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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兔 by 白堇 (虐心+命运+悲文)-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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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柔软,其实难折,同早已经彻底放弃,随波逐流的自己完全,完全不一样。 
是喜欢的,可也就是这样而已了。 



樱花盛开的那个季节,母亲对自己说过,朝苍家的人,永远都不能也不可以明白,那些所谓的极端的痛苦和喜悦。 



幕四 月所见的,是光与影的交错 
春天快要接近尾声了,树枝上一簇簇的嫩青慢慢变成了浓绿…… 
天空的最上层是蓝色的,比蔚蓝淡一点,比粉蓝深一点,和几朵白云搅起来,有一种暧昧不清的意味,连吹送的风都一样,团团簇簇的蒲公英,顺着风扑在脸上,毛绒绒的触感。 
落花时节已经过了,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花瓣,没有人打扫,踩上去,无比柔软,几乎看不到原来的青石板,而逐渐远去的春风似乎还流连忘返,将花朵熏得比往年都要来得香甜。 
脱下木屐,把裸足伸进泉水中,留衣疲倦倚在柱子上,凉爽的感觉从趾尖一直传遍全身,可依旧困乏得睁不开眼睛。 
几日来,一直硬拉着白石来梦到处游玩,没有坐车,木屐上新扎的结绳都生生走断了。 
已是五月节,上自宫廷禁内,下至平凡民户,都在自己家中插满上好的菖蒲,到处可以看见一簇簇的青绿迎风摇曳。留衣和来梦换了一身平民的衣服,走在平安京整齐干净的大路上,热热闹闹的吆喝声,四周的小店早已经开始贩卖避邪的木牌,仔细一点,还可以闻到很松软的稻米香。姑娘们把菖蒲的根叶和用紫色丝线编织成的长辫束在一起,挂在熏香的袖子上,风吹来,晃晃悠悠的,别有几分情趣。 
来梦总是绷得很紧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替心爱的配刀买了一个中国穗子,难得这样高兴,有时还会无意识地向身畔的留衣看了一眼,然后,又非常迅速地滑开了。 
午后的阳光照得皮肤生疼,走得有点累,就把整个身体都埋在了河堤的苇草中,一时兴起,留衣轻轻丢了一块颗石子,优美地飞跃,打了好几个漂,咚——,白银的水花四溅,来梦的脸上湿漉漉的,那双眼睛在熊熊燃烧的夕阳下直直,狠狠地瞪过来,犹如刚开锋的刀,炉火纯青。 



那双眼睛太明亮,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直直凝视,一圈圈水纹下沉淀着深深的悲哀。每次遇见,总是心头一紧,那是要经过怎样的酷烈无情,才可以宁静如斯。 
这样一个遗世独立的人,而留衣……留衣喜欢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层层薄雾,微笑着,也是强迫着,向躲藏在其中的人伸出自己的手。 



“留衣,早膳准备好了。” 
狠有规律的小碎步,虽然已是中年,女人却依然显得年轻,一件白绫单衣,外罩二蓝的薄罗衫,舒适地向后披着,长长的青丝垂在身后,清秀而浓密。 
迷迷糊糊地挪过去,好像四肢都纠缠到了一起。耳畔传来女人多年来一成不变的话语,既然身体孱弱就不要再操劳,萝卜也不可以再用来做主食,必须改善膳食,好好调养。 
“明白了,小督——“ 
或许和朝颜相比较,一直陪伴在身畔的小督更像自己的母亲。早些年一时好奇曾经问过她,被父亲这样对待,可有怨恨?她只是想了一下,搁下手中的古歌集子对留衣说,唐土有一种叫做纨的丝织品,那里的女子常选用洁白如雪的纨,裁制成扇,送给她们心爱的人,汉诗里就有这样一首,“新裂齐纨素,鲜结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如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狂飙夺炎夏。捐弃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一想到这些,自身的卑微的不幸也没有什么足以怨叹的了。答得深深浅浅,却让留衣突然觉得,也许就是这份灵秀曾经吸引过父亲吧。 



主上派来的侍从一早就已经等候在宅邸门口,留衣换了一件染成青朽叶的直衣,束上素白的腰带,就匆匆忙忙进了宫。 
迎面而来的女官们,淡红粉白嫩青的织物,七层重叠着,用扇子遮住脸,小声嬉笑。依照往年的规矩,女官首把一个五月节的香球赠送给了留衣,装着细碎的麝香,沉香,还有一些菖蒲和艾。小巧玲珑的模样,刚好可以捧在手心里把玩。 
走进清凉殿时,和天草征一郎擦肩而过,不温不活地点头示礼。 



“一个半月后就是漱石皇后的寿辰,希望那个时候,大纳言可以献上本朝最好的绘物画卷。” 
“是。” 
正跪在殿上,恭顺地抬起头。 
上浓下淡的青绿帷屏后,白河天皇微驼着身躯,不住咳嗽着,已经有了无法遮掩的老态。 



突然想起来梦近日在宫中当值,不由自主地就往近卫御门走去。 
白石来梦在宫中的风评并不太好,有一些上位的公卿曾对留衣说过,那是一个冷冰冰,不懂变通的孩子。倒也不吃惊,第二次见面时就已悄悄察觉,左大臣似乎并没有好好教过他——在这个芳香和腐臭的漩涡中,应该怎样虚与蛇委,进退自如。 
“朝苍大人,请留步。“天草征一郎一派悠闲地摇着扇子,站在了后头。 
“是天草大人啊。”从容地回过头来,笑颜如花。 
紫藤花已经开了,青绿的藤蔓爬满了大半个木架子,花朵一串串漂流在风里,有一下,没一下,静止下来时,便成了剪影似的忧郁淡紫。 
“听说内大臣已经回来了,这次可以顺利地平叛,内大臣有相当大的功劳啊。” 
“我会将左大臣的好意转达给兄长的。只是这次哥哥不慎受了伤,得在家里调养一段时间,朝中的事情还要麻烦大人了。” 
“这真是太遗憾了。其实呢……“仿若有意无意地提及,有着几分戏谑,“我也应该早早去拜访大纳言,来梦这孩子最近有劳你照顾了。” 
“不,应是我对你致谢。” 留衣撩拨起遮住额心的黑发,洁白的皮肤被阳光照耀得透明,下面潜伏着微蓝的血管,“因为你的关系,才让我可以四年前的奈良,甚至现在的平安京遇见他,你说对吗,天草大人?” 
“……难怪啊……“正面仔细打量留衣,飞扬的眼角难得尖利地眯起来,“难怪那孩子对你总是特别心软。是我失策了,我不应该那孩子接近你的。“ 
阳光在浓绿的树叶间闪烁跳跃,刺疼了留衣的眼睛,说不出的模糊。用手挡住眼睛,啪——不小心踩断了一根半残的紫藤枝。 
“左大臣似乎对在下颇有微词啊。” 
“不,我只是特别不习惯外表华美,底下却包藏祸心的东西。”咔——合上扇子。 
微勾薄唇,擎着一朵笑花,“多谢左大臣缪赞。“ 



和左大臣不欢而散,大抵也是意料中的事情,留衣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宫里,他一向颇有好评,天皇不止一次赞叹过少年在樱花林的容姿就犹如春神佐保殿。和朝苍征人强悍的手腕相比,留衣给人的一直是不可思议的聪慧,却不存在威胁的感觉,如此一来,也真正方便了他机械阴谋,操弄权术。只是似乎惹得左大臣不愉快了呢,一想到这点,留衣轻快地笑出了声。 
“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歪着头,指尖把玩着小小的香球,一截袖子搁在车子的窗口上,如一弯素虹,沾着几朵单瓣的紫藤。 
“没事,十郎左,你去替我查一下,天草征一郎今日上了什么奏表,还有……白石来梦的过去……” 



原本只是认为白石来梦是左大臣培养的暗杀工具,依照刚才天草征一郎维护的态度,似乎和自己的猜测有些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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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时节,下了好几场大雨。青蛙叫过一两声,从这片荷叶上蹦跳到那片荷叶上,庭园里绿了一大片一大芭蕉,刚刚出生的夏虫蜷缩在下面,误把它当成了着遮挡的油纸伞。 
屋子里燃烧着驱赶梅雨味道的艾草香,到处都有点阴湿,惹得人狠不舒服。好几天都没有见到白石来梦了,想念得紧。一大早,见雨停了,便吩咐了人去请。 
等得有点不耐烦,就一个人去庭院里走走,枝桠上的花都落得差不多了,露出粗糙的表皮。被池中的几只白鸭吸引住,留衣慢慢走上小竹桥。 
池水远没有春天时那么清澈,染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绿色,枝叶倒影在水面上,歪歪的,幻化成扭曲的姿势。 
留衣……留衣…… 
就这样盯着,似乎又可以听到了女人柔丽的声音。 
乳白色的春雾,池子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女人的尸体慢慢从池底浮上来,肌肤上闪着透明苍白的光,一缕缕长长的青丝,就像粘腻的蜘蛛丝一样笼罩上来。 
留衣……留衣……我的孩子…… 
樱花开得如火如荼,花瓣尖上都有几分微红,纷纷扬扬,就好像另外一个世界的春天。 
“母……亲……” 
仿佛被什么招引着,失神地向水面探出身体,快要跌下去的时候,身后处传来人的脚步声,很轻的,是白鸟振翅时掉落的羽毛,躺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然后一双手极快地从背后牢牢抱住了他。 
“朝苍大人!“ 
洁净得有点冷的声音响起来,原本被幻影静止的时间又开始滑动了。 
初夏时节,庭院里弥漫着微热而潮湿的气息。 
彼此都尚未从刚才的错愕中平复过来,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只剩下,毫无娇饰,杂乱无章的心跳声…… 
“朝苍大人,你究竟怎么了?“ 
“没事。请你就这样,不要离开,好吗?“留衣的脸有点白,指尖紧攥着胸口,心脏痛得发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因喘不上气而起伏的胸口才平静下来,脸颊无力地轻轻歪向一侧,碰触到了从后面抱住他的来梦的头发。 
“……我的母亲就是在这个池子里淹死的……” 
“……“ 
“小时候,大家都说,我很像她,简直是依照她的样子雕刻出来的木娃娃。” 
“……” 
“我有时也会想,也许我只是母亲留下的一个幻影,为了帮助她实现未了的愿望。” 
“不是的,”一直安静听着的来梦抱住留衣的手猛地紧了一紧,相当认真的口气,“现在我可以感觉到你的体温,你的呼吸,在这里,你比任何人都要真实,除了自己,你谁都不是。“ 
身体僵了一僵,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漆黑的眼底映出了近在咫尺的来梦,很近,很近,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都有一点惊讶,忘了眨眼睛,只是直直凝视着。 
长长的眼睫轻轻碰触着,暖而痒的触感。困惑,不安,犹疑,好像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情绪将要越过容纳的界限满满地溢出来。 
庞大的绿色树枝在他们的头顶延伸开来,交织,错落着完成今年最后的落花,无数片白莹莹的微光,暗香幽微,一天一地飘落下来。 
“好像……” 
“嗯?”来梦摇晃的眼睛,倒影出留衣春风一样的微笑,虚幻地令人心疼。 
“我们初次见面一样。” 
近似满足的耳语,把头靠在来梦肩上,垂下眼睛,摇曳在面容上的阴影,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温柔。 
“以后不要再称呼我朝苍大人了,就叫留衣吧。” 



“大人,可以用午膳了。” 
若叶在屋檐的走廊上惦起脚尖,拼命挥手。 
“一起来,好吗?”牵过来梦的右手,却在下一瞬间感觉到了他的僵硬,微小的的痉挛,唇抿得紧紧的,有点青白,好想正在拼命压抑即将涌上来的情绪。 
“内大臣也来吗?“ 
“我哥哥?不,他从不和我一起用膳,况且他现在去别院修养了,并不在家中。“ 
若有所思地看着来梦的左手指尖从腰际的葵纹御前上慢慢地移下来,那苍白的脸上几乎一点表情都没有。 
“……还有……”毫无在乎地笑着,“你是我的客人,因此今天吃什么,由你决定吧。“ 



侍女们端上精致的食具,一个一个漆黑织部的碗碟,用白釉描绘了嫩厥菜的图案,摆满了用唐土的茶叶做出来的素斋。 
和来梦同时拿起青竹筷子,留衣漂亮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为什么没有萝卜?” 
“你又不是兔子。”冷淡地瞥了一眼。 
小督在格子门外,抱着红木盘子,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幕五 那朦胧光芒中的出征者 
大片大片的夹竹桃在盛夏的风中燃烧起来,粉白或粉红的花朵逐渐变成了大红,一直催拉枯朽至黑夜的深处。柔润的荷花瓣飘落在浮萍上,缓慢地,一点点沉进水里,雪白的末尖蜷缩成痛苦的姿态,在一圈圈的涟漪中,催生出一种温柔的哀怨。 
这几个晚上,留衣一直睡不安稳,每年夏天,闷热的暑气总是使得心脏隐隐作痛。一到深夜,免不了低烧好一阵子。半梦半醒中,听到……木屐踏过水的声音……还有……一阵又一阵,忧郁的横笛声…… 
若叶和小督用井水浸湿绸巾,一遍一遍,轮流擦拭留衣额上的冷汗。 
过了深夜,门外有人求见。 
若叶本想代替主子拒绝,可留衣还是强打精神坐了起来,让若叶替他换了衣裳,原本的白单衣早已经汗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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