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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之下。刘邦失策理亏,陷入被动不利处境。不过,即使到这个时候,刘邦似乎仍然没有估计到项羽会如此狠急地全面火并,时间就在明日一早。
刘邦问张良道:“事情如此急迫,还有什么办法?”
闭关拒守的事情,张良大概是不甚知情,他问刘邦:“闭关拒守,是谁为沛公出的主意?”
刘邦答道:“一个小青年。”
张良说:“请沛公衡量一下,沛公部下的军队,能够抵挡项羽军的进攻否?”
沛公沉默,回答:“我军当然不能。怎么办呢?”
张良说:“请允许臣下面见项伯,转呈沛公不敢违背项将军的诚意。”
刘邦有些狐疑,问张良说:“张君和项伯,究竟有何等故旧关系?”
张良不紧不慢,将自己与项伯的生死交往,简洁明了,一一交代与刘邦。
刘邦用心听完张良的话,再问张良说:“张君与项伯,谁年长谁年少?”
张良答道:“项伯年长于臣下。”
此时的刘邦,已经从无所适从的震惊中镇定下来,他语气肯定地吩咐张良说:“烦请张君为我请项伯兄进来,我将视项伯为大哥,执弟从之礼相见。”
刘邦青少年时代,任侠使气,结交豪杰,也算是绿林中的人物。他曾经到大梁,在名士张耳门下游走,回沛县在县豪王陵手下混事,从上使下,对于当时民间社会的规矩、江湖上的礼节、豪侠间的心情,是行家里手,他自信能够说动项伯。
当项伯进入刘邦军帐中来时,酒席已经准备停当。刘邦执弟从之礼,虚上座迎出门来。刘邦盛情延项伯入坐上席,亲自为项伯斟酒请寿。当时,刘邦四十九岁,张良四十七岁,项伯较张良年长,大概在五十岁左右。刘邦与项伯,或许没有一起领兵共同作过战,但从项梁时代起,彼此都是楚军将领,交往和话题不会没有。同是张良的朋友,由张良居中穿针引线,相谈甚欢。
酒席间,刘邦尊项伯为兄,与项伯结为兄弟,约为儿女亲家,他见机请求项伯说:“小弟入关以后,对于秦的宫室财产,人员设施,秋毫不敢有所侵犯,登记吏民户口,封存府库财物,一切等待上将军前来处理。之所以派人守卫关口,是防备盗贼出入,警惕意外事件的发生。小弟日夜盼望上将军早日到来,哪里敢有逆反上将军的意思!小弟丰邑危难时,受项梁将军救援,至今恩德未报,岂敢背德离反?往日在城阳、雍丘,与上将军联合作战,同生死,共患难,岂敢逆情有贰心?小弟的真情实意,乞望项伯兄在上将军面前呈明化解。”项伯被刘邦打动说服,他同意劝说项羽。他与刘邦约定,明日一早到鸿门军中,亲自见项羽陈情说明。
项伯回到鸿门军中,马上面见项羽,将刘邦的委屈心情一一面呈,极力说服项羽与刘邦和解。项羽生于贵族名家,从小失去父母,由伯父项梁抚养长大。秦时避难,起兵渡江,定陶军败,每到关键难处,依靠的都是项氏宗族的和衷共济。项梁战死后,项伯是项氏宗族之长,项伯的话,他是不能不侧耳倾听的。项伯说:“沛公不首先攻破关中,我们今天岂能抵达这里?眼下人有大功而我攻击之,不义于天下,不如善待适当处置的好。”项羽年轻,只有二十七岁。他是天生无敌的将军和勇猛的战士,却是一位受感情左右的人。新安坑杀秦军降卒,他不能控制内心深处对秦国的仇恨,铸成失去秦国人心的大错。听项伯为刘邦辩解,同是楚军将士,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之情又左右了他的心胸,使他不能根据政治利益的需要决定行动。他想起就在一年多以前,随同项梁军到东阿援魏救齐、击破章邯军后,与刘邦联军共同作战,先战城阳,攻破秦军屠城,再战雍丘,斩杀秦三川太守李由,项梁军败,又一同安全撤回,也是同生死共患难一场。项羽犹豫动摇了,他答应项伯,同意刘邦前来陈情说明,下令撤消攻击令。
有惊无险鸿门宴
鸿门宴上,项羽派遣陈平去找离席的刘邦。以陈平之明察,刘邦的处境去向,他当然是一清二楚。然而,以陈平之智谋,他决不会紧追急究。张良和陈平能够默契遮掩,东找西找,为刘邦的脱逃赢得了时间,也为将来陈平投奔刘邦埋下了伏线。
第二天一早,刘邦由五名亲信近臣、百余名骑兵陪同,乘车来见项羽。陪同刘邦前往的五位近臣是张良、樊哙、夏侯婴、纪信和靳强。张良是这次应对交涉的主角。他是韩国的申徒,也是刘邦的参谋,曾经是刺杀始皇帝的谋主,又是项伯的挚友,和议能否成功,刘邦及其军队的生死存亡,在相当程度上系于张良的缓解撮合。樊哙是刘邦的同乡,本是沛县街上的狗屠。刘邦落草芒砀山,樊哙最早跟从,算是老同志。樊哙又是刘邦的姻亲,他的夫人吕须是刘邦夫人吕雉的妹妹。刘邦的部下当中,怕是没有人比樊哙更亲近刘邦的了。樊哙体魄强健,勇猛无畏,虽说是鲁莽一点,却也是粗中有细,对大哥刘邦赤胆忠心,敢上刀山,敢下火海。这次同车参乘,充当贴身卫士。夏侯婴也是刘邦的同乡,本是沛县衙门的车夫,与泗水亭长任上的刘邦结为至交,曾经为刘邦误伤自己的事情入狱,忍受鞭刑数百不肯招认,终于脱刘邦于刑法,算是生死之交。沛县起兵以后,夏侯婴一直做刘邦的车夫。刘邦凡有车马出行,是离不得夏侯婴的。纪信和靳强,也都是刘邦的老部下,铁骨铮铮、忠诚不贰的肝胆人物。他们的事情,我们将来还要说到。赴鸿门宴时,二人是刘邦的警卫队长,随行的百余名骑士都是他们的部下。
一行人由灞上出发,沿渭南大道东去,奔鸿门项羽军营而来。鸿门赴宴,是虎口求生。刘邦等人纵然是久经沙场的战士,也不能不受死生未卜之悬念的压迫。戏西鸿门一带,北临渭水,南依骊山,四十万联军营帐连绵,旗帜鲜明,号令严密。项羽的上将军大营设在骊山北麓的鸿门坂上,居高临下,俯视渭河平原。经过重重警戒线,刘邦等人来到上将军营辕门外,辕门守卫传上将军令,楚砀郡守刘邦、韩申徒张良进,营内车马不得驱使,随从不得进入。刘邦下得车马,将樊哙、夏侯婴、纪信、靳强以及百余骑士留在辕门外,只与张良徒步进入上将军军营。
项羽军帐,守卫森严。军帐中席位已经排定,项羽与项伯就上席,背西面东向坐,范增就次席,背北面南向坐,刘邦被引入次次席,背南面北向坐,与范增相对,张良就坐末席,背东面西,面向项羽和项伯,身后是帐门。秦汉时代,方向以西方为贵,宾客宴会,席次排列的上下尊卑,依照西北南东的方位设定。鸿门宴的坐席,按照官职地位排定,项羽是楚国的上将军,项伯是楚国国相左令尹,中央的文武两大员,地位最高。范增是亚将,楚军的副司令兼参谋总长,地位次之。刘邦的职位是楚国的砀郡长,一方太守,别军首长,地位又次之。至于张良,是小国韩国的申徒,刘邦的辅佐,自然陪在末座。
坐定以后,刘邦首先施礼陈谢,表明景仰服从的心迹,他小心试探,化解嫌隙说:“臣下与将军协力攻秦,将军转战河北,臣下转战河南。战场风云突变,臣下能够首先攻入关中,破灭暴秦,实在是预料之外的事情。如今有小人编造臣下的谣言,在将军和臣下之间制造嫌隙,赖将军明鉴,使臣下能够在这里与将军再次相见,也是三生有幸。”
项羽允诺项伯接受刘邦的陈谢和解,撤消攻击令,已经放弃了杀刘邦的念头。刘邦亲自前来赔不是,他的怒气消失,心中的戒备化解。项羽毕竟年轻,不能深沉自持,听了刘邦这一番忆旧套近的话,竟然顺口将告发者的名字和盘托出:“这件事,是沛公左司马曹无伤所言。不然,我项籍不至于如此。”项羽的回答,使在座诸公,人人大吃一惊,最感不安者,是范增。
范增足智多谋,事情看得深远,长于鉴别人物。灭秦以后,他对未来的天下政局已经有所预测酝酿,对于各国英雄豪杰,也都放在未来的格局中有所掂量。掂量的结果,他断定刘邦隐忍大度,志在天下,将是未来与项羽争夺天下的最大对手,必须防患于未然,及早剪除。范增了解项羽,为人受情感的左右而不能冷静地依据政治利益判断行事,又刚愎自用,认定了事是不肯回头的。项羽突然撤消攻击令后,范增无奈,于是退一步建议项羽在酒席宴上杀掉刘邦,项羽未置可否,只表示根据会见的情况决定。如今酒席宴上,刘邦的机警应酬,项羽的幼稚轻信,更加坚定了范增必除刘邦的念头。他数次以眼神暗示项羽,三次拿起自己所佩带的玉玦提醒项羽,项羽默然不作反应。
范增起身走出帐外,招呼项羽的堂弟项庄说:“项将军为人,心肠太软。你现在进去敬酒,敬酒以后,请准使剑起舞助兴,趁机击杀刘邦。如果不杀刘邦,你我将来都是他的俘虏。”项庄进入军帐,为各位敬酒祝寿。敬酒完毕,项庄请求项羽说:“上将军与沛公饮酒,军中简陋,缺少乐舞,请准许在下舞剑助兴。”项羽同意了。于是项庄拔剑起舞,暗藏杀意,逼近沛公坐席。项伯察觉,也起身拔剑起舞,左右遮挡项庄的剑锋,暗中保护刘邦。张良知道事情不妙,起身退出,来到军门外见诸位随从。樊哙抢先问张良道:“今天的事情如何?”张良说:“危险之极。眼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樊哙急了,嚷道:“那不得了,老子进去,与沛公同生死。”
樊哙身佩长剑,手持盾牌,直往军门闯去。军门卫士以长戟交错封门,阻止樊哙进入。樊哙力大,用盾牌左推右挡,两位卫士站立不住,应声倒地。樊哙来到军帐前,掀开帷门正对项羽站立,嗔目怒视,头发竖立,鼓睁的眼球像是要爆裂出来。席地正坐于案前的项羽,本能地抬身按剑,问道:“来客是何许人?”张良赶紧跟进,前行回答道:“是沛公的车卫,参乘樊哙。”项羽说:“壮士。大杯赐酒。”来人用斗桶盛酒送与樊哙,樊哙拥盾半跪,施礼谢过项羽,起身一饮而尽。项羽说:“拿猪腿来。”来人送上一条生猪腿。樊哙放下盾牌,将生猪腿放在盾牌上,拔剑切割,将一条生猪腿啖食个干净。项羽再向樊哙问道:“壮士,还能饮否?”樊哙答道:“臣下赴死尚且不避,岂有辞酒不饮之理。”乘着酒兴,樊哙接着话头顺势讲开了去:“秦王残暴,有虎狼之心,杀人不可计量,刑人不可胜数,招来天下反叛而被诛灭。怀王与诸将有约,先破秦入咸阳者王关中。如今沛公首先攻破秦国进入咸阳,秋毫不敢有所进犯,封闭宫室,
还军灞上,等待上将军的到来。之所以遣将守关,无非是为了防止盗贼出入、备非常事件而已。如今对如此劳苦功高者,非但没有割地封侯的奖赏,反而听信谗言,有诛杀之心。这种做法,是承接亡秦的余绪,臣下窃为上将军所不取。”项羽没有回答樊哙的责问,说道:“坐。”樊哙在张良身边坐了下来。因樊哙的闯入而中断舞剑的项伯和项庄,也分别入座,紧张空气缓和下来。
刘邦稍微心定,起身上厕所出军帐外,张良和樊哙也跟了出来。张良劝刘邦马上离去,刘邦有些犹豫说:“不辞而别,怕是有所不妥吧?”樊哙嚷嚷道:“行大事顾不得琐碎,具大礼不在乎小节。如今人家是刀俎,我们是鱼肉,生死任人宰割,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节!”刘邦于是决定离去,他让张良留下来辞谢完礼。张良问道:“沛公有什么礼物带来?”刘邦说:“带来白璧一双,准备献给上将军,玉斗两只,准备送与亚父,一直是杀意紧迫,怒气弥漫,没有敢拿出来。只有烦你代我献上去了。”张良允诺说:“就这样办。”
项羽军在戏水鸿门一带,刘邦军在灞河塬上一带,两地相距四十里。北临渭河,南依骊山,有大小两条道路相通。大道是咸阳—函谷关道,沿渭河南岸,走现在的西(安)潼(关)公路一线,是通行车马的交通干道,刘邦一行人来鸿门时就是走的这条道。小道是芷阳道,蜿蜒于骊山北麓连接渭河平原的塬上,大致走现在的韩峪、洪庆一线。芷阳道狭窄,不通车马,却只有二十里。刘邦不辞而别,害怕追击,不敢再走大道,决定抄近路走芷阳道。刘邦将车驾和百余名骑兵卫士全部留下,自己骑马,只带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人同行。四人手持长剑盾牌,徒步跟随刘邦,悄悄踅进山边,匆匆往灞上军营溜去。
按照与刘邦走时的约定,张良一直在军门外徘徊消磨时间,打算等刘邦远去,接近灞上军中时再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