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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传完令回营,见到的正是主帅半出神的一副模样,不由试探道:“将军?”
“哦,布置完了?”
“是。兵士们都已在马边待命,只等宋军一到,便上马应敌。”
“很好。”萧达凛点了点头,一眼看见特里的面色,不觉失笑,“特里,何来如此担心?宋军远驰必疲,步兵辛苦更不必说,我们以逸待劳,本就占了便宜,何况我们要做的不过是撑到翼军打赢回来,你害怕了?”
“哪里。”特里吓了一跳,忙分辩道,“属下跟随将军,再没有害怕的……刚才只是担心将军的安全。”
“不用。”萧达凛淡然一笑,“幸好叶长风不谙武艺。”下面的话,他却没有再说。
叶长风率宋军远远到达时,却没立刻接战,简短一个命令後,宋军齐齐止住脚步,呈倒雁翅排了开来。
淡淡审视军士一番,叶长风声音清亮平静如昔:“各位,我知你们跟著端王已久,征战多年,怕死这条,是不会有的。今日这阵仗,我也不用隐瞒各位,极险极峻,能活著回去多少人,实未可知。”
时已过午,风越起越大,黄沙漠漠掠过上空,连日色都给遮掩住了几分。
宋军一片静寂,目光投向叶长风,沙尘中只闻衣袂猎猎,和那不疾不缓的有力语声:“既已至此,我再没有别的话好说,只有两条。一,我叶长风不爱带死士,再困顿之境,我都要你们尽力求生。但谁有一息尚存,不许轻言放弃。二,无论战况如何,叶某必在此陪同各位到底,生死与共。”微抬手止住想说话的曹令,叶长风声音放缓,柔声道,“我们能多拖一分,那边几倍於我们的兄弟就多一分生机,诸位尽力吧。”
眼光再次扫视过宋军,见人人身形如标枪般挺直,虽不言语,面上尽是激昂之色,叶长风微一颔首:“放箭!”
行动是来之前早就计议好了的。端王帐下的弓箭队又是别出一格的精悍,闻言也不出声,立时有数十名手执长弓的军士站出前列,箭头却不似寻常那般锋锐,而是都裹上吸满了牛油的棉絮,为首之人一个手势,数十枝火箭一起点燃,齐齐向辽军帐营处飞去。
一排火箭射出,另数十名弓箭手立刻上前,越过数步,迅速拉弓射出。箭方毕,身後自有已搭上箭的同伴向前。如此层层推进,火箭更不间隔,如金蛇般直向辽营飞去。塞上时令天干物燥,极易燃著,当时便见火焰一处接一处地烧了起来,营帐,草木……更有风助火势,一时黑烟浓浓,火舌四卷,辽军措手不及,惊马四处乱窜,惊叫声怒骂声呼马声诸般起伏不绝。
你辽军惯用火计断我粮道,今日总算也教你尝到这种滋味。众宋军心中俱大快意,默默如是作想,手却不约而同都握紧了刀枪,警戒辽军铁骑下一波的猛烈反噬。
“按原先计划,放烟花!”
叶长风稳稳坐在马上,见时机已到,立时沈声喝令。风吹过些许烟火,熏上头身,他都浑若未觉,只是微眯了眼,仍紧紧盯住辽营。
端王军中所用烟花均是特制,色彩各有不同,白日与夜晚所用又有不同,配以间隔长短,传递消息最为迅捷方便,那是出征每队必备的。闻听发令,负责消息之人流水般地取出烟花,时缓时急地一一将迅息送入空中。
萧达凛南下征宋之前,也对宋各资料作过一番研究,端王鹰军中的消息之语是极有名的,萧达凛又怎会不知。此时凝注空中诸般色彩,不由啊了一声,恍然间明白了敌方之意,心中对叶长风又是惊又是佩,又有些恨得牙痒痒的,一番倾慕之情,却是更加放不下了。
那烟花亮亮丽丽,显示的竟然只是三句话:萧达凛已死。即将来援。合而歼之。
这消息自然是传给端王那方看的,然而端王麾下诸军士瞧见欢呼激腾之际,辽军又岂能不知。相隔如许,激战之际,谁又能分清这消息是真是假?何况看辽主营这边火光熊熊黑烟冲天而起,便再谨慎的辽将也不由生疑,虽然不信心中战神萧达凛如此轻易便死,慌乱却是免不了的,诸辽兵更不在话下。
萧达凛哼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道:“吹号。传我萧达凛之令,诸部分队回营,勿自乱阵脚,勿放过袭营之军。”
心中却道,叶长风,果然叫你如愿,只是我辽数军既合,你倒还能往哪里走。
想到那个清劲平和的男子即将堕为阶下囚,推倒於自已面前时,便沈稳豁达,见识过人如萧达凛者,也不由微微地血脉贲张;不能自禁。
19
呜咽一声,如水面被砸开,自辽军中营传出的号角声低沈而粗旷,连空气都仿佛为之回震。顿了一顿,又是一声。如是再三。
这正是叶长风一行来此想要的结果。萧达凛号主帅令,急召回援。
也是危险的开始。
“我们来不及回宋县了。”叶长风目注辽营,烟光闪动风沙弥漫中看不清脸色,只听到他清楚明晰,一字一顿的声音,“传令,全力攻城。”
曹令也明白叶长风的话意。辽军三路回援,已方正被围在中央,眼睁睁是个全军覆灭之局。唯有全力攻城,固守待援,才尚有一线生机。
辽营那边的火光已渐渐黯淡下去,想是被人扑熄了。然而一应寨棚,拦马却全被烧得七七八八,曹令眉梢微扬,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一声号令,前队已迅速地推了上去。
与此同时,萧达凛也遣出一队骑兵,以悍猛之姿直穿营门,极快便与宋军前队相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事至次,两军再无客气,均是挥刀便砍,尘沙漠漠战袍猎猎,不多时鲜血便染上了大地。
叶长风突然噫了一声,转头道:“辽军这次为何没按惯例,令骑兵自两侧迂回冲击?”
“应是人手也未足够。”曹令仔细瞧著辽军,一语道破,“否则他又何需这麽早回援?”
两人正低声议论之间,轰然一声,更夹杂著金属铿锵人声惊沸,抬头一望,都不由愣了一下。辽军中营奔驰而出的马队浑身闪亮,锁环相扣处叮当作响,气势极是骇然。
“原来他还伏了道铁甲马在此。”叶长风喃喃而道,面上神色瞧不出是惊是怒,沈声道,“曹令,小心了,他必择我一翼强攻,再撕开缺口。能否抵挡,全看此时了。”
话犹未落,辽军铁甲马果然微斜了方向,向右侧而去,不多时便与右翼宋军相接,刀光血色,刹那再现天际。
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於耳,血腥气充斥空中,中人欲呕。叶长风坐在马上凝目一切,心中反而十分平静。
眼见著宋军确实坚韧,然而终抵不过铁甲马之强悍霸道,不多时阵线便被撕开一个小口,渐渐扩开,叶长风暗暗一叹,衣袖中的手腕轻翻,一柄短剑已握掌中。
“你也去罢,不用在这里照护我。”
“可是大人……”曹令微微迟疑。
“我只恨我当年未曾学武,否则何至於只能在此作壁上观。”叶长风慨然一叹,“去罢,你也该知的,败局已定了。作官兵者不战死沙场,难道还想屈膝投诚麽?”
“是。”曹令也是血性汉子,闻言并不退缩,反而不再犹豫,深深一礼,“多谢叶大人指教,我先去了。”
“好。”叶长风颔首相应,两人目光一触,同时微微一笑。
目送曹令纵马疾驰冲出,叶长风掌中之剑已缓缓地对准自已心窝,剑气侵骨,虽未及肤,已见一股森森寒意。
战到现在还未见有一人过来对已动手,这必是萧达凛有令要活捉了。固然落在萧达凛手中未必便死,然而事有可为,有不可为。
唐悦,能死在你所赠的承影之下,也算不辱没於我。叶长风淡然一笑,只待最後一人身亡时,便要动用此剑,以完自已先前之诺。
无论如何,我都将与你们,生死与共。
“长风不要!”
伴随一声轻呼,一道身影自人群里闪出,迅若惊鸟,左弯右绕,最後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叶长风的身後,随即紧握住叶长风的双腕。
这声音太过熟悉,调笑戏闹不知在耳边出现过多少遍,叶长风想也不想,叹息一声:“蓝珊,你怎在此时来?放开我罢。”
蓝珊身上服饰仍是辽军兵士的模样,想是一直扮成辽军打探消息,闻言将双臂收得更紧,固执道:“你想死,是不是?有我在,你再也别怕,我一定会将你完完整整带出去。”
“胡闹!”叶长风从未对蓝珊沈过脸色,这回却是真正动怒,“你救得出我,救得出他们麽?我已说过要与他们同生共死,你这麽做,是想陷我於不义之地,永远别想再抬起头来麽?”
“我不管!”蓝珊同样强硬地顶了回去,“我才不理你什麽义不义,我只知道,人死了,就真死了,永远也别想复活……我不许你死,就不许!”
“你……”
被蓝珊气得语结,叶长风索性什麽话也不说,只用力挣扎,只盼能挣动一两分,完成心愿便好。怎奈蓝珊的身手岂是他能抗衡,生生地被钳制到如石像般,动弹不得。
两人正相相持不下,一支羽箭突然悄无声息自斜刺里射出,直射向叶长风肩头。叶长风自然注意不到,满心仍在挣脱,蓝珊却是耳目灵敏,早已发现,但双手都紧握在叶长风的手腕上,实在无法放开,只得身子微侧,挡在叶长风身前,同时双腿一紧,只盼马能知机些,闪过此箭。
这匹座骑还算知机,向前小驰了几步,然而箭速甚快,终於插入了蓝珊的肩上。
“珊儿!”
轮到叶长风惊呼一声,反手抱住了蓝珊,另一手扶住他的肩头,急急审视。
“小伤,不打紧的,你没事就好。”蓝珊反而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却多少有些僵硬,“我怀里还有些伤药,你帮我敷上吧。”
“你既这麽英雄,还要敷药做甚。”叶长风瞪了蓝珊一眼,神情冷峻,一手却握住了箭杆,“我拔出来了?”
叶长风口中虽说得无情,心肠其实却是极软的,蓝珊如何不知,笑道,“拔罢,怕什麽,难不成还要我教?”
“疼就说,别硬撑著。”叶长风哼了一声,一手抱紧蓝珊双肩,另一手抓住箭杆,小心翼翼地拔了出来。
动作轻柔至极,然而箭尖退出时,蓝珊还是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好烫的箭……”面色突然大变,“不对,箭上有毒,快丢开!”
“毒?”叶长风吃了一惊,再瞧了瞧手中,箭尖上血迹宛然,还是掩不住一抹幽蓝,“珊儿,这是什麽毒?”
蓝珊秀面上迅速蒙上一层死灰之色,勉强张了张口,终於没能说出话,头微微一侧,倒在叶长风肩上。
见血封喉,好霸道的毒。叶长风心中一寒。
“珊儿,你听得见麽?”
无人理会。
见无论如何也叫不醒蓝珊,环顾四周,战场纷乱厮杀未停,叶长风暗叹一声,将手伸进自已的怀中。
唐悦这时已见到了他生平最大的敌人。
端王同时也瞧见了他。
二人目光遥遥一对,随即分开,心中都颇有些不是滋味。一个心道,长风居然不顾自已性命名节也要救出他,对这人可好的很啊;另一人却忖道,我跟你不共戴天,你居然肯来救我,自然是因为他之故了,倒真个是情深意重。
各怀心事,该做的却一样也未停。两人均是老於谋略调遣,一人在内一人在外,攻守呼应,配合妥贴得倒象有默契一般。辽军阵脚本已不稳,听闻回召号起,又是一阵大乱,被宋军如切瓜般又斩杀了一批。
然而辽军终究是以马术见长,宋军或有淄重或有步兵,岂能追得上他们,纠缠厮杀了一阵,也便慢慢分开了。
眼看宋县城头已遥遥在望,唐悦再也抑不住心中焦急,也不下马,冷冷瞧著端王:“你能行了罢?以後别再干这种事,你惹的是非,他替你受罪。”
明知唐悦此话一大半倒是迁怒,然而端王同样心急叶长风的安危,无心反驳:“我确是对他不起。你换匹座骑,赶去看看他罢。”
“也好。”激战半日,马力确已疲怠,唐悦略一忖思,也不客套,“给我一匹最快的。”
自有侍卫下去牵马,端唐二人谁也不愿多话,目光各自移开,倒也省去一番寒喧客套之琐碎。
遥遥地偏北方向,突然又升起一缕绚丽烟火,顿了一顿,又是一缕。
这是端王军中有名的消息之语,端王固然一看便知内容,连唐悦也能认得出来。二人面色都是剧变。
叶长风被俘。
冷冷地环顾一圈刀兵,叶长风揽紧犹在昏迷中的蓝珊,目光最後落在萧达凛面上:“若不是我分神,这一局,输的人是你。”
“或许。”萧达凛不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