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说:“其实你真正想说的是,我两个徒儿啊,一个聪明得很,一个蠢笨如猪。偏生聪明那个是他哥,我又喜欢得很,总不能把蠢的那个一脚踢走。哎呀,真头疼,我都不知拿笨的那个怎样才好。是不是呢,我的师傅?”
兰溪用扇子遮住脸,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完却摇头说:“你说得不对。你虽然学得一点都不用心,手指也比不上非尘的灵巧,但你的天赋却在他之上。”
他笑道:“琴为心声,一个人的性情如何,决定了他所弹奏乐曲的格调如何。一个人若是心思偓促,无论他的指法多纯熟,也绝不可能弹出格调高洁的琴音。换言之,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只要略懂琴艺,就算指法生疏,也可从寥寥数句中听出他的心胸。”
“非尘弹的‘秋水长天’圆润细腻,足见他是个谦厚君子,但以此曲而言,失之婉转。非尘看似憨厚,其实心细如尘,情感细腻执着,身为男子,恐非福分。”
兰溪看着我笑道:“至于你,粗枝大叶,生性疏狂,不肯用功。论指法技巧,你输了非尘何止十倍。但你刚才寥寥数音,却隐隐有天高海阔的意象,这份胸襟魄力与生俱来,非尘此生难及。”
他微笑着,细长的眼睛盯着我:“听你抚琴,心情实在矛盾。挽云在你手上,老是让我心惊肉跳,但想到你往后非是池中物,却又想让挽云好好忍耐,往后才能依仗你成为一代名琴。”把一具琴竟说得像是托付终身似的。
我一噘嘴:“你自己慢慢矛盾去,这挽云琴这么珍贵,还是不要给我了。免得我粗手粗脚,一下子弄坏了没法交代。”
兰溪只笑不语,过了一阵,却道:“你身为女子,志向胸襟却超出群伦,过于好强争胜,恐怕也非福分。”
我一听,心惊肉跳,忙笑道:“师傅看错了,我是男子。虽说长得好看一点,却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汉。”
兰溪折扇遮着脸,好一顿笑,半晌才道:“怕什么承认呢,早在长街拦车之时,我便已知道你是女子。”他将折扇摇了两摇:“那天我跟你照过一面,便觉得你好像我一个故人。来,把脸洗洗,让我看清楚。”竟然还看出我易容来着。
等我把脸洗过,他瞧着我的脸,眼睛不眨的看了好久。
我苦笑道:“师傅,看够了没?我到底像不像你的故人哪?”
兰溪不答反问:“龙章凤姿,为什么特意藏起来?”语气有点淡淡的怅惘。看来我是不像他的故人了,不然不会这么失望。
我说:“因为怕别人乱想,你不觉得如果一个男人长这样很奇怪吗?”
“可是你不是男人啊。”兰溪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不过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长这样不容易,所以懂得把它藏起来。”
他转身不知从哪里找出个小玉匣子,半个巴掌大小,玉光莹莹的,打开盖子来,里面盛着多半匣的淡红色的膏体,光线下看来半透明,异常可爱。
“拿着,这个给你。”兰溪说,“把这个抹在脸上,比你现在抹的粉要管用多了。”
我不由接了过来,手心感觉到翠玉的温润,这个玉匣子本身就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这里面的是?”
“是桃花加白硝做的掩容膏,涂在脸上可以令皮肤变得粗糙,颜色改变。”
我的妈呀,这不是要毁我的容吗?
兰溪看穿了我的心思,补充道:“你放心,等你想变回原来面目的时候,用雨前龙井加雨水泡开,放凉了放上点盐,用来洗脸。一洗就会恢复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忙就着半盆水光,将那掩容膏在脸上薄薄敷了一层。这么一来,就是借着水镜,也觉得自己的样子改变多了,皮肤一换,连带五官都觉得平庸了不少。
兰溪在旁边看着我化妆,沉吟着说:“雪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心情正好着呢,随口就应道:“可以啊,师傅你快说。”
“可先别答应得这么爽快。”兰溪笑道:“我希望你一直保持这副面貌,不到必要的时候不要恢复本来面目。”
我一怔:“为什么呢?”
“就知道你会问为什么。”兰溪折扇往我的头一敲,“难道不行是师傅为你好吗?”
“好好,既然师傅是为我好,我答应就是。”我连忙缩脖子,“就算一辈子长这样了也没关系。自古红颜多薄命,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自古红颜多薄命。”兰溪笑喷了:“就你那小样儿,放心,你绝不会薄命的。你不但不会薄命,还会活得长长久久的让别人头疼去呢。”
说笑了一会儿,兰溪道:“你收了我的东西,从现在起,可得好好学我的琴了,可不准再三心两意,敷衍了事。”
我揣着玉匣子,觉得硌着心口,这东西也太贵了吧。不过要还给兰溪却又舍不得,用过掩容膏回头再去搽花粉可受不了。搽那个东西最怕大笑,怕一笑起来,脸上黄粉簌簌的往下掉,吓死人。
于是只好乖乖答应。
兰溪笑道:“你坐着,好好听我弹一遍。”
我刚坐好,他扬声叫道:“非尘,你也过来听我弹琴。”
隔壁的静非尘等这句等好久了,应了一声,飞快过来了,我想避他也避不及了。
兰溪看我两人坐好,便抹袖开弦,弹起刚教我们的“秋水长天”来。
也是第二次看他弹琴了,现下初识门径,才知道古琴能弹到这种程度。
只见他十指挥洒自如,指端涌出的音符竟似是活的一般,洋洋洒洒,直上九霄。他与古琴竟似融为一体,古琴便似是他身上长出的一部分似的,怎样瞧,都觉得他离不了琴,琴离不了他。连人带琴,都拢云罩雾,隔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却也觉得如梦似幻,看不真切,真有如烟气氤氲。到得后来,竟想这不是人在弹琴,而是琴的精妖在舞动了。
这竟就是我刚才弹过的“秋水长天”吗?那么高阔的长天,那么碧泛的秋水,那么铺满天地的落霞,那么飘摇的孤骛……
我呆呆的转过头来,触到静非尘正痴痴望着我的眼神,幽深如秋水,泛滥如落霞。
中午的太阳晒在手臂上,一点点灼伤的痛,然而这样的一曲,这样高阔而湛蓝的天空,这样荡漾幽深的碧水,也不忍心不顾起来。
小三(上)
冬去春来,不知不觉中到了这世界已有四个月了。这段日子中,除了开头几天颠沛跌宕了些,后面的日子都是在掩月楼安安稳稳的跟着兰溪公子学琴。
兰溪公子何许人也?
离国数一数二的琴师。
虽然在古代,乐师的地位很低,女的乐师还被称为乐妓,可见一斑。但混到我师傅兰溪这份上的,哪个达官贵人都以结交兰溪为荣的,随便走在哪里都知道他是兰溪公子的,可说是极其难得,充分说明行行出状元的道理。
在跟着兰溪公子学琴这几个月中,我发生了几件大事。
其一,在学琴第三个月头上,竟以顺手拈来的一首短曲赢得了师傅的称赞。此曲,烂俗流行曲,名为“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是也。兰溪给我八字评语:“俗而不滥,无病呻吟。”
其二,初春,院里梅花落尽,冒出米粒大的梅子时,我来了月信。其时我正在学琴,浑然未觉,兰溪公子忽然站起来,唤隔壁的静非尘去给我取件干净衣服来。我还直纳闷拿衣服怎么不找丫头呢,后来才想起,知道我是女子的人只有兰溪和静非尘两个。两个都是男人,真倒霉!
不过此事提醒我,自己确实是个女子,这个时代不折不扣的弱者。而且,有很多事情,一味逃避是逃避不了的。比如说,我跟静非尘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
自打来了月信之后,我的个子开始蹭蹭往上长,身材也不知不觉起了变化,每天单是穿衣打扮比以前要多花两倍功夫。最让人惴惴不安的是,静非尘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比以前多了很多。
静非尘长得比我还快,这几个月来,足足窜高了一个头,眉宇间已隐隐有着成熟男子的风范。加上每天跟着兰溪学琴,这是陶冶性情的好事儿,他本就性子温文尔雅,这么一熏陶,气质更为出众,举手投足之间隐现几分出尘的风采,进退之间,硬是吸引了大批女子爱慕的目光。
要知道我是天天抹着兰溪给的掩容霜,日积月累,越变越丑,这静非尘却越长越俊,站我身旁,对比强烈,正是丑小鸭变天鹅的活教材。掩月楼里众人都奇怪,犹以杏姑为甚,常常嘀咕:“以前看着小的比大的俏,怎么长开了却正好倒个个儿,难不成我杏姑还有看走眼的时候?”
我是有苦说不出,哑巴吃黄莲。
不过有个长这么俊的哥,可以吸引大部分的注意力,对我也是好事。现在就连采柔和六子都成了非尘派,有事没事缠着我哥弹琴给他们听,不过是嫌我脾气大又越长越丑嘛,真是让人受不了。
而不以我容貌变化而态度转变的人,静非尘就是一个。最希望他在意的人,偏偏最不在意。所谓“越熟悉越没有感觉”“男人爱的都是女人的外貌,却骗自己说爱的是灵魂”之类的话在他身上完全不适用。
他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总是喜欢默默的瞅着我,偶尔脸红,一有空就给我缝件新衣服。对了,忘了说,我第一次月信来的时候,他知道发生什么事时,又往回跑了一趟,拿了我最好的那件衣服来撕成布条,害我差点想踹他两脚。他却红着脸说这种布料吸水性最好,还能透气。对着这么一个人,你还能说他什么?
态度不变的人还有我的对头牡丹。这牡丹也真是奇怪,每次碰面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我哪里都不顺眼,小事闹成大事,没事就找碴。还有好几回碰到她偷偷摸摸的站在琴室外面偷看,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被我轰了几次之后,才知道,她跟楼里的几个姑娘一样,看上了我哥非尘。
她也真有胆,别人还停留在送亲手做的点心啊,绣条手绢的阶段,她就自己跳出来宣布:她喜欢静非尘。结果闹得静非尘每次隔远见到她就躲。我就笑她:“想追我哥,你条件还差得远呢。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先讨了小爷欢心,我就帮你追大的。”结果被她啐了一脸,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不知她脑子怎么长的,又不是我想吃,是我好心想帮她吃而已。当然,其实也没安什么好心。我哥那样的人物,跟她扯一块的话,岂不是害我哥短命几年么。
只是当我吃着人家送给静非尘的点心,用人家用心绣的手绢儿洗脸的时候,都忍不住想,到底是要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的傻哥哥呢?每次这样想的时候,胸口都会觉得堵。这天气啊,低压!不利养生啊。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院子里的梅子长得小指头大小了,静非尘陶罐里的盐梅核根本没有动静。我偶尔也让他挖开土看看,看是不是早就烂掉了。静非尘总是不让,神色自有一股坚持。
现下他越长越沉静,也越长越男人。有时脸一沉,也不说话,就会让人自动闭嘴,不然会有种说得太多的冒失感。
现在健身美容院的计划搁了浅,我没法发挥作用,虽然拜在兰溪公子门下,但身边却有个优秀的大哥对照着,一个珠玉,一个砖瓦。杏姑对我的兴趣明显降了下来,众人也都对我哥殷勤,而我,逐渐成为可有可无的角色。
不过这些都还是次要的,令我郁闷的是,静非尘他真的适合过这样的生活吗?我倒是没有所谓,反正只是半路出家而已,又是命贱,放哪儿都能活,但他的身份不同。堂堂大绸缎庄的少东,屈就在妓院里当琴师,这不是上演八点档的悲情剧哇。
尤其在兰溪听说静非尘是出自梓城皇家绸缎庄时,他的神情微动,继而微笑:“雪棠,你的大哥不是普通人,恐怕不属于这里呢。”
这个问题我自己清楚,教人说了出来,虽然是颇亲近的师傅兰溪,还是觉得不大舒服,闷闷的道:“我知道。我还嫌他跟屁虫一样缠着我,巴不得他早点回去呢。”
兰溪摇着扇子直笑:“口不对心,肠子弯弯,又要面子,估计你以后吃亏就吃在这一点。”
我没心思陪他说笑,站起来就要离开。
只听兰溪在背后悠悠说:“人生犹如白驹过隙,快意欢心能得几时?何必急着今日领明日忧呢?”
我苦笑不应,也不回头。
不是没有想过,过得一日便算一日,至少现在每次看到静非尘温和的笑脸都会觉得现世安稳,别无所求,能多看一眼便是赚了一眼,能多对一刻便赚一刻。但我终是不能洒脱,想到这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心便会紧缩成一团。
一个明知不会熟的果子,等长大了再摘,会不会更苦一点?
我不知道。
也不想回头,只能一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