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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宗潜烦恼地摇摇头,只叹一口气,没有开腔。心中却暗暗忖道:“假如不是你帮助那丹青客井温,其后又出手与我作对的话,怎会被那蒙面人得手,取走镜子?但你却一味只晓得责怪别人,竟不想一想自己应负的责任。”
但他乃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决计不肯做出丝毫诿过於人逃避己责之事,所以他没有说出口。
远处传来一声佛号,却是少林一影大师现身奔来。他向朱宗潜道:“此寺已无敌人踪迹。”
朱宗潜连忙把有人带走屈罗身之事说出,并且依李通天之言,说出那神人物的三大特徵。
他希望博闻广知的少林高僧能够提供一点线索,一影大师沉吟良久,才道:“照这情形看来,唯有那黑龙头才具有这等高明身手。不过这中间又有一点使人测不透的,那就是以黑龙头的武功才智,他应当利用今日僻处古寺中的大好机会,出手诛杀我们。
但他不特没有这样做,甚至连往那边瞧一瞧也没有,可见得他毫不在乎徒众的安危,亦全无杀死我们的需要。那么此人毕竟是何等身份?莫非单单与屈罗本人关系极深?”
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朱宗潜表面上装出迷惑忖想之状,其实内心中风暴激汤,甚是震动。他暗暗想道:“不错了,那黑衫蒙面人定是屈罗的大师兄,也就是康神农老前辈的大徒弟,而他急急带走屈罗,想必还有救活的希望,因急於施救,所以无暇寻仇。”
他真想问一问一影大师知不知道三十年前有一位康神农,如若知道,便不难查问出康神农的大弟子是谁。因为康神农的大弟子定必是很早就投师学艺,外间之人不会不知。
但为了慎重起见,他可不敢当着雪女面前出言询问。
当下向一影大师说道:“这位李兄仍被屈罗的点穴手法所制,请大师瞧瞧有没有法子解救?”
一影大师查看了一会,问道:“李施主穴道被制了多久?”
李通天道:“已达一昼夜之久啦!”
一影大师摇头道:“原来屈罗竟炼成了这等极上乘的点穴神功,老衲恐怕无法为李施主效劳了。”
朱宗潜心想只要查得出是什么手法,总有破解之法。所以一点也不担心,问道:“这是什么手法,如此厉害?”
一影大师道:“老衲初时查看也甚不解,因为他好像是两穴被闭,一是『紫宫』,一是『返魂』。前者乃是人身十八处要穴之一,犯之不死亦须重伤。后者乃是人身三大穴之一,武林各家派都罕得知道有这三大穴。但这还不算奇怪,使老衲不解的是这三大穴之中其一乃是生穴,即是说此穴乃是触发生机的大穴,敝寺的跌打治伤手法之中,时时须得点动此穴,俾可保持伤者生机。但这等起死回生的穴道却被屈罗指力闭住,同时紫宫大穴亦闭塞不通,这两穴乃是互逆互克之穴,焉能同时封闭?所以老衲才会询问李施主被禁制的时间。果然不出老衲所料,竟超过六个时辰之久。须知大凡禁闭穴道手法无有超过六个时辰尚不自解的,由此可知他果然是炼就了一种极上乘的点穴神功,能使生死两入一齐封闭,互相牵制,以致超过时限不会自解。李施主若是找不到破解之法,终身受禁,武功永远不能恢复。”
朱宗潜大惊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那屈罗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了。李兄终身被禁,不能恢复武功,这是何等可怕之事?”
一影大师诵声佛号,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李施主最好看开些。老衲竟也不晓得世上什么家派懂得这等极上乘的闭穴手法,所以无法指点你去求治。”
朱宗潜道:“早知如此,在下就决不肯下毒手击毙屈罗了。”
雪女冷笑一声,漠然地望着天空。
朱宗潜不禁生气,道:“姑娘敢是觉得我们都很可笑么?”
雪女道:“不错!他武功失去了有什么相干,值得如此大惊小敝?”
朱宗潜道:“可惜在下没有这等冰冷心肠,假使失去武功的是姑娘而不是李兄,想来姑娘也不会感到如此轻松有趣……”他可真忍不住狠狠的挖苦她一番。
雪女淡淡一笑,道:“我穴道何尝没有被屈罗点过,但我却没有什么事,难道是屈罗故意跟他过不去不成?”
朱宗潜、一影大师都为之一怔,凝眸望着她。过了一会,朱宗潜才道:“姑娘竟懂得破解之法么?”
雪女道:“当然啦!这等闭穴手法平凡得很,没有什么了不起!”
一影大师道:“善哉,善哉,老衲万万想不到姑娘竟是当世巾帼奇人,既是如此,姑娘何不出手解开李施主的穴道,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雪女冷冷道:“我从来不帮助人的,他的祸福与我无关。”
一影大师顿时愣住,要知他在武林的身份极高,从来没碰过这等不给他面子之人。再者她说的理由不是没有人肯坦白说出。而她居然像天经地义之事般说出来,那能不使一影大师愣住?
朱宗潜气得在肚中闷哼一声,若然这件事的主角是他的话,他宁可一生失去武功亦不愿低头求她。但目下关系到李通天的一生祸福,朱宗潜便是这种只为别人着想的大仁大侠之士,所以硬是抑制住心中的气忿。
他柔声道:“你当真不肯出手解救吗?”
雪女淡淡一笑,缓缓地转眼向他望去。四道目光相触,雪女突然像触电一般微震一下,道:“我也没有这个意思。”
话说出口之后,顿时恢复神智,暗暗责骂自己道:“我这是怎么啦?不出手就不出手,为何不敢说出?难道我竟为了他不惜违背誓言,又不惜触犯本宫禁条,当真毫无代价地出手解开他的穴道吗?”
朱宗潜又柔声道:“那好极了,我先谢谢你了。”
雪女正想表示不能这么做,但这话硬是说不出口。她不是不知道冰宫禁条何等严厉,一旦触犯了,当真是后悔莫及,大劫难逃。但这刻一切威胁都好像比不上这男人的观感重要,以致无法拒绝。
突然转身走开,白衣飘举,姿态极为娜轻盈。人人都瞧见她面上流露出一种深思的表情,所以谁也没有开口。
她步态优雅地缓缓走去,李通天迅即在朱宗潜耳边悄语道:“恩公一定求得她答应不可,不管是如何低声下气,也得办到。但万万不可答应她任何条件,即使她仅要求你作个揖也不可答应。”
朱宗潜虽是机智过人,聪明无比,但听了这话也不觉迷糊了,正要询问其故,李通天已退开,连连摇手不要他作声。
假使李通天没有后面那一截不得答应任何条件之言,朱宗潜定必以为他是为了自身,所以如此恳求他。但现在这么一来,可就显而易见内中大有文三。加上雪女竟因此而陷入沉思之中,益发可知必有道理。
他一向热肠侠骨,心想如若要使她答应,务须在她未曾冷静下来之前扰乱她的思路,再随机应变的观察出她的弱点,步步紧迫,才能达到使她出手的愿望。
当下大步走过去,道:“姑娘快点动手吧!”
雪女道:“我要想一想。”
朱宗潜转到她面前,诚恳地道:“姑娘若是出手解救了李兄,在下是感同身受。”
雪女突然仰头望他,眼中露出冰冷之色,道:“不行,你叩头哀求也不行。”
她忽然间作此变化,朱宗潜为之措手不及地愣一下。随即又发觉她决不是说着玩的,心中暗惊,想道:“她明明已有允意,为何陡然如此决绝?啊!我明白了。促使她如此转变之故有二。一是这件事不易做好,她不想多费功夫。二是我一向对她傲慢冷落。但都为了这件事再三放软语气,迹近乞怜。由此反而使她生出轻视之心,有了轻视,才会这般决绝。”
旁人也许会想得出第一个理由,但这第二个理由却十分微妙隐奥,只能意会感受而不能以呆板的推理方法究寻出来。
这朱宗潜才慧十分过人,居然弄明白了第二个理由,也就是握住解决的关键。
他迅快想妥了进行的步骤,当下面色一板,也冷冷道:“不行就拉倒!”
雪女睁大双眼,两颗宝石也似的眼珠流露出疑惑的光芒。
朱宗潜立时感觉出自己的计划已经收效,便又加重语气,冷然道:“不行就拉倒,你听见了没有?”
雪女道:“我听见啦………但你怎么办呢?我是指你对姓李的人而言。”
朱宗潜道:“那可不关你的事,但我告诉你,你这个人真可恨!”
雪女又是一怔,道:“假如我出手解开他的穴道,我便不可恨了,是不是这样?”
朱宗潜本想回答一个“是”字,但其时又觉得这样说法还不够傲慢,便道:“本来是的,但现在你纵是出手,我也未必就不觉得你可恨!”
雪女讶道:“这话怎说,我既是照你的话去做,为何还会令你觉得可恨?”
朱宗潜道:“我第一次求你之时,你就该出手解救李兄才对。”
雪女一方面觉得他这话使人气恼,但另一方面又泛起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自从她懂事以来,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胆敢对她如此放肆大胆和骄横任性的,在她印象之中,所有的男人都是唯想来不及奉承她,唯有这一个男子是如此的傲慢横蛮,但又如此的英俊潇,文武全才。
那气恼之感,本就很微弱,现下心有所思,顿时消失待全无影踪。她暗自寻思道:“他说过我即使出手解救那人仍然可恨,若不出手,那更加不可宽恕了。我倒要试试看当我出手之后,他会不会还觉得我可恨?”
於是,她走过去向李通天道:“跟我来!”
李通天不敢露出喜色,默然跟她走去。两人一直走到墙后,雪女才停下脚步,冷冷道:
“闭上眼睛!”
她越是用命令式的口气,李通天就越发窃喜,当下好像完全被她力量控制住一般,闭上双眼。
陡然间身上一阵剧痛,直攻入心,以至他的感觉完全集中在这阵刺痛上。却不晓得雪女趁机连拍了他四掌之多。
他睁眼查看何物使他如此痛苦之时,雪女已做完手脚,转身走开。李通天何等老练,暗中一提真气,竟已恢复了八、九成功力,登时明白她乃是用掩眼法解开自己穴道,免得因他的述说而让别人推究出解穴之法。
雪女回去见了朱宗潜,道:“他的穴道已经解了。”
朱宗潜心中实在很高兴和感激她,可是又知道她性质与常人不同,万一向她道谢反而激怒了她,她当然仍可用原来的手法点住李通天的穴道,那时节不论自己用什么手段,只怕也很难说服她再出手救人了。
因此他只淡淡的点头,道:“嗯,很好。”
雪女道:“你当真还不高兴吗?”
一影大师觉得很是奇怪,暗念朱宗潜实是不该这样不近人情,若然招恼她,李通天岂不是又要遭殃?
他当然想不到朱宗潜的奇特算计,所以暗暗担心。朱宗潜又嗯了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的话难道说了就不算数的么?”
雪女被他如此冷傲的话一顶撞,反而乖乖的不敢作声,只瞧得一影大师心中直叫古怪,却不敢动问。
李通天大步走回来,向朱宗潜躬身行礼,道:“恩公屡次施救,恩重如山,在下真不知如何能够报答。”
朱宗潜淡淡道:“这算不了什么,李兄言重了。”
雪女又忍不住开腔道:“喂!你这难道连一句多谢我的话也不说吗?”
李通天眨一眨眼睛,道:“在下向你道谢也可以,不过这是你叫我这么做的,决不是我打心中愿意的。”
雪女面色一沉,道:“混蛋!我仍可以照样整你。”
李通天道:“这也难怪姑娘气恼,但在下仍然坚持原意,那便是在下只敢领朱恩公之情。”
一影大师发现这李通天的答覆又十分出人意料之外,心想这真是够古怪,个个都变了嘴脸,没有一句话合乎道理的。但他修养功深,仍然沉得住气,静以观变。
雪女似是料不到李通天有这等道理,不能不服气,便不再开口。
朱宗潜向一影大师拱手道:“在下还有一点俗务待理,大师如若有意离开,即管请便。”
一影大师心想怪事又来啦,这家伙居然要撵走我,不知安的是什么心?当下道:“既是如此,就此别过,老衲亦曾承蒙施主指点破阵脱身之法,甚愿有机会报答。将来施主如若有用得着老衲之处,请派人通知一声,眼下老衲打算前赴济南。”
老和尚虽是很想找个藉口与朱宗潜私下谈一谈,然而他又察觉这些人忽然都变得如此奇怪离谙,内中必有重大之故,目前还是忍耐一下为妙,反正朱宗潜可以不甚困难就找到自己,那时再问不迟。
这正是老和尚老练之处,若是换了旁人,定必忍不住好奇之心而把朱宗潜拉到一旁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