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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2-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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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万忘了就在这天下午,他对我说过与之相反的话,他说对德雷福斯这一事件所持的观点通常受到传统意识的制约。只不过他认为聪明才智应另当别论。因为在圣卢身上,正是聪明才智战胜了传统意识,使他成了德雷福斯派的一员。然而他刚才已经看到这一胜利是短暂的,圣卢又转入了另一阵营。因此,他现在认为起作用的是心灵的正直,而不是他不久前以为的聪明才智。实际上,我们事后总会发现,我们的对手坚持自己的立场自有一定道理,并非因为他们那样行事可能正确,同样,有人之所以与我们持相同的观点,那是因为聪明才智或正直禀性起了推动作用,若他们品质低下,不足以起到作用,那便是聪明才智促动的结果,若他们缺乏洞察力,那便是正直的禀性起了作用。
  现在,斯万不加任何区别,凡观点与他一致者,他一律都认为是聪明人,如他的老朋友盖尔芒特亲王和我的同窗布洛克,在此之前,他一直把布洛克撇在一边,如今居然又邀请他共进午餐。斯万把盖尔芒特亲王是德雷福斯一派的事透露给了布洛克,引起了他极大兴趣。“应该要求他在我们为比卡尔请愿的名单上签名;签上他那般显赫的姓氏,准会产生巨大影响。”但是,斯万的内心深处了除了拥有犹太人特有的强烈信念之外,还掺有上流社会人士的圆滑与稳重,这在他身上已经根深蒂固,如今要摆脱为时已晚,他拒不允许布洛克给亲王寄请愿书,哪怕是装出自发寄去的。“他决不会签名的,切勿强人所难。”斯万重复道,“他绕了千万里,好不容易向我们靠拢,多可喜呀。他对我们可以大有用处。如果他在您的请愿书上签上名,那他在他的那帮亲朋好友中的信誉必受到影响,会因我们受到惩罚,这样一来,他也许还会后悔吐露了真情,以后再也不说知心话了。”而且,斯万自己也拒绝签名,他认为这未免太希伯来化了,免不了会造成不良后果。再者,即使他支持案件重新审理的有关行动,他也绝不愿意参与反军国主义的运动。他胸佩在此之前从未戴过的勋章,这枚勋章是他在70年作为血气方刚的国民别动队员荣获的,他还在遗嘱上追加了一条,与他先前的遗嘱条文相悖,要求逝世后向他的荣誉勋位团骑士勋位衔致以军礼。此举招来了一大群骑士勋位获得者,把贡布雷教堂的周围挤得水泄不通,想当初一想到战争的前景,弗朗索瓦丝每每为他们的前途伤心落泪。总而言之,斯万拒绝在布洛克的请愿书上签名,以至于尽管许多人把他看作是一位狂热的德雷福斯分子,但我的同窗却认为他热情不高,受民族主义思想毒害甚深,是个民族主义分子。
  斯万没跟我握手就走了,因为在客厅里,他的朋友太多了,免得一一握手告辞,可他对我说:“您该来看望一下您的女友希尔贝特。她真的长大了,变了,您兴许都认不出她了。她该会多么高兴啊!”我已经再也不爱希尔贝特。对我来说,她犹如一位死者,对她久久哀悼之后,便把她遗忘了,即使她死而复生,也再不能在一个人生活中占有位置,因为这个人的生命已不再属于她了。我再无欲望去看望她,甚至再也不愿向她表明我并不是非要见她不可,想当初我爱她之时,我曾每日暗暗发誓,一旦不再爱她,就对她明言相告。
  为此,对希尔贝特,我只得装模作样,似乎恨不能与她见面,只因意外情况,“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把我拖住了,确实,至少因为造成了某种后遗症的缘故吧,一旦我无意去摆脱意外的情况,却偏偏出现意外,我非但没有对斯万的邀请持慎重态度,反而坚持让斯万应允把情况原原本本地向他女儿解释清楚,是因为意外情况缠住了我,使我无法脱身去看她,以后恐怕还不能去看望她。我执意强求,直到斯万答应后,才放他离去。“此外,我等会儿一回家就给她写信。”我补充说,“可您得向她讲明白,这封信准会让她大吃一惊,一两个月后,我就可腾出身来,到那时,她肯定会吓得浑身哆嗦,因为我要经常去您府上,甚至跟以前一样频繁。”
  让斯万走之前,我又提醒他保重身体。“噢,不,还没有糟到这个程度。”他回答我说,“不过,正如我告诉您的,我已经相当疲乏,我已作好思想准备,一切听天由命。只是我得承认,若要死在德雷福斯案件了结之前,实在难以瞑目。那帮混账无赖个个诡计多端。我毫不怀疑,他们最终会被打败,可他们势力很强,处处有后台。事情往往会功败垂成啊。我多么想多活几天,看到德雷福斯恢复名誉,与比卡尔上校见上一面。”
  斯万走后,我又回到大客厅,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就在里边,那时,我还真没意识到我有一天会与她如此难舍难分。开始,她对德·夏吕斯先生的爱恋之情尚未被我察觉。我只发现男爵对盖尔芒特亲王夫人不抱任何敌意(而他的敌意不足为怪),对她一如既往,也许比以往还更添几分亲热,可打从某个时期起,每当有人谈及亲王夫人,他总满脸阴云,显得闷闷不乐。在他希望一起聚餐的好友名单上,再也不提她的名字。
  在此之前,我确实听上流社会一个心怀恶意之徒说过,亲王夫人与以前判若两人,爱上了德·夏吕斯先生,可我认为这纯属荒唐的诽谤,感到气愤。我诧异地发现,当我谈及自己有关的事时,如果德·夏吕斯先生中间插话,亲王夫人的注意力便会绷得更紧,好比一位病人,听我们谈论自己的事时,自然心不在焉,无精打采,可突然听到提起他所患的那种疾病,就引起了他的兴趣,甚至听得兴致勃勃。亲王夫人就是这样,一旦我对她说“正好,德·夏吕斯先生告诉我……”,她便立即将放松了的注意力缰绳重新拉紧。有一次,我当着她的面说德·夏吕斯先生眼下对某某女性情意正浓,我惊奇不已,发现亲王夫人的眼里迸射出异样的光芒,在眸子里忽闪一下,瞬息即逝,仿佛划了一道精神突然失常的印迹,因为我们的谈话不知不觉打动了对方的心思,那秘而不宣的心绪不用言语加以表述,而是从被我们搅乱了的心灵之海底上升到瞬息即变的目光水面。倘若说我的话激起了亲王夫人的感情涟漪,可我的确没有考虑到起作用的是何种方式。
  况且不久之后,她主动和我谈起德·夏吕斯先生,而且几乎毫不隐讳。她虽然也提到极个别人对男爵的风言风语,但被她一概视为无中生有,恶意中伤。不过,她还说:“我认为,一个女人,要是爱上了帕拉墨得斯那样的大才子,那需要有相当远大的目光,足够的献身精神,才能忍受,理解,顺其自然,尊重其自由、爱好,一心一意为他遣忧解难。”然而,德·盖尔芒特夫人尽管如此闪烁其辞,却天机毕露,暴露了她极力粉饰的到底是什么,其手段与德·夏吕斯先生不时使用的伎俩如出一辙。眼下,有的人尚弄不清有关传闻对夏吕斯是否纯属污蔑,我曾多次听见夏吕斯向这些人表白:“我呀,一生坎坎坷坷,无论是盗贼还是国王,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美,我也都追求过,应该承认,相比之下,我对盗贼还偏爱一些……”通过这番他自以为巧妙的话,对无人怀疑确曾流传过的风言风语予以否定(抑或出于兴趣,出于利弊的权衡,出于真实性的考虑,想为真理作出一份唯他认为微薄的贡献),他消除了一些人对他的最后几分怀疑,但也使另一些尚未产生怀疑的人对他打上了最初几个问号。殊不知窝藏罪中最为危险的莫过于罪犯思想中的窝藏过失本身。由于他心里总惦记着有这种过失,所以,他难以设想过失本身往往鲜为人知,难以设想纯粹的谣言多么容易被人轻信;反过来,他也难以明白,在他自以为无可指摘的讲话中,在他人看来,却不打自招出了某种程度的真相。再说,他若千方百计守口如瓶,那他不管怎样,都是大错特错了,因为在上流社会中,没有得不到支持、纵容的恶癖,曾有过这样的事:一旦知道两姊妹相爱并非出于姊妹之情,那城堡里就会忙乱一番,重新安排,以便让两姊妹同床共枕。然而,使我突然察觉到亲王夫人私情的,是一桩特殊的小事,在此不想多说,因为此事与另一个传闻有关,听说,德·夏吕斯先生宁可得罪王后,也不肯失约于理发师,理发师得给他做头烫发,是给一位公共汽车检票员看的,在此人面前,德·夏吕斯先生乱了方寸,六神无主。不过,为了讲清亲王夫人的私情,还是谈一谈是哪桩心事打开了我的眼睛。那一天,我独自与亲王夫人坐在马车上。经过一家邮局时,她让车子停下。这天出门,她没有带贴身仆人。只见她半遮半掩地从手笼中掏出一封信,动身下车,想把信丢进信筒。我想阻拦她,可她微微躲闪了一下,这时,我们俩便马上全都明白了,她动身下车前的举动明显是在保护秘密,反倒泄露了天机,而我竟加以阻拦,有碍于她保守秘密,实在不太知趣。她首先恢复了镇静。但是,她还是满脸绯红,把信递给我,我不敢不接,可往信筒丢信时,无意中瞥见此信是写给德·夏吕斯先生的。
  现在再回过头来,继续谈首次赴亲王夫人府上参加晚会时的情况。盖尔芒特公爵夫妇领着我,急于离去,我便去向亲王夫人告辞。不过,德·盖尔芒特先生还是想亲自与兄弟告别。德·絮希夫人站在一扇门下,不失时机地告诉公爵,说德·夏吕斯先生对她和对她儿子和蔼可亲。兄弟如此亲热待人,实属平生第一回,这使巴赞深受感动,唤醒了那沉睡难以经久的骨肉之情。我们向亲王夫人话别时,巴赞虽没有特意向德·夏吕斯先生致谢,但执意向他表露了内心的一片深情,或许是实在难以自已,抑或是希望男爵牢记,象此晚的这般姿态,兄弟自然不会熟视无睹,就好比有人用糖果奖赏用后腿直立逗人的小狗,让狗牢牢记住,只要用后腿直立,就可得到这般甜头。“嗳!小弟,”公爵拦住德·夏吕斯先生,深情地拥抱着他,说道,“从大哥面前走过,怎么连小安也不道一声。我见不到你了嘛,梅梅,你不知道这让我多挂念。我翻过去的一些家信,一下子就找到了可怜妈妈的信,那一封封信对你多么溺爱啊。”“谢谢,巴赞。”德·夏吕斯先生回答道,声音哽咽,只要提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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