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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瞬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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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造诣也在一般人之上,书也读得好,且常常有些大作发表在报纸或美术刊物上,两人才算扯平。
  罗平说:当年好多男人追求她,遇到她的冷脸就退却了。我没有。我第一次对她说我爱她时,是一天晚上,她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我拦住了她。我说我为她睡不着觉……
  真有这事?一个同事抢着问,看着唐丽丽。
  唐丽丽咧嘴一笑,说:我忘记了。罗平很得意,说:唐丽丽当时对我说:那你去看校医吧,说完就转身走了。我第二次向她表白时,她说她有男朋友了。我第三次约她时,她跟着我在湘江边上走了很长时间,这一次她同意了。所以我说,男人不要在女人面前气馁。
  二十年前的老三,面对爱情却没有罗平的胆量,更没有罗平的自信。老三不像罗平,生性要自卑得多,这是他生于资本家家庭。老三的父亲在四九年前,在镇街上开了一家卖咸鱼和腊肉的店子,为此雇了两个店员。然而在划成分的五十年代初,由于资本家的名额多了,而在黄家镇能配得上这个称号的人却没几个,情急中就把其中一顶资本家的帽子安插在老三父亲头上。为此还做了不少工作,说大家都清楚他不是资本家,但称你是资本家总比说你是小商小贩要好听些儿,就这样定了吧。然而在“文化大革命”中,这顶帽子却很不好戴。解放初期这顶帽子并没什么重量,但在“文革”中这顶帽子却沉甸甸的,压得他一家人抬不起头来。我们读中学时,政治老师告诉我们,资本家靠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才成为了资本家。这就正应了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句老话。“文革”中,老三的父亲没少挨红卫兵的批斗,因为他竟敢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老三一家人的身份自然就比工人或干部家庭的子女低一个等级,这就养成了他自卑的性格。二十年前的那天傍晚,老三掷了五分的硬币后,便信心十足地走到大院门外等着孙妹子。他穿着灰色的假文工团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穿上了他哥哥的黑皮鞋,手上攥着两张电影票,心潮澎湃地在大院门外走过来又走过去,等着孙妹子迈出大院的木门。那是两扇很厚的木门,常常是开一扇关一扇。对于老三来说,春天就在里面,走进去就是了。但是他不敢走进去,他当然就错过了春天。
  孙妹子走了出来,不是走出来会他,而是将去什么地方。那是六月份,天气不算太热。老三迎了上去,很激动,因为他面对的是他的热恋的姑娘。
  喂,孙、孙、孙……他没有说出她的全名,便红着脸说:看电影去罢?我有两张电影票,是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
  孙妹子不屑地横他一眼,只是瞟他一眼,说道:你没病吧?
  一句话就把老三的满腔热情堵住了,就好像黄继光挺胸堵敌人的机枪口一样堵住了。老三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她,满肚子甜言蜜语都被堵在喉咙里了,犹如机枪卡壳了似的。孙妹子见他瞪着她,忙转身走开了,走的时候脸上还笑了下。那也许是一种感到他模样好笑的笑容,也许是一种不屑于和他约会的笑容。老三愣愣地盯着孙妹子的背影,一脸羞红,好像自己被当众剥光了裤子。接着,他迅速逃离了那儿。从此他再也不敢走进大院半步了。
  这就是老三的初恋。一个流产的初恋。
  五
  老三和周萍过了三年幸福生活。他们养下了一个儿子,儿子名叫旺旺。儿子出生后,老三的负担加重了,周萍仍没工作,而老三一下子得养活三口人,光靠那点工资是很难养活三口人的。八十年代中期,有一些工人由于在厂里怄了气,或者与厂领导关系闹僵了,率先离开了工厂。他们开始了自己办厂的生涯。老三所在的工厂就有两名工人由于在提级上受到厂领导刁难,与厂长吵了两架后就索性停薪留职,利用迎宾路小学的几间破房子办起了一家模具厂。老三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就去那家模具厂打工,常常要干到深更半夜。
  八十年代中期,县城跳舞的风刮到了我们镇。于是镇上的年轻人就纷纷喜欢上了跳交谊舞。先是这家工厂、那家单位把会议室改成了舞厅,对本单位的职工开放。后来有几家舞厅索性对外营业,自然就出现了舞厅爆满的情况。跳舞的人成群结队。于是街上也相应有了几家舞厅,有两家舞厅还装修得很漂亮,走进去跳舞的年轻人自然就络绎不绝。
  一些能跳几步慢三或伦巴的男女开始邀周萍跳舞了。他们觉得周萍应该学会跳舞,他们说跳舞很好玩,跟着旋律起伏真是愉快极了,一个下午一闪就过去了,一个晚上不晓得讯就过去了。不晓得讯是镇上的土话,也可以说讯都不晓得,两者都是表示很快的意思。周萍觉得每天的日子都很漫长,用我们的话说叫做“不得完”,就是不得它结束的意思。时间在她身上变慢了,对于一个无聊的人来说,时间会在她身上放慢速度。老三的一天都是不晓得讯就过去了,但周萍却不得一天完。周萍生了孩子后,身体迅速就得到了恢复,这是她为了保持体形不愿意奶孩子的缘故。她看见人家一对对地去跳舞,心里就痒痒的,好像别人得了路一样。得路也是我们镇上的土话,有占了便宜的意思。
  有一天下午,周萍午睡醒来,懒懒地站在门口,见街上的两个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便问她们到哪里去,因为她心里痒痒的也想出去玩玩了。一个女人对她说:跳舞去,去吗?
  我不晓得跳舞,周萍说。我教你跳就是了,又不是跳芭蕾。那女人回答她说。
  周萍去了,也像她们一样打扮了一番,然后三个女人进了镇电影院的舞池。那两个女人一个叫黄妹子,一个叫刘妹子,很早就出来跳舞了,她们对跳舞情有独钟,因为她们热爱舞场的这种气氛,喜欢听圆号、小号和黑管吹奏舞曲,喜欢跟着慢三或快三舞曲翩翩起舞。她们觉得这是人间的一大享受,假如碰到一个男士会跳的话,那就更是人间的享受了。她们认识很多跳舞的男士,她们一走进去就有男士邀她们跳舞,很快又有男士走过来邀周萍跳舞。周萍不会跳,但那些男士极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教她跳,马上又带她跳,要她踩着节拍跳。周萍很快就学会了跳慢三,马上又学会了跳伦巴。周萍很兴奋,这个男士刚刚走开,另一个男士就跑上来邀她跳,她简直应接不暇。一个下午真是不晓得讯就过去了。第二天下午又是不晓得讯就过去了,第三天下午还是不晓得讯就过去了……
  舞场里的女人跳舞都穿得很时髦很漂亮,周萍立即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落伍了。光裕里的那两个沉迷于舞场的女人,开始为她的衣着操起心来。她们给她设计时装,判断她穿什么式样的衣服好看,给她当参谋。于是周萍上裁缝店做了两套时髦衣服,穿在身上觉得自己靓丽多了。在她怀旺旺的时候,某些男人的目光离开了她,现在这些目光又回来了,盯着她看,又觉得她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了。
  哪里去?我不准你去。老三见她晚上也要出去跳舞,就阻止她去。
  我已经同黄妹子和刘妹子约好了。周萍对老三说。
  跟哪个约好了都不能去,老三说,你要在屋里带崽。
  黄妹子和刘妹子来邀她,被老三断然拒之门外。她不去,老三对两个女人说。你们去吧。他又回了句:你们以后不要来叫她了,招呼我发宝气就是的。
  黄妹子吐了下舌头,表示不理解。刘妹子却说了句:鬼相样子。
  周萍从屋里冲了出来,我要去,她说。老三大声吼叫:你敢去,你去了就莫回来了。
  那天晚上周萍果然就没回来。她跳完舞,在街上缓缓走着,走到油义巷里敲开了母亲的房门。第二天一早,老三跑到油义巷岳母家去寻她,她睡在床上还没起床。
  罗平于那天早晨起来,觉得自己手的握力很大,他试着用手握着椅子把,椅子把似乎都被他拧得叽叽响。罗平觉得老易这狗娘养的是太欠揍了。他觉得他该干一件鱼死网破的事情,不是鱼死便是网破。他想他今天要打这狗娘养的老易一顿,让他进医院去躺一个月,或者躺半年也行。他二十多年没打过架了。回想起来,他只是在小学打过架,而且吃亏的是他。那个跟他打架的同学是个留级生,一拳把他的左眼睛打出血了。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打过架了。在大学里时,他曾同一个男同学于体育课中打篮球发生了争吵,但只是摆开了准备打架的架势,并没真的打架,同学拉开了他们。唐丽丽见他攥着椅子,站在窗前仰望天空,天空上有一抹橘红,那是朝霞的光辉。唐丽丽说:我要走了。
  唐丽丽要赶到县城上班。县城距黄家镇七公里,每天都有公共汽车和私营中巴开来开去,倒也方便。唐丽丽在电视台上班的时间相对松散多了,八点钟去上班也是去,九点钟去上班也是去,十点钟到台里露面也没有人说她。这是大家都这样,也就约定俗成了。
  唐丽丽又说:银丝卷我已蒸好了,快去洗脸漱口吧。
  我就来。他仍然望着天空。唐丽丽走过来,对他温柔地一笑,算了,别想那么多,就当楼下住了个神经。她不屑道。有什么办法?等我们台里的宿舍建好了,就搬到我们台里去住。
  身为漂亮女人的唐丽丽有着正常的性欲,对丈夫有着正常的性要求,与丈夫做爱,她每次都积极配合,这是她自己也有对高潮的渴求。但她昨天晚上没有进入高潮,正当她的快感向高潮的方向突飞猛进时,地板上突然嘭地一响,这破坏了她做爱的情绪,于是高潮感觉跑掉了,变得麻木了,且烦躁的模样看着窗外暗幽幽的苍穹。而他亦如此,只是勉强完事,却没有那种完事后舒筋展骨的美好感觉,有的是迎面扑来的烦恼。他觉得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了。你们台里的房子什么时候能建好?他问唐丽丽。
  县电视台确实在建宿舍,建在县城边上的鱼场旁,是一栋六层楼的建筑,现已建到了五楼,年底就可以交付使用。唐丽丽可望分到一套两居室。年底,我问了。唐丽丽回答说。
  还要等到年底?他感到时间还很漫长。唐丽丽说:年底能住进去就不错了。
  我要搞他一顿,罗平回答,我不搞他一顿我不是人。
  唐丽丽晓得他是指老易,就说:算了。他是个很无聊的人,他就是要逗你跟他斗。
  我会跟他斗的,罗平尖声说,我要搞宝他,反正年底就搬到你们台里去住了。
  唐丽丽有很多烦恼,其烦恼的主要来源便是楼下的老易。她心里一百个不屑于用正眼看楼下老易,又一百个恨老易。她没想到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讨厌的男人。她甚至想让她哥哥叫上几个流子冲进老易家来一番打砸抢。但她又晓得这样做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惟一的办法就是搬家,搬到这个讨厌的男人鞭长莫及的地方。她跟丈夫一样烦恼,但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深想丈夫的话。她说:洗脸漱口去吧,莫站在这里七想八想了。
  我们光裕里和油义巷里,第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就是健毛。一九八六年,健毛买了一辆玉河土狗子。于是你就可以看见他时常蹲在门口修车,而左近就飘扬着一股浓烈的汽油味。我那时还住在光裕里,当时学校里我住的这幢楼还没建。那时候健毛还没结婚,但有一个姑娘与他同居。那个姑娘住在离光裕里不远的迎春路小学里,叫福妹子。福妹子个儿高挑,生一张看上去不讨厌的脸蛋,但长相只是一般。福妹子原来也是在镇街上玩的妹子,在镇街上玩的妹子当然就不能叫做淑女,品行上是要打点折扣的。福妹子喜欢健毛也就在情理之中。但健毛心里仍装着住在油义巷的周萍,尽管周萍同老三结了婚且生了孩子,这丝毫也不影响他想搞这个女人。健毛发了点财,他包了一个土方工程,叫他的几个弟兄一并去做那个工程,赚了点钱,当然就买了这辆常常要他蹲在门口修的玉河摩托车。你除了看见他常常在门口修这辆矮塌塌的铁马,还偶尔能看见他推着这辆铁马在街上走,那是玉河在他胯下成了死狗子,他不得不推回家去。但更多的时候你是看见健毛乱骑着这辆铁马在街上乱飙,时而在你面前猛地刹住,忽然又扬长而去,抛下一线散乱的黑烟让你羡慕。
  最羡慕他的当然是周萍了。在周萍同老三结婚时,健毛还只是在街上打流的流子,现在健毛成了包工头,骑着铁马到处谈生意接工程,这让周萍觉得他真潇洒。她没想到健毛会有这么大的出息,现在晓得了,然而她却是老三的老婆了。有一天,她去镇百货商店扯了块花布做衬衣,回来的路上,健毛将铁马停在她身旁。上来喽,健毛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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