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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冬寒梅-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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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我了。」同事笑吐一句让人愕然的开场白。

  他们认识?她向来不迷信巧合的,怎麽会?

  「我叫梁维钧。」他的眼神含着期盼。

  「哦?」她完全没印象。

  「来!把时光机驶回你高二的那一年。」梁维钓笑咪咪的协助她打开记忆库。「下学期的某天清晨,一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在你家门口站岗,要求和你交朋友,记得吗?」

  竟然与当年惨遭淘汰的爱慕者同一间办公室,完了。老实说,每年在她家门口站岗的毛小子起码有两打,她如何能记得住每张脸孔?

  「想不起来?」梁维钧忍不住摇头叹气,「没办法,你的追求者铁定如过江之卿,是我太痴心妄想了。」

  沉默以今人尴尬的速度包围过来,害她暂时想不到合适的应答。

  「冷恺梅,你仍然跟以前一样耶!静静雅雅的,不爱说话。」他玩笑性的拍拍她肩膀。「别担心,我不会再出现在你家门口站岗。如果被我老婆知道,怕不罚我跪算盘一辈子。」

  「你结婚了?」

  「对。」梁维钧笑得很骄傲。「而且我儿子这个月就要出来世面了。」

  「恭喜你。」好险!她心里晃过如释重负的解脱,唇角的浅笑总算融和了一点的诚挚之意。

  「午餐时间,一起去员工餐厅吃饭吧!」梁维钧提出热诚的邀请。

  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无意和任何人维持太深入的交谈,即使同事也一样。

  「人员都到齐了吗?」大门霍地被推开,贺怀宇进入编辑室,仍然和昔时一样飞扬明亮,从容自若。

  梁维钧向她点点头,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

  她吁了口气,总算不用再挖空心思去想推辞的理由。

  「麻烦各位坐到中央的编辑台来,我们先召开第一次的编前会议。」贺怀宇主掌院内的人事,又挂名院刊的发行人,所以编辑部等於直接向他负责。

  在笔试的过程里,贺怀宇便知晓了她前来应徵。两人虽然没有特意约定过,但在工作场合,他们很自然的保持上下属的距离,并未    漏出彼此熟识的讯息。

  人员往中央的长条桌集合。

  贺怀宇坐入长桌的首位,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切入正题。「我们先利用短短的十分钟……」

  他正说着,身後的门推开了,姗姗踏入一道瘦削的纤影。

  恺梅微感纳闷。编辑部不是只应徵了四个人吗?

  她特别关注迟来的同事几眼。女的,而且年纪与她差不多,好极了!多添一位女性同事,旁人的注意力才不会集中在她身上。不过这位女同事实在有点……不修边幅,衣服皱巴巴的,鬈短的头发飞翘如刚让风吹拂过,不过长相有点眼熟。

  「你迟到了。」贺怀宇不悦的阴黑了眉眼。

  「塞车。」女同事耸了耸肩,没把他的雷公脸放在心上。

  「既然大家到齐了,我们先做一下自我介绍。」贺怀宇先粗略解释自己的身分,然後翻开人事档案夹,查对一下在场的五位新人。「在场的五位分别是梁维钧、罗焕朝、赵自源、冷恺梅、方璀璨。」他抬起头。「请诸位依照以上的顺序概略介绍一下自己。」

  听见耳熟的称号,她更留神的打量女同事。「方璀璨」这个名字极为特殊罕闻,同名同姓的可能性很低,八成是同一个人。呵,况且方璀璨的长相仍保留着国小时期的特徵,只要多留意几眼,很容易记认起来。

  先是梁维钧,後有方璀璨。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本各自天涯的故人,却於若干年後集合在同一间编辑室里。新环境里出现旧友,总比全然的陌生要好。

  「我叫冷恺梅,今年刚毕业。」轮到她,两句话便道完平淡的前半生。

  方璀璨仍然一脸困困的渴睡模样,显然尚未认出她。她微微一笑。

  也难怪。这迷糊虫打小学开始,神经就比国旗    粗。要是真记忆得起来,她反而意外。

  编前会议足足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并且选举出代理组长,梁维钧的和气稳重颇为讨好,毫无异议的被陷害了。

  「方小姐,麻烦你跟我出来一下。」也不晓得为什麽,贺怀宇一转对着方璀璨,俊脸便阴阴臭臭的。「其馀各位请开始进行你们被分派的工作。」

  可惜,她本来打算和老同学浅谈几句的。

  「哈罗!」另一位男同事晃过来,想找美美的女同事搭谈。

  恺梅敷衍的笑一笑,故意忙碌的收拾着开会笔记,迳自回到专属桌位。

  一楼的大广场,偶有几声尖锐的救护车鸣声腾上云霄,为空气凭添几许激动。生与死的戏码正在邻隔的建    物内交替。而她,误打误撞,竟选中一处与死亡最接近的工作环境。

  人的一生便纠葛在迎生送亡的路程中,幸运与否,只有上帝能决定。

  她偏首瞧望着窗外,苍天里,浮云冉冉,一股气流拂向鼻端。

  玻璃窗没关紧,竟让风儿吹了愁绪进来。

  *   *   *

  接近下班时间,天空淅沥沥地飘下雨。

  早晨出门前,天气仍然晴朗乾净,她临时也没想到应该带伞,看样子只好搭计程车回家了。

  「下雨了?」身後的梁维钧陪她一起愁眼对天色。「糟糕,公车站牌没有避雨棚,铁定又要淋了整身湿。」

  「你搭公车上下班?」她微感意外。一直以为,成家的男人养部车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对。」梁维钧不好意思的碰碰鼻头。「我和老婆正在攒存育儿基金,所以把买车的钱省下来。」

  「哦。」淡淡的飘红染上她脸颊,希望不会被认为势利眼才好。

  「这年头,养一部车的开销很大呢!撇开什麽燃料税、牌照税、中华民国万万税,光车子本身,即使售价较为便宜的款式也要四十万左右。」梁维钧好脾气的笑谑她。「还是当女人好,只要找个「车夫」就搞定。」

  她怔怔的听他分析,缴税,买车,开销,钱。

  从小,出入即有司机、轿车载送,最後还是因为宾士车太招摇,她不愿意引起同学欣羡的关注力,才提出要搭乘大众运输系统。尽管如此,心情躁闷时,举手招来计程车长驱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年纪稍长,当同学向往的旅游圣地为垦丁、外岛或花束,她已经随着冷恺群到异邦公干或闲游不知多少次,甚至到了一听见「出国」就想皱眉头的地步。

  她不爱逛街,亦鲜少外出暇游。然而购物时,却也没有看标价的习惯,信用卡随便一刷就了结。金钱之於她,宛若不曾存在的虚无。

  从来没去加总过车资花掉多少钱、这个月的零用钱够不够用、帐户的馀额还能撑多久、下个月的房租怎麽办……

  从不觉得需要烦恼这些问题……

  她汗淋淋的发现,自己竟然缺乏在现实社会求生存的能力!以前总觉得冷恺群像一堵墙,专断又无理的隔绝了她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可是,这堵墙何尝不是挡开了现实的凄风苦雨?

  「喂,我随口开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梁维钧旁观她苍白的脸色,还以为开罪了她。

  「啊,没事。」她勉强挤出微笑。「雨势好像变小了,我们一起走到站牌吧!我也想搭公车。」

  上天为她设定的命运没有「赶公车」这一项!

  两个人堪堪离开院区,来到马路口,就见到乌黑灿亮的房车停在前方数公尺处。冷恺群叨着一根烟,倚着车身等待她。

  「咦?那是你哥哥嘛!」梁维钧绽露老好人的笑靥。

  即便在错杂拥挤的地区,欲从人群中一眼找出她「哥哥」的所在位置,亦是相当容易的事。只要观察周围女性的表情,汇集她们兴奋的窃窃私语、娇红的脸庞、欣羡爱慕的眼光,直指向接收这些讯号的源头,通常就能找到他。

  「冷先生,你好。」老好人呵呵呵的轻笑着。

  「你也好。」他斜扬起浓黑的剑眉,弹开烟屁股。「恺梅,我顺道经过,乾脆接你下班。」

  看见冷恺群,她并不感到意外,反正他迟早会知道的。

  「这一幕很眼熟。」梁维钧眉飞色舞的讲述起年少旧事。「恺梅,当年我在你家门外站岗,不久之後,你哥哥也开了车出门,当场把你劫走。现在不正是往事重演吗?」

  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暗自叹了一口气。

  「梁组长,明天见。」由於心情仍然沉甸甸的,她自动开了车门钻进去,不必等冷恺群开口催促。

  「很高兴认识你。」车主人简洁的摆摆手,也坐进驾驶座里。

  引擎轰隆隆的低吼,挥尘离去。

  一如当年,没有人邀请第叁者搭便车。梁维钧认命的叹了口气,唉!公车坐起来也是很舒服的。

  「你的运气不错!新工作还能遇到两位旧日的爱慕者。」透过後照镜,冷恺群看着她的同事杀入通勤人潮里。

  恺梅却像失了神魂一般,呆呆望着车流从身旁退走。

  她没开口,他也就不急着讲话。沉默是他们之间常用的语言。

  好半晌,她忽然回眸,认真的问出心头大惑。

  「我这个月的信用卡刷掉多少钱?」她的月结单向来寄到公司,由他的秘书负责缴女纳。

  冷恺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麽会临时想到帐单的问题?」怪异的瞥她一眼。

  「多少?」她执意弄清楚。

  「我没留心。」他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放心吧!比起其他以花钱为人生目标的千金小姐,你的开销算是相当节制。」

  「那麽,我每个月的平均支出,大概是多少?」

  「六、七万,八、九万,难说,端赖你是否购买特殊的用品。」他不耐的再横她一眼。「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她瞬时联想到编采工作的起薪——叁万八千元:而编辑部的同仁都觉得「飞鸿」非常慷慨。

  叁万八与六万元的距离何其遥远!这些年来,她一直依附着他,自己却并未察觉,还天真的以为可以出外讨生活!

  「「飞鸿」每个月支付你多少薪水?」他状似不经心,话题技巧性的导引到她的新东家。

  羞愧感实在太煎烈了,她无法出声。

  「这麽难以启齿?」他嘲弄道。

  「你为什麽从来不过问我的用度支出?」轻责的语气把他也一起怨怪进去。

  「你嫌零用钱太少?」这妮子今天真的有点不大对劲!「正式工作之後,你的置装和社交应酬的花费确实会比以前提增,不然明天我叫罗秘书再帮你办一张新卡。」

  「我不需要另外一张新卡!」她越想越觉得难受。「你应该限制我的花费才对啊!怎麽可以随便扔张信用卡给我,任我一个月刷掉好几万?」

  「你嫌零用钱太多?」搞了半天,她在闹这种    扭!他终於弄懂了,也笑翻了。

  「你——你不会了解的。」她又气恼又难过又惭愧。

  「我当然不能了解。」他实在无法忍住不笑。「手头充裕有什麽不好的?难道你希望变成「游击队」,每次聚餐见面都吃别人的、花别人的,弄得每个朋友见到你比见到黑白无常更惊怕,打老远就从另一条小路迅速逃走?」

  恺梅恼恨的眨掉泪意,拒绝再和他沟通。他哪能了解她的心情呢?这就像一只小雁天天期待着自己茁然壮大,羽翼早日丰硕,好不容易盼到那一天,拍拍翅膀正要快快乐乐的起飞,却发现身上的羽毛比起其他雁只零落凋减了一大半。当大夥儿引吭飞向天际,它徒然留在雁巢里哀哀而呜。

  而他居然还笑她……

  屈辱的眼泪悄悄坠落。

  「你哭什麽?」他疑惑的问道。经过十多年的相处,他还以为恺梅的个性已经被他抓摸个十拿九稳。

  「我要搬出去。」她挥掉脆弱的残泪,闷闷的要求。

  「免谈。」

  「我已经二十五岁,有权决定自己要住在哪里!」她怒目而视。

  「你也知道自己二十五了?」嘲讽的线条写满他整张俊颜。「你不觉得二十五岁才开始玩家家酒的游戏,很幼稚吗?」

  「谁跟你玩家家酒?」她愠怒的反驳。「你不能一辈子关住我,我要尝试着独立生活。」

  房车猛地急转弯,驶进另一条交错的干道。暴冲的马力让她倒回椅背上。由此可见,车如其人,冷恺群的爱车已经有了灵魂,充分反应主人的臭脾性。

  「你一个月拿多少薪水?两万、叁万、四万?」他的口吻嘲讽到无以复加。「你有没有概念独自在台北生活的消费水准有多高?房租去掉一万,伙食费去掉一万,社交应酬去掉一万,置装购物去掉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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