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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过头去,兄弟俩一前一后,悄然无声地向娱乐室溜去,活脱脱两个寓意画中的人物。
①法语“nous”为第一人称复数,但表示谦称时则可取代第一人称单数。
我刚走到娱乐室,便被西特里侯爵夫人拦住,她虽然风韵犹存,但已差不多是启齿露沫的人了。她出身相当高贵,东寻西觅终于如愿以偿,与德·西特里先生结成了引人注目的姻缘,西特里的曾祖母就是奥马尔-洛林。可是她生就一副容不得人的性格,心满意足没有多久,便讨厌起上流社会的人来,但又不绝对排斥交际生活。在晚会上,她不仅对所有人都冷嘲热讽,而且一奚落起人来总是那么粗野,连高声大笑也不足以解嘲,往往免不了从嗓子眼里发出嘘叫:“啊!”她指着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说,德·盖尔芒特夫人刚刚离开我,但走得已经相当远:“她竟然会过着这种生活,令我感到震惊。”说这话的是位为异教徒不能自觉服从真理而震惊、愤慨的女圣人,还是一位巴不得杀人的无政府主义分子?反正这种斥责横竖都不在理。首先,德·盖尔芒特夫人“过的生活”与德·西特里夫人相差无几(除愤怒之外)。德·西特里夫人惊诧的是公爵夫人竟然能作出如此牺牲:参加玛丽-希尔贝的晚会。必须承认,在特殊场合,德·西特里夫人十分喜欢亲王夫人,再说亲王夫人也确实善良,她也善于讨亲王夫人的欢心,参加她的晚会。为了参加今天的晚会,她取消了一位女舞蹈演员的约会,她认为这位演员富有天赋,本来约好来向她传授俄罗斯舞蹈的奥秘的。德·西特里夫人看见奥丽阿娜向这位或那位宾客道安,肺都快气炸了,她这样并无道理,其另一原因是德·盖尔芒特夫人身上显出了同样摧残着德·西特里夫人的疾病的征兆,尽管病情要轻得多。再说,大家都知道她生来就落下了这种病根。最后,德·盖尔芒特夫人比德·西特里夫人更聪慧,本来更有权利表现这种不容他人的虚无主义(不仅仅限于上流社会),然而确实不假,人的有些品质往往有助于容忍他人的缺点,而不自视甚高,拿他人的缺陷作笑柄;一个真正大智大勇的人通常比一个傻瓜还更不注意他人蠢不蠢。对公爵夫人的才智,我们已经作了相当详细的描绘,大家足以相信,即使谈不上聪明过人,但至少可以说不乏才智,能灵活运用(象个翻译家)不同的句法形式。然而,德·西特里夫人似乎一无这方面的长处,毫无资格去鄙视与她素养相差无几的人们。她总觉得他人都蠢,但在她的言谈和书信中,与那些被她如此藐视的人相比,她反而显得才智低下了。此外,她具有无比强烈的破坏欲,在她几乎断绝与上流社会交往的那段时间,她自己寻觅的那种种乐趣无一例外地遭受到她那可怕力量的摧残,离开了晚会去参加音乐会,她马上就会说:“您喜爱听这种玩艺儿,所这种音乐?啊!我的主,这要因时而论。可这该是多么烦人!啊!贝多芬,讨厌的老胡子!”对瓦格纳,弗朗克,德彪西,她甚至都不屑说一声“老胡子”,而只是象剃须匠,轻蔑地用手往脸上一刮,不屑一顾。顿时,讨厌一事成了讨厌一切。“漂亮的东西都是那么讨厌!啊!那些油画,简直让您发疯……您说的在理,写信是多么烦人啊!”末了,她会向您宣称,生活本身就是象刮胡子一样烦人的玩艺儿,真弄不清她从哪儿找来这种比喻。
娱乐室或吸烟室里,地面饰有彩色图案,摆着三脚座椅,神像和动物像凝视着您,司芬克斯静蹲在座椅扶手上,尤其是那张大理石或瓷釉桌面的大桌子饰满富有象征意义的符号,多少有点模仿伊特鲁立亚和埃及艺术的风格,我第一次去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府上用晚餐时,公爵夫人曾跟我谈起这间屋子,不知是否她那番话起了作用,反正这间屋子给我造成了巫术室的印象。靠近那张光芒闪烁的占卜桌旁的一把座椅上,端坐着德·夏吕斯先生,他不触摸任何牌,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自然也没有发现我刚刚进了屋,看他那副神态,恰似一位巫师,正集中所有意志力量和一切推理能力在占卜。他不仅酷似阿波罗神殿里高坐在三脚座椅上的女祭司,两只眼睛几乎从脸上鼓了出来,而且他的神机妙算工程要求他停止一切最简单的动作,为了不受任何干扰,他(如同一位不解开难题誓不罢休的计算家)把刚刚叼在嘴上的雪茄烟搁在身旁,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抽一口。看到他对面座椅扶手上静蹲着的两位神校嗣且残砘嵋晕芯粽谑酝冀饪痉铱怂怪眨痪褪窃诮庖晃荒昵岬陌碌移种眨馕换钭诺陌碌移终谀前炎紊贤媾啤2还隆は穆浪瓜壬绱司劬嵘袷酝冀饪模导噬喜⒉皇侨嗣瞧匠W暄械哪Χ负瓮夹危怯赡昵岬男跸:罹舻牧巢肯咛踝楹隙傻耐及浮5隆は穆浪瓜壬娑哉飧鐾及甘嵌嗝醋ㄐ闹轮荆蛑毕蟾隽庑未剩蟾雒沼铮只蛳蟮来烟猓咝椋φ〗饪盏谆蛄谐龉健T谒媲埃窨淘谑浒迳系哪切┠呀獾姆藕屯及赣倘缫徊课资椋纯叹鸵衔资σ粤楦校疾烦瞿俏荒昵崛说拿讼蚝畏较蚍⒄埂M蝗唬⑾治艺蛄孔潘闾鹉源路鸫用沃行牙矗晕椅⑽⒁恍Γ痴堑猛ê臁U馐保隆ば跸7蛉说牧硪桓龆永吹侥俏徽谕媾频男值苌砼裕此蚺啤5钡隆は穆浪瓜壬游易炖锏弥┦乔仔值苁保酝患彝ト创丛炝巳绱嘶曰汀㈠娜欢斓慕茏髟尢静灰眩残斡谏岩匝谑巍L热裟芯艋裣さ隆ば跸#盏峡朔蛉说恼舛远硬唤鐾福彝福蓟嵝老踩艨瘛V毂犹氐淖优鞑幌嗨疲馐且蛭钕热⒘四崴刮蓿靖糜胨亲酉屯欢群笥钟脒炙梗仿膳的π聊屠胀薪嵛蚱蓿詈笥钟胫炫党苫椤?墒牵隆ば跸7蛉说牧礁龆尤词峭晃簧福旨坛辛四盖椎拿烂玻饺说拿廊锤鞑幌嗤�
我终于看到斯万走进了屋子,心中一阵高兴,屋子很大,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我。我欣喜中又交织着忧伤,也许别的宾客感受不到这种忧伤的滋味,但是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一种类似惊愕的感觉油然而生,因死亡逼近而造成的种种料想不到的古怪模样把他们吓呆了,拿俗话说,死神已经在斯万的脸上出现。在场的人们惊惧得几乎到了失礼的地步,惊愕中又掺杂着好奇和残酷,既坦然又不安地反躬自省(同时含着Suavemarimagna。①与mementoquiapulvis②,罗贝尔也许会这么说),就这样,所有目光嚯地全都投向他的那张脸,只见他两颊被病魔折磨、摧残得深深凹陷下去,好似正在亏损的下弦月,除了某一角度——无疑是斯万自我审视的那一角度——之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面颊都瘦得皮包骨头,唯因视觉之误才给人造成丰实的假象。也许是因为他双颊消失,再也不能缩小鼻子的比例,或许是因为动脉硬化症这一毒蛇象酗酒一样造成他鼻子通红,或象服吗啡后使之扭曲变形,反正斯万那只丑陋的鼻子在过去那张讨人喜欢的脸上还不怎么显眼,如今却显得奇大,鼓鼓的,红红的,看那鼻子,与其说是位好奇的瓦鲁尔人,毋宁说是个希伯莱老人。再说,也许在这弥留人世的最后日子里,种族的因素使他身上出现了更为明显的种族生理特征,同时也增强了与其他犹太人团结一致的道德感,斯万似乎在自己整整的一生中,忘却了这一团结精神,但是,致命的痼疾,德雷福斯事件,反犹太人宣传,接二连三的打击,最终唤醒了他的团结精神。有不少犹太人,虽然都很精明,而且也都是上流社会的贵人,但在他们身上却同时潜藏着两个人,一位是蛮者,一位是先知,如同生活在剧中,等待着适应自己生活的某一特定时刻,适时亮相。斯万已经迈入先知之年。诚然,由于备受病魔的折磨,他脸上已经失去了整块整块的组织,好似一块正在溶化的冰团,大块大块的碎冰跌落下来,他整个儿模样已经“大变”。但是,与我相比,他的变化确实太大了,令我不胜惊讶。这位堂堂的男子汉,不同凡响,且又素有教养,我过去与他相逢,绝对没有产生过丝毫的厌恶感,如今我怎么也不明白,当初为何会把他看得如些神秘,以致他在香榭丽舍大街一露面,我便紧张得心脏怦怦乱跳,不好意思挨近他那件丝绸内里的披风;每次来到他这位大人物生活的房间门口,举手叩门时,我内心都不可避免地感到极度混乱与恐惧。然而,所有这一切不仅从他的住所,而且也从他身上统统消失了,与他交谈的念头也许会令我欢悦或使我感到厌恶,但无论如何再也影响不了我的神经系统。
①拉丁语。意为“即使你在风平浪静的海上”。
②拉丁语,意为“别忘了你不过是尘埃”。
从这天下午——总共才过了几个钟头——我在盖尔芒特公爵的书房见到他之后,他的变化多么大啊!他莫非真的与亲王发生了争执,受了惊?这种疑问大可不必。对一个病情极为严重的病人来说,只要让他稍出点力,就会给他造成过分劳累。他本来就浑身无力,一遇到晚会上这么个闷热劲,他的面孔便变得不成样子,宛如熟透的梨子或开始变质的牛奶,用不了一天,颜色便发青。此外,斯万的头发已经稀落,拿德·盖尔芒特夫人的话说,该请皮毛加工师傅来整修一番,那头发看上去象用樟脑油浸过一般,而且浸得糟糕极了,我正要穿过吸烟室找斯万说话,可不巧,一只手恰在这时在我肩头拍了一下:“你好,我的小宝贝,我在巴黎逗留了四十八小时。我上你家去了,他们告诉我你在这儿,我舅母有幸看到我参加她的晚会,还多亏你呢。”原来是圣卢。我向他大大赞美了一番这座宫邸如何如何漂亮。“对,堪称历史名胜,可我觉得呆在这里让人心烦。我们不要到我舅父帕拉墨得斯身旁去,不然,我们会被缠住的。莫莱夫人(眼下正得宠)刚刚走了,他现在肯定心神不宁。听说简直是一出好戏,他寸步不离,一直把她送上车,才与她分手。我并不埋怨我舅父,只不过觉得可笑,我的那帮子家庭监护顾问,平时对我严加管教,可恰最能制造爆炸性新闻,首屈一指的是我舅父夏吕斯,他是我的监督监护人,可他玩起女人来可与唐璜比高低,到了这把年纪,还不罢休。有段时间他们议论要给我指定一位司法顾问。我寻思要是所有这帮老色鬼凑到一起讨论我的问题,让我聆听他们对我进行道德教育,责备我伤了母亲的心,那他们非相视而笑不可。你仔细注意一下这些当顾问的都是些什么人,好象专门挑了一群最会撩女人石榴裙的色鬼。”
德·夏吕斯先生如何,这暂且不论,不过在我看来,我朋友对他大惊小怪并没有更多的道理,但由于其他的原因,罗贝尔认为让过去荒唐,现在仍旧愚蠢的亲戚来给年轻后辈上道德课未免离奇,他这样想实在是大错特错了,况且我觉得那些原因以后准会不断变化。只要与返祖现象和家族遗传相关,那负责教训外甥的舅父十有八九与外甥有同样的毛病。舅父在这一点上实际上也并不虚伪,他和大家一样都犯有认识错误,一旦环境发生了新的变化,便认为“不是一回事了”,因而导致他们屡犯艺术、政治等错误,他们对某一绘画流派大加谴责,或自恃有理,对某一政治事件厌恶至极,可哪曾想到,十年前他们对这一画派或这一事件所持的观点被自己奉为真理,虽然一时改变了主张,但只要再稍加掩饰,他们便又认识不清,重又表示赞同。此外,即使舅父的毛病与外甥有别,遗传规律也仍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作用,殊不知后果未必都与前因一致,就象复制品并不都酷似原件,更有甚者,哪怕舅父的毛病更坏,他也有可能自认为没那么严重。
不久前,德·夏吕斯先生怒斥罗贝尔,那时,罗贝尔并不了解舅父的真正癖好,但即使当时男爵痛斥的也正是自己的恶癖,他教训罗贝尔也完全可能是诚心诚意的,并坚持上流社会人士的观点,认定罗贝尔比他自己要有罪得多。他舅父受命教训他时,罗贝尔不是险些被逐出他所在的圈子吗?他不是差一点被赶出赛马俱乐部吗?他不是因为挥霍无度,把钱花在一位下贱女人身上,因为与作家、演员、犹太人等那帮不属于上流社会的人交上朋友,因为他的观点与卖国贼的观点毫无二致,因为他造成了所有亲人的痛苦而成了众人的笑柄吗?他过的是这等可耻的生活,在哪方面与德·夏吕斯的生活能有相比之处呢?迄此,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