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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叶张二人心念数转,急速思忖——这二人,竟不是汉人?
——这该是以后的事。眼前之局,杀机已迫在眉睫。
叶长风心中早有计较,不动声色,缓缓道:“你们可能肯定这柄剑便是承影?”
“当然。”四弟冲口而出,“方才你们在墙上比划,我们在外面都瞧得一清二楚,你赖不掉。”
“我没有说它不是。”叶长风神情自若,款款而道,“只不过,大凡上古神兵都各有脾性,落在二位手中,未必便能显出异处,反而倒成了废铁。若不信,可以一试。”
四弟嘿嘿一笑:“这等鬼话,你骗谁呢。”口中如此说,右手已提起承影,映着烛光,在板壁上投下剑影。
不看则已,一看都是一惊。壁上明明晃晃,剑影宛然,却与剑身等长,再不见那剑气的淡淡投影。
二哥心思深沉,这时也不由微微慌神,接过承影,左右一阵比照,却终试不出一个究竟来。这柄绝世宝剑,到了他们手中,竟当真如同寻常锈物一般。
“这里的讲究我却知道。”叶长风见时机已到,适时插言,含笑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我告诉你秘密,你放我们离开?”
“好。”
四弟不假思索回答,却被二哥厉声喝住:“莫要上了汉人的当!他们的心性最是机诈,你忘了么?”
“若你想邀功求赏,只怕没有别的选择。”叶长风利落有力迅速截口,“要我们的命,还是要承影,你挑罢。”
明明弱不禁风,淡定的笑容却象有无形的慑人之力,二哥呆了一呆,正要答话,船身猛地一震,窗外火光闪动,人声嘈杂,变故又起。
不加思索一掌勒住叶长风的颈项,二哥目中凶光大盛:“这些是什么人?”
“你瞧我象知道的样么?”叶长风勉强压住呛咳,倾听了半刻,叹道,“我看,倒有几分象强盗打劫。今夜,可还真是热闹。”
四人一齐屏息静听。喊声愈近,果然夹杂着刀剑相击,呼喝怒骂,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大伙儿一起上”、“打劫啦”诸多字样。
二哥既知只是寻常毛贼,反而放下心来,冷冷转头,正要逼问,眼光触及叶长风,却突然一怔。这时两人离得极近,烛光下这汉人面目秀雅,肌肤如玉,眼神清澈得如水一般,正静静注视着自已。
叫二哥的这男子素来杀人如草,是个旁人再斥骂哀求也无动于衷的主,此刻被这两道清亮眼神一逼,竟莫名地心中一躁,怒道:“你究竟说是不说?”
“先救船上的人。”叶长风听若未闻,反而淡淡提出要求。
二哥瞪了叶长风半晌,突然狂笑:“你当我什么人,会任由你差遣!有那闲空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已罢!你可知道,只要我手一紧,你的命就没了?”
“我知道。”叶长风神色不变,语声镇静,“可是我也知道,如果我没命,你那承影的秘密也休想知道。”
二哥怒目而视,手掌慢慢收紧,叶长风颈项越来越痛,脑中昏眩,眼前也渐渐发黑——却突然全都松开。一掌将叶长风击倒在地,二哥再也不多看他一眼,转头道:“四弟,你去打发了外面这群小贼,出手狠点无妨,要紧的是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说完自去一边椅上坐下,闭了眼,似在养神。
四弟捷如狸猫,穿窗而出,室内再度沉寂。
张子若默然扶起叶长风,按住他后背额角摔伤之处,又疼又惜。叶长风之计,别人不明白,他却是极清楚的,这原是极险的一着,幸而那两人没有发觉,若是知晓真相——他不敢再想下去,心中不知多少次痛悔,原不应如此大意,该多调些好手随行才是。
三儿也早惊醒,不敢出声,这时扑过来细细为叶长风伤处止血揉搓不提。
8
隔着窗棂,隐约可见火光闪动,嘈杂声渐歇了,却时不时有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呻吟哀号分外凄厉。
“死了不少人……”叶长风头背都带了伤,斜倚在张子若肩上,闭眼喃喃道,“也不知是船工,还是盗贼……”
“先不说这个。”张子若打断叶长风的话,注视着臂中越发苍白的面色,低声道,“你觉得怎样?要不要紧?”
“我没事。”叶长风只觉颈背后数处都火灼般地疼,稍一移动,脑中便嗡嗡鸣响,实在算不上好,勉强一笑,“小小碰伤而已,无碍的。”
张子若素知上司沉静隐忍的脾性,有再多的忧虑也只得压了,叹了口气,转道:“你说的承影之故,我也是知的。”
“我原知道瞒不过你。”叶长风轻轻一笑,“只要他们不知便成。”
太险了。张子若摇摇头,也不愿多话,只道:“回头你和三儿先走。承影的缘故,留着我来与他们说。”
叶长风一愕,随即笑道:“子若,你将我的话抢了。”
距离咫尺,近得连睫毛的闪动,呼吸的均匀都清晰可辨。好象还从来没有离他这样近过。张子若深深凝视叶长风:“这话,原早都该我说。若不能为你分忧,还要我这幕僚何用。”
“不是这等说——”
“大人莫非不信我的心?”张子若断然截口道,“我纵骗天下尽所有人,也不会欺瞒大人你。”
张子若背着光,暗影里瞧不清表情,只有一对眸子闪闪发亮。叶长风心中感动,微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只不过这件事与官家无关,是我引出来的祸,自然由我来承担,这没什么可争的。”
两人这厢里私语,那侧二哥内力深厚,一一都听在耳里,不住冷笑。终于忍耐不住,:“要走要留,只怕还由不得你们。当我们都是死人么?”
“不敢。”张子若淡淡一笑,“只是我若一定要你先放了他们,否则就算死也不说,你会怎样?”
二哥还末来得及搭话,舱门突地轰然被震开,四弟的身影急退了进来。二哥皱眉道:“你怎么了?几个小贼,也值得这样纠缠半日?”
“不是普通山贼。”四弟气息微促,神色忿然,“武艺倒不算高,几打一的功夫却真厉害,我一人招架不过来,二哥,你接把手。”
说话间刀影闪动,数条黑衣人紧紧附了上来,招式凌厉身法绵密,一望而知是精心训练过的,绝非乌合之众可比。
“这样的身手,用来打家劫舍,岂不浪费。”叶长风凝目细瞧,不觉奇道。
他们两虎相争,自然是打得越激烈越好。张子若乐得与叶长风在一旁看戏,低声笑道:“天下之大,甚么怪事没有。”暗中却在叶长风掌心写下几个字:是三皇子的人。
叶长风一惊,也反划回去:你怎知道?
有个人我以前见过。张子若的食指轻轻掠过叶长风温润手心。
叶长风停住手,思疑不定。究竟出了什么事,要令得三皇子兴师动众,不惜叫手下乔扮为匪,半夜进袭?莫非他们早知船上这两人的身份?可是看动手这狭路生疏情形,又不甚象。
那二哥武功倒底要较四弟高出一截,他一出手,掌风呼呼,隐夹风雷之声,潮水般怒卷出去,立时将一众黑衣人迫退了几步。
“二哥还是你厉害。”四弟一旁目露羡佩。
“你自已不用心练功不说。”二哥哼了一声,打斗中竟仍有闲暇答话,“不过南蛮人卑劣无耻,最会以多胜少,你才出来,自然不习惯,倒也不能全怪你。”
“可不是。走过大江南北这么多地方,见到的全是贪生怕死爱财忘义之辈,哪及得上我们大辽男儿英勇豪迈……”四弟说得起劲,一时来不及收住,待到大辽两字脱口而出时才悚然一惊。
“四弟!”二哥厉喝一声,转眼见每个黑衣人眼中都露出惊骇之色,面色一沉,“既知我们来历,留你们不得,你们怨命不好吧——全都杀光,一个不剩。”
“是!”四弟情知失言,不敢再多说,抖擞起十二分精神应付战局。
辽国两人全力出手,那十数个黑衣人果然抵挡不住,一时脚步虚浮,节节退后,有一个人踉跄着正退到叶长风三人身前。叶长风正想避让,眼前光点突闪,十数道寒芒激射而至,竟直袭他各处要害。
莫说叶长风不会武艺,就算会,这十数点暗器猝不及防迎面扑至,又有谁能躲得开。眼睁睁看着将要撞上,呛啷啷一串细碎声音连响,两把雪花短刀横里杀出,也不知怎样动作,挽出几朵水泼不进的刀花,硬生生在叶长风面门前数寸,将这把铁棘刺全都挡落——除了有一粒撞飞出去,斜擦过叶长风左肩,略略破了点表皮,不痛不痒,自不必计较。
定过神细看,执刀之人身形纤弱,容貌秀丽,竟是一个行止极佳的美少年。双髻微垂犹露稚气,望去不过十六七岁光景,可爱中又带了一段楚楚动人的可怜之态,任谁也想不到这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未将来得太晚,叫叶大人受惊了。”随着美少年一起现身的,还有十数个劲服男子,目光炯炯举止轻捷,一望便知是难得的好手,为首之人面容方正神色恭谨,却是叶长风曾经相识的,端王的亲卫队队长,第一心腹陶威。
“想不到今晚这水泊之上,贺家船中,竟成了各路英雄的聚集之地。”叶长风长长叹了口气,瞧向陶威,“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受命前来保护大人的,已经暗中缀了两天了。”陶威微笑,一边指挥手下人将场中打斗的双方严密围住,也幸好贺家船是出了名的结实宽大,否则一下站了这数十个彪形大汉,难免有落水之虞,“其实大人不用担心安全,自平阳府开始,沿路都有我们的人远远跟着,到了京师这一段,那便是我的事了。”
“那他们呢?”陶威受谁人之命而来,不言而喻。至于所为何故,为何要劳动到陶威出马,叶长风不愿多想,将眼光投向另一组黑衣人。
“他们正相反,是前来刺杀大人的。”陶威面不改色,作出手势,看着下属将三皇子府上黑衣人一一围起,无情杀戮,端王这方实力既高,人数又多,血泊之中对方的尸体眼望着便越积越多,剩下黑衣人无心恋战,纷纷逃窜,却反给了敌手可趁之机,死得更加快速。
对那两个辽人,却只围而不打,十数个人轮流迭上,分明便是要用车轮大法,耗光他们的内力,再一举活擒。
叶长风实在不欲看这等血腥场面,然而刀光剑影生死倾刻便在眼前,呻吟惨叫此起彼伏,想不看也不可得,头目一阵晕眩,强行镇定心神,苦笑道:“我也不敢妄自菲薄,但也实在不明白,何以我的性命,会有这般重要,有人想杀,有人想保——陶威,皇上倒底为什么召我回京?”
“我家王爷就在前面林家渡相候,准备了宴席为大人洗尘。明儿早上,大人自已问王爷去好么?他必定比卑职说得更明白。”陶威笑容甚有深意,倒叫叶长风看得莫名一阵心烦,直忖着如何将这干麻烦甩脱。
这时,那两个辽国人却是争斗过久,渐渐地力疲了。
9
一夜风云乍变,到如今已是堪堪尘埃落定。
陶威不愧是端王最得力的手下,一路跟随贺家船,再多变故也不动声色,直到胜券在握最后一刻才蓦然现身,稳稳当当一网打尽坐收渔人之利。
叶长风瞧着他唇角含笑指挥若定,不由暗暗一叹。
都是官场中人,岂有不明白的。擒住辽国奸细是大功一件,三皇子所有被杀的属下自然也全可推到辽人身上,就算人人心知肚明也宣不出口,同时又可示好卖恩给叶长风——这等行事,当真是滴水不漏八面磨光,叫人想挑剔也无从寻起。
然而其中隐约以叶长风为饵的用意,在场诸人俱剔透心窍,岂有看不出来。
“其心可诛。”张子若冷哼了一声。
叶长风摆手制止,淡淡一笑:“端王门下,若不这样做,才是怪事。”
陶威负手而立,微笑看住场中,听若未闻。
场中两个辽人仍在激战,掌风渐弱身形滞碍却已是到了强弩之末。被十数好手团团围住,也不硬碰,只是好整以暇轮流出击。这记车轮战术恶毒无比,再铁打的高手也禁受不住,眼见体力消减真气不继,不多时便要束手就擒。
四弟怒火炽盛,哇哇大叫:“你们这群南蛮猪,只会使这种不要脸的法子,有本事,你,”直指住陶威的鼻子,“来和我一对一地比试,输了我才服你!”
“下者斗力,上者斗智。”陶威被骂了也不生气,悠悠笑道,“我既能拿下你,就证明我比你强,你服不服,有何打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