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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控,我就觉得越好玩,只道你是恨得我狠了,谁知道……你竟又救了我一回。”
他笑嘻嘻看向窗外,此刻天色已大亮,官道两旁渐有人迹。他瞧了一阵,将竹帘放了下来,转头笑道:“我逼过你害过你伤过你也救过你,闹腾了半辈子也觉得倦了,现在就让一切都随风而去,安安静静与我相伴半生好不好?”
晨光中他俊美的面孔如幻还真,完美无缺的精致五官,笼罩着雾气一般的双眼,虽然嘴角刻着千年笑意,但那语气和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崎岖道路上行进的车马颠簸而漫长,似乎前路永无穷尽。我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怕的是揭穿血脉相连的真相时那致命的一击。我犹豫又犹豫,始终不敢开言。
春熙笑盈盈的瞧着我,一直等到那笑容有点僵有点冷有了犹豫,然后他伸手想摸我的脸,我下意识的躲了开去。
他又笑开了:“你怕我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侧身从车内找出个盒子,打开来递到我面前。
里面放着几个玲珑剔透的银盏,盛着嫣红欲滴的凝膏。
“这是海棠膏,你试试看?”
虽然不觉肚饿,但此刻无论做什么都好,只要不要继续那个尴尬的话题就好了。我拈起一个银盏舔了舔,一股芳香清甜直透入脑,顿时精神一醒。
春熙看我吃了一半,笑盈盈的问道:“好吃吗?”
我连忙点头。
春熙只笑:“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幸好我还记得。”
嗯?
一时间海棠膏粘在嘴里,我咽不下去。
春熙笑道:“那时在凤阳初次见你,你还不足三岁,蠢得很,还不大会说话,只爱吃这海棠膏。像只小狗一样,给你吃的你就笑,拿走了你就哭。”
我惊呆了。
有人比自己更清楚食物的口味,这情形也太诡异了。
“不就是我的妹子么。早在好久前我就知道了,像你这样的人才配当我的妹子。”
春熙款款道:“不过是兄妹而已,有什么好顾忌的。人活着就是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管他是男是女,是兄是妹呢。”
这话当真惊世骇俗,石破天惊。
我只惊得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知道?还是……不过试我来着?
他是认真的?还是……又再逗着我玩?
他笑盈盈的摸出块绯色巾帕,托过我的脸来,似乎要替我擦去嘴角残迹。忽然又改变主意,凑脸过来,在我唇角舔了一舔。
我起先被他的胡话吓得呆了,被他搬过脸来,只木木的不晓得反映,待到被他温热的舌头舔了一舔,脑壳内“嗡”的一声,烟花迸炸,随即转作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想。
一时间车厢内气温骤升,气氛极度诡异暧昧。
静默数秒,我蓦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没有叫出声来,早有防备的他一把掩住。
“别吓着车夫。”
我眼珠乱转,差点吞掉自己的舌头。
他笑着用另一只手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我别吵,然后缓缓将手撤了回去。
“我知道你脑筋转不过来,不过你可以慢慢考虑。”
他脸上绽放出自信的表情,一直到了很久以后都还记得,那个逃亡路途中他突然绽放的奇异微笑。
“你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拒绝我的。”
劫灰2
这时马车经过一处山坳,竟有一辆看去一模一样的马车静静在等着。看见车来,马夫扬鞭,两驾马车并排驶出,出了山坳,两条岔路铺展面前。两辆马车再分头而去。
如是过了两处山坳,多放出了两辆空车扰乱敌人。到了第三处山坳,座下这辆马车却渐渐慢了下来。待见到那停在山侧的另一辆马车时,春熙忽地笑道:“你自己先进山,山上有座玺鲲古庙,你乖乖在那里等我来。”
不待我回答,执住我手臂拦腰抱起,此刻缓行的马车恰好与停着的那辆并排,只见对面车门大开,他轻轻一掷,把我丢进那车厢软垫之上。
我爬起身来,只见他笑意弥漫,转眼间两车错身而过。
马夫轻轻呼哨一声,呼驾起行,踏上另一条道路。
到栖凤山的前一夜,我梦到了春熙。
在以一间破败的古庙为背景的梦里,我站在漫天风雪之中,身际景物化成一团苍茫,甚至连车马声都变得恍惚。也不觉得冷,满心里只是焦急,这样大的雪,他怎样赶来呢?即使是他来了,我恐怕也是看不见听不到的呀。
一路被这焦灼折磨着,到得后来,有点不能自已的失神,忘记了自己要等待什么人,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只剩下那等待的执着,熊熊的在胸臆间焚烧着,把血都要烫干了。
醒来后,我很茫然。
一句句的把春熙的疯话都想了起来。
这个人的言行就是有种疯狂的魔力,明知他是疯子,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被煽动,被吸引。
相伴余生,不离不弃。
好像很吸引呢……却,也很危险。
我摇着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就看到了窗外的横塘碧影,零落野荷。
有一只大白鸟在湖面上翩然掠过。
马车渐渐停住,车夫的声音:“栖凤山到了。”
已是傍晚,山风振衣,我不禁打个寒噤。
这里山间入夜分外萧瑟,已是八月了,难怪秋意袭人。
车夫见我下车,把一个包袱递与我,便再度催动车马。不能过度停留,以免被人识破有人中途下车。
我茫然的往深山走去,夜色苍茫,前路宛如巨大的谜团,难以索解。
走了一阵,索性在竹林坐了下来。
抱着包袱,蜷在大石背后,略略合眼。
到半夜时,忽然被人声惊醒,只见无数手持火把的官兵上山搜索。隐隐见到他们说要找出太子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看来,早已被人出卖。
我躲在大石背后,一点点往后缩,身后一空,原本以为是岩石的地方原来是重重藤蔓遮了个山洞,也不管里面有没什么毒虫野兽,我撩起藤蔓便钻了进去。
洞内阴暗潮湿,触到洞壁,摸了一手青苔,甚是恶心。但想既然如此潮湿,该当有水源在附近,若找到水源便会找到出口。
我摸着洞壁,只往湿漉漉的地方摸着走去。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摸索着,只觉得恐惧感好像一个巨大的风箱一样,不住往我的心脏吹出寒风。
神经绷得好像一根弦一般。才发觉最令人恐惧的不是追兵的声音,而是绝对的静寂,就像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都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恐惧感将人整个吞了下去。
只觉得力量和勇气一点一滴的离自己远去,却不敢停下来,只怕稍一休息这辈子便出不去了。感觉已走了很长的路,应已是到了山腹,却依然找不到出路。
终于无力的倚在岩壁上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一个微小的声音随着我的叹气声响了一下。连忙屏息,隔了许久,捕捉到了静寂中那一点一滴细微至极的声响。那赫然是水滴的声音。
微不足道的水滴点燃了一线生机。
沿着水滴响处摸去,走了约莫二十来步,水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再走了一段,滴水的声音隐隐变成了流水潺潺。
心中不禁大喜,看来这出口就在面前。
但当我从一条狭窄的洞隙爬出去时,赫然见到可怕的一幕。
从山腹爬出,不知不觉间,已是处于半山,此刻天际微明,但见遍山遍野都是火把,好像漫天繁星一般,无处不在。
这样的架势,我还怎能找去玺鲲古庙。
心生怯意,不禁要往后缩回,谁知一脚踢到块碎石,顿时清脆玲珑的沿着山坡一路滚下去,近处有数人立刻发问:“谁在那里!”
再要挤回山洞已是不及,我咬咬牙,趁着天色昏沉,沿着相反的方向便逃。
这一逃犹如盲头苍蝇,慌不择路,只是随着直觉和听觉,挑着少有人声的地方逃去。
到得停住脚步时,方才发觉自己站在一处断崖上。往下望去白雾萦绕,根本看不到底。
追兵眼见我已走上绝路,不急着进逼,只是慢慢围来。
我大声叫道:“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围拢的追兵停在我面前数丈,不敢逼近。有人劝说我束手就擒,我却听不进去。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即便死,也不愿就此失去。
一路僵持。
突然官兵后面起了一阵骚动,似乎有新的人马加入。
然后有人排开众人,缓缓向我走来。
在空山朦胧的晨雾中,他的月白衣袖和青色发冠在山风吹拂下染上了寂寂秋意。
我难以置信的盯着他。
你竟是亲自追来,要亲手置我于死地么,崖云太子?
不自禁退了一步,有碎石跌落断崖,无声无息便失了踪影。
“别动。”他向我伸出手来:“不要再退,过来我这边。” 他伤势未愈,长途跋涉令他脸色败坏。初秋天气,他额上薄薄一层细汗,汗湿的眉宇青黑忧郁,眸光黯淡。
我什么也不说,只是摇摇头。
他蹙了蹙眉头,又踏前一步。
“不要害怕,随我回京吧,一切都解决了。”
身侧的秋风簌簌翔回,他衣袂翩然,人是瘦得很了,似乎随时都可乘风归去。
他忽然明白了,眼眸闪烁如碎落一地的星光。
“你……是不是已不再相信我?”
我瞧着他迅速萎落的脸,眼中干涸,无泪可流。
这个时候你还要骗我?
若非政治家手中的棋子,便是终于被消灭的皇室耻辱。这就是我的宿命。
——永远不会是名垂千古的英雄,只能在史册中遗臭万年。
这一场场权力斗争的游戏,欲避无从。
在这白雾弥漫的清晨,我站在断崖之上,逼近面前的是苟且偷生,身后却是浩瀚天地。
有禅院的晨钟自远处传来。
我眨了眨眼,雾气在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如同泪水。
幽露如啼眼,烟花不堪剪。
望不尽的殊途,何处是归路?
我忍不住一笑,还是流云千丈堪独卧啊。
纵身便往崖下跃去。
惊风拂面,这一去,可是那失落了良久的白山黑水日碧月烟波?
在众人惊呼声中,我觉得手腕一痛,已被人捉住,顿时从幽远天际落入人间。
身子晃晃的悬在崖外,只有一只手被崖云牢牢捉住。
他扑倒在地,半个身子倾出崖外,用力过猛,脸都发青了。他咬牙对着我的眼睛,苍白面孔上沉静的眼眸明亮近乎凄厉,一种坚强的执着。
我本想拼命挣扎,他的汗水一点点滴在我脸上,忽然间我看见他肩头白衣又已渗出血红花朵。
闭了闭眼,放弃了挣扎。
众人围拢过来,要将我两人扯上崖去。
便是此时,一道巨光横贯长空。
所有幸存的人在若干年后仍然记忆犹新,那闪光从东往西,从山崖往山陵方向穿去,犹如一片月光,破开了山腹。
天与地都在瞬间崩塌了。
我正好闭上了眼睛悬在半空,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接着被提到空中,仿佛要飞到什么地方。抓住我那只手攀了上来,紧紧揽着我的肩,跟我一起飞了起来。在两人身后,碎裂的山石紧迫而来。
一着地,断木就在四周砸落下来,碎石好像雨点般打在身上,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头顶透入一线天光,朦胧看到竟是被掩埋在山腹之中。
幸好压在身上的断枝碎石不算太多,我慢慢钻了出来。
人就是这么奇怪,刚才还存心要死的人,现在却想努力活下去。
如果可以自由的活下去,我站起来,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一片死寂中我听到细微的动静,旁边还埋着一个人。
我想了起来,当时抓住我的人是崖云。
伸手往下摸去,他被埋了半身,无法动弹。
他离我这么近,离死亡这么近。
我可以自由走动,而他不能,若我杀他,他绝无还手之力。
即使不杀他,把他留在这儿,也没有人能救到他。
然而他却挣动一下,摸索着握住了我的手,用力到有点痉挛,无限痛苦,似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握上面。
恍如宿命。
这是我在梦中握住的手。
是在深水潭畔握过的手。
昔才死死挽留我生命的手。
也曾生死相依过的那只手,我……无法放开。
我俯身对他说:“你放开我,我要扒开这些杂物。”
他低声道:“不用了。”语气寂然。
我有点生气:“什么不用。你还得去当你的皇帝呢,可不能这样就死了。”
他不肯放开我,我便用另一只手捡了较粗的树枝,往埋着他的杂物撬去。
突然脚下的土地一阵摇晃,似乎踩着的并非实地,随时还会崩塌下去。
我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