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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兔 by 白堇 (虐心+命运+悲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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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面了,已经有四年了吧。我一直很想把这个送给你,当初真是打搅了。” 
秋水一样冷淡的眼睛,流淌过画后,愣了一愣,然后,很温润地迂回起来,里面有微风,还有细雨。 
“幸会了,朝苍大纳言。” 
应该是在那时,四年前躲藏在白雾中的眼神有了真正的碰触。 



其实彼此都知道得相当清楚。 
白石来梦,左大臣天草征一郎的义子,新上任的从三位中将。 
朝苍留衣,内大臣朝苍征人的弟弟,正二位大纳言。 
是了,他们是天草家的来梦……和朝苍家的留衣…… 



躲到厢房里,生起火盆,毕竟还是初春,浑身湿透后,没有带替换的衣物,可以窥见苍白的颈项肩窝,都冷得有些颤抖。 
若叶端上了刚沏好的热茶和京都盛产的糯米小点心,都是留衣喜欢的,清淡的馨香,冲淡了内室里的春寒。 
缭绕的茶雾中,来梦的容颜变得模糊,载浮载沉后,连眼睫上都沾着一层淡淡的水气。 
脱下天青的外衣,搁在屏风上,留衣的手肘不小心推开一扇纸窗纱,栖息在琉璃瓦上的燕子拍打着翅膀,素笺风铃摇晃起来,断断续续响着,透过枝桠的缝隙,远方的迤逦开来的山棱在薄光中若隐若现。一时间,移不开目光。 



“朝苍大人喜欢春天?” 
“嗯。我喜欢能感觉到风和雨的季节。” 



留衣是喜欢春天的,他生命中的每一个高潮都在春天,所有的记忆,所有来不及体验的喜悦和悲伤,都只在春天这一个季节开花。 
春天的时候,他遇见了白石来梦。 
只是,太过年轻的孩子还不知道,这再次的邂逅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春天终究是欺骗了他们,在不久的将来把他们推入无可挽回的忧伤里。 



幕三 逝去的方向 
若叶把纸门慢慢推开,淡青色的底上是银白的闪亮的春泉。外面是一大片宽广的中庭,花匠清晨刚洒过水,木兰,杜鹃都是娇艳欲滴的样子。几个侍女正在采摘还是蓓蕾的白牡丹,大概是想供奉在佛龛前。小侍童用厚厚的绸缎捧来一鼎香炉,屋子里弥漫开白檀特有的清爽香味。 
头顶微秃的男人拿出绸布擦了擦额上的汗,毫不犹豫地向一个比自己年轻几十岁的少年卑躬屈膝,头深深俯在木地板上。 
“希望大人不嫌弃,可以指点提拔小人。” 
“中村少辅,你请回吧,”留衣搁下画笔,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男人献上的名贵绮罗和唐土器皿,“你的事,我记下了。” 
掩饰不住眉目中的狂喜,再一次,重重叩下头,“小人愿用一生侍奉朝苍家。拜托了。” 



“大人为什么要用那样的人?” 
若叶从木匣里找出一条天青锦绳,小手熟练地把留衣垂在身后的漆黑长发高高束起,亮白的光线让留衣不自觉眯起眼睛。 
“我很清楚那是一个趋炎附势的男人。” 
“那您的意思是?” 
“若叶,你愿意去亲吻我们朝苍家任何一个人走过的污泥吗?” 
“咦?” 
“他愿意。这样子的人一辈子都屈服于权势,只要他还在我们面前摇尾乞怜,就表示朝苍家在朝野上依旧屹立不摇,多少有一点利用价值吧。“ 
两扇洞开的纸门外,一簇簇透明洁白的樱花在淡蓝的背景下慢慢凸显出来,还有数不清的,折射着阳光的青绿色不断摇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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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阴暗的廊套,穿过一间和室,就是面向庭园的的大房间。庭园里看起来白白的,亮亮的,种了一排又一排的红枫树,姿态凌云,展现出一种极端洗练的哀艳,就好像汉诗中说的那般模样,霜叶红于二月花。 
平,刺,突,父亲练习着长刀,母亲坐在屋檐的走廊下,脚底下簇拥着几只白绒球一样的兔子。 
哒,哒,哒,自己飞奔在洁净而漫长的木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侍女们都笑着回望过来。 
“父亲——” 
尾音拖得长长的,健壮的手臂把自己高高抱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可以变得父亲一样强?” 
“哈哈哈——”男人的胸腔豪迈地振动着,“来梦,如果你比任何人都努力,那么总有一天,你会比父亲还强。” 
男人举起双臂,咯咯笑着的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天空,天空好蓝好澄澈,一瞬间,完完全全被生命的巨大感所包围…… 



来梦是在微微悲哀的情绪中醒过来,很久很久没有梦见小时候的事情了,极度憾恨的感觉弥漫开来,突然恶心得想吐。 
不舒服地眨了眨眼,却很快注意到了案几上的画轴,温雅的笔触,利用淡墨独特的柔和感描绘出一个透明的世界……不知应该如何处置啊,无论是对画,还是对作画的人。生平难得这样无措,可一想起那个总是微笑的少年,一种属于春日的柔软温暖的东西就渐渐包裹上来,令人不由自主地安心,先前恶劣的情绪也慢慢,慢慢地消失了…… 
把画轴握在手心,出神地看着常绿灌木上微微摇曳的青叶尖…… 
“朝苍……留衣……“ 



天草征一郎一早便上朝去了,去年夏末朝苍征人被派遣去征讨陆奥的贼徒,朝中大小的事情就由天草家扛了大半,自然也忙碌起来。虽然未来的走向尚未明朗,很多官员也都在徘徊中观望,可太子几乎成了朝苍家操纵的傀儡,这对左大臣来说是一个无法预期的威胁。义父已经不止一次对来梦提过,如今拉拢绪皇子,是天草家唯一的机会。 



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枝繁叶茂的地方才可以听到几下鸟的啼叫声,来梦一向喜欢安静,没有他的吩咐,下人们从不敢随便闯进来。 
随性走走时,瞥见大树根下蜷缩着一只乳毛未褪的翠雀,大抵是从枝头的巢中跌下来的。爬上树,来梦小心翼翼地把雏鸟放回巢中。阳光从树冠顶上投射下来,在清爽的发丝上不停摇晃,只着了一件宽大的雪白单衣,没有挽上腰带,俯在树桠上的身形显得有些纤薄。 
“白石君。” 
亮丽的声音,少年笑眯眯地在树下招着手。 
“朝苍大人?“愣了一愣,真正被唬到了,“您是怎么进来的?“ 
“从后面啊,那里的墙有一个洞,刚好能让我钻进来,可不要左大臣知道我来过。“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身后的若叶忙着替主子摘去衣服上的杂草,“怎么,不欢迎?“ 
“……不……“ 
漆黑的眼睛向上仰视着,似乎注意到了来梦手中的雏鸟,笑意更深了,“白石君,你真的好善良。“ 
茫然一惊,意识到被人撞见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自己,垂下眼睫,一层淡淡的阴影,是困窘时的小小习惯。 



左大臣宅子里的庭院不大,却是以淡蓝色的天空和小野山为背景的借景庭院,栽种的常绿树木都经过精心的挑选,清晨的时候,可以透过枝桠间的缝隙,看见紫红色的朝霞。若隐若现的山脉展现出一种优雅柔美的曲线,笼罩在一片淡紫色的氤氲中。这样风雅讲究的格局,应该是出自天草征一郎的手笔。留衣尾随着来梦踏上昏暗的林荫小道,嫩叶的清香,还有湿土的芬芳腼腆地依偎过来。小径很短,铺着厚厚一层去年积累下来的落叶,很快地,眼前是一座明亮的大屋子,柱子选用了吉野山上的乔木,薄雪一样洁白。庭前种了很多异种的枫树,五爪形的叶子很大,因为还是春天,叶色如青玉。 
那把曾在奈良见过的刀被搁在木架上,白得有点病态的刀柄上,仔细刻着梅纹和竹纹,刀身比一般直刀还要狭长得多,留衣翻阅过史书,一百年前;极具盛名的刀匠清水院倾尽一生,打造了一把名刀,主上赐名葵纹御前,后来在战乱中不幸遗失,没有想到,历经数代,竟然辗转到了左大臣手中。 
“朝苍大人,你没有上朝吗?”来梦引着主仆二人在案几前相继坐下。 
“嗯。“点点头,眼睛笑成月牙,就好像一只兔子,“早上起来的时候,突然很想见你,所以就过来了,天皇那里说是来的时候遇见了黑猫,犯了物忌,所以告假。” 
“……“哑口无言。 
若叶从随身的锦盒里取出食具,浅碟和小碗都是雨后的天青色,衬着微黄的象牙筷,素雅中透着几分艳丽,一样样摆开来,微凉的药草粥,各种各样的水果,主要的还是萝卜。 
“这是?“苍白的指尖压着额头,已经不再试图去理解眼前的人。 
“我的早膳,赶来时来不及吃了,白石君,要不然我们一起吧。“毫不在乎的样子,却是天真烂漫地让人无法拒绝。 
明亮的眼睛闪了闪,谨慎,戒备,甚至是极度冷静地揣测打量,渐渐地,渐渐地,浮起一层困惑的水光。 
“为什么……你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像……“ 
“咦?“ 
摇了摇头,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可僵硬的气氛却开始一点点柔和了。 
“朝苍大人,你只吃素?“ 
“嗯,你不喜欢?“拿起若叶递上的筷子,伸向切得很整齐的萝卜片。 
“不……“注意到留衣对萝卜非比寻常的热爱,一瞬间的惊讶,不由自主地笑开。“和我的习惯一样。” 
“白石君。“留衣剥开一个浆果,粉红的果肉,满满渗出香甜。搁进来梦的手心,轻触到的手指洁白纤长,有一层厚厚的茧,应该是长久握刀的缘故,“你啊,平时总是不句言笑的样子,可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风吹过来了。 
闭上眼睛,很干净的风,没有一点甜腻的熏香,穿梭过葱郁的树木后,只剩下荡漾在空气中的温柔绿意。 



整整一天,只是单纯的聊天。虽然彼此的擅长不同,但各方面也有些独特的见解,白得刺目的阳光时不时从刀架上一闪而过,都很惊奇地察觉,原来是难得的契合。 
天空中的云层正缓慢地,由雪白变成淡黄变成朱红变作蓝紫。很多前朝的俳句诗人都说过,春暮美得足以让人流泪。 
“朝苍大人……” 
“嗯?” 
清澈的眼神,明亮且锐利,就宛如一个悬崖下的水潭,在满着污泥的地方闪闪发光,倒影着上空的苍青,深邃得看不见底。 
“为什么总是来找我?” 
“……因为……” 
春日的晚霞浓淡不一,留衣漂亮的侧颜在鲜嫩的黄昏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突然间风停了,一切的声音都静止了。只有一些零碎的小花毫无目的地飞过,不经意搅乱了宁静的气息。 
“我喜欢你啊,白石君。” 
留衣微笑着对上那双眼睛,高洁而柔韧,就像漆黑的石子投入温润的水流,没有一点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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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留衣的车子才驶回朝苍宅邸,大门口有一盏灯笼亮着,一点点映照出十郎左大理石一样的眼角。 
“大人,内大臣回来了。” 
“是吗?也差不多是时候了,那些乌合之众绝对不可能困住他太久。” 
“内大臣现在就请您过去。” 



黛黑服饰的男子于屋内盘膝而坐,面前是漆黑的木盘,用淡金色勾出几朵雏菊,有白鸟的翅膀若隐若现。木盘上放一壶清酒,在井水中冰镇过,一点一点喝下去,五脏六腑都冷得怕人。 
“留衣,听说最近你和左大臣的义子走得很近。” 
“嗯。” 
“我记得,你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你不在的这段期间,难波中纳言,前田宰相在下朝途中被人行刺,都是一刀毙命。” 
“……” 
“他就是那个刺客,四年前,我在奈良见过他,那次左大臣授命,针对我来的。” 
“可他没有下手?” 
莹白皎洁的月光从云后挥就下来,一刹那的目光交汇,朝苍征人明白地冷冷晒笑起来。 
“好吧,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只是要小心左大臣那只老狐狸。” 
倒了一杯酒,推到留衣面前,看着少年仰起线条优美的颈项,缓缓喝下半杯,朝苍征人突然笑了笑。 
“你啊,长的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 



千树万树的白山樱像幽灵一样在黑夜中翻飞蹁跹。 
漆黑的夜幕,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令人打从心底感到恐惧,没有星星,虚空中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绚烂的白光。 
捡起一片樱花瓣,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有苦涩露水的味道,顺着细细的脉络,闻得到很清澈的甜香。 



“为什么总是来找我?” 
“也许因为我喜欢你。” 



这种心情应该就是喜欢吧。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突然降临,措手不及的,有点喜悦,也有点悲伤。 
那样一双眼睛,是秋天里的水,静静地流过来,流过来,比任何季节都要洁净。 
为什么会那样美丽呢? 
想起生长在高巅上的枫树,一直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忍耐过冬季的风霜,春季的冷清,夏季的闷热,到了秋天,伤痕累累的枝条傲然地舒展开来,一刹那,使人屏息的美丽。 
看似柔软,其实难折,同早已经彻底放弃,随波逐流的自己完全,完全不一样。 
是喜欢的,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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