏死,乃是不孝;才能浅薄而勉强因人求功,乃是不能。行不义、不孝、不能的事情,违背德行,不仅天下不服,更将带来自身的倾危,社稷国家也会断绝不继。” 
    赵高继续说道:“臣下听说商汤王、周武王杀了自己的主君夏桀王和商纣王,被天下称颂为义行,并不认为是不忠。卫国国君杀了自己的父亲,卫国臣民蒙受其恩德,孔子著录其事,不认为是不孝。大行不必拘泥于小节,大德不应谦让退避,地域不同有不同的应对,官职不同有不同的职司。所以说来,顾小忘大,必有后害;狐疑犹豫,必有后悔。决断敢行,鬼神尚且退避,行事定然可以成功,恳愿公子顺势而动。” 
    胡亥动摇了,喟然叹息道:“眼下先皇未葬,丧礼尚未完成,此时此刻,如何能以这样的事情去惊动丞相呢?” 
    赵高等待的就是胡亥的这句话。他知道,只要胡亥心动,事情就成了一半。在夺权的布局中,胡亥是关键居中的棋子,说动了胡亥,有了王者的棋局就可以启动。启动后的棋局之展开,在于丞相李斯的参与。到了这个时候,赵高益发感到时间和事情的紧迫。他知道,成败的关口到了,他必须说动丞相李斯。他忍不住出声喊道:“时机时机,迫在眉睫;整装出击,唯恐延误。”赵高宛若出笼的猛兽,浓浓地嗅到了猎物的生鲜气息。 
                  
赵高不是宦官而是全才(1)
    赵高是第一流的书法家、文字学家,也是精通法律的专才。他体魄高大强壮,骑术车技精湛,武艺非同寻常,是秦帝国宫廷中不可多得的文武双全的人材。 
    赵高是沙丘之谋的主谋,也是未来毁灭秦帝国的主要人物。有关赵高的身世,两千年来了解甚少而曲解甚多。东汉以后,赵高被丑化为宦阉,其家族也被丑化为宦阉家族,不实的成见一直延续到今天。 
    我们知道,赵高是有儿女的人。他的女儿嫁与阎乐。阎乐任咸阳令,曾经参与望夷宫政变。这是赵高不是宦阉的明确证据。实际上,司马迁从来没有说过赵高是宦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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