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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头那人道:“不好说,你看看他刚才念的什么侮辱斯文的打油诗,若不是洛文镜拍掌称好,只怕当场几位题词的大人就要翻脸,也就王爷一贯谦和,太过和气了些,身边人就恃宠而骄起来了。听说前儿开平郡王世子因为触怒了那内侍,被王爷给了难堪,开平郡王亲自来赔罪,王爷都没给郡王好脸色,后来听说开平郡王回去后,生生把世子腿给打断了,关在家里读书。这内官虽然身份卑微,却是贵人身边伺候着的,个个都是手眼通天了,只是那洛文镜一贯号称清高傲骨的,如今居然也如此谄媚露骨,着实令人看不惯。”
另外一人道:“王爷的前程,不可限量啊,如今上头的这位……君心难测,将来的事如何还不好说呢,知道兄台一贯刚直,你也先收敛收敛脾气,难得王爷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王府里待遇优厚,听说过了年就要开望海堂文会,四方大儒云集,眼看这辽东一带,文脉将兴,风云际会,鱼龙得水,到时候你我正可大展拳脚,就算不能显亲扬名,也可一展才华。”
两人说着说着远走了,楚昭看双林已解了下来自己的大氅,捧在手里,低头站在一侧,睫毛掩映着眼眸,看不出神情,他深呼吸了一下,知道自己今日本来出来是为了拉拢藩地文人的,若是闹出不快来,旁人不道那两个文士有辱斯文,却只会说自己袒护内宦,偏袒洛文镜,识人不明,文人相轻相骂起来,个个一张嘴能把你说得一文不值,从前父皇就最忌惮这一点。
只是他如今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中,上下不得,而如今和双林说什么都不合适,他觉得双林比那些文士更重要更得他心,可是多年收到的正统教育却知道他这话说出来不合适,“孤更看重你”这句话在舌尖滚了滚,到底咽下去了,他深深看了双林一眼,往禅房走了回去,双林跟在他后头,和从前一样安静而轻巧,他却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存在感。
青岩寺赏完梅做了诗大家尽兴而归,楚昭回了王府,因喝了酒又从外头回来,少不得服侍的人们又忙乱了一番伺候他摘冠换衣,梳头洗脸,姜汤热茶,待安定下来,他看旁边伺候的英顺问:“适才双林和我一同回来的,人呢?”
英顺微微低了头道:“他和因喜总管告了假说外头有点急事儿需要处理,已又出了府去了。殿下若是见召,小的命人去传?”
楚昭有些怅然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雪石刚入宫的那段时日,无论如何也不肯和他出宫去见旧友,更不愿意和他去参加什么宴席、文会。
他忽然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双林明明得偿所愿,却比从前更忧伤而心事重重了。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可是他与双林之间的距离,不仅仅只是舟人与王子之间的距离,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他想起死前绝望看着他的雪石,大概,那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叫他高兴起来。似乎事情又回到从前,他除了赏赐,还能做什么?
楚昭问英顺:“如果是现在,什么事能让你高兴?”
英顺想了一会儿道:“到宫里十多年了,小的特别想家,若是能见一见家人,那就最好不过了……”一边说着,眼圈已是红了。
楚昭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上次放过的番外章,大家看过的可以不买,昨晚匆匆忙忙放上去的忘记说了。
第82章 回乡
这不久后便是过年,楚昭大宴藩地臣属,又是诸般事宜,居然比从前在宫里还要忙,待到忙忙乱乱过完年,便又是办学堂等诸事,藩地百事都需他来决断,他忙着诸事,看双林一直借机在外头忙着,也没时间好好找他……他也没想好能和双林说些什么,他只是希望他能开心些,却又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才能让他开心。
两人这般不咸不淡地拖着,一冬便就这么过去了,转眼便到了春暖之时,大地解冻,重修望海堂的事又提了上来,双林脚不点地地带了民伕等人亲自上山监造,忙了一个月,到底是将那望海堂给修葺的里外一新。楚昭给元狩帝上奏写信,少不得也提了一点,元狩帝十分赞赏,命人赏了千卷书到望海堂,少不得举办了个十分隆重的仪式,望海堂藏书楼兴兴头头地这就开张了,一时国中不少名士得了消息,特特跑来,楚昭又亲自邀请了自己曾经的太傅刘澄,以及名僧支渊法师等人来讲学了几次,望海堂的名声就打了出去,名声远扬国中。
双林办完这件大事,也在外宅歇息了,仍是几乎不往楚昭眼前过,楚昭却是办完望海堂这件大事,拜了洛文镜为左相后,终于闲了下来,却是要办悬在心头许久的一桩事了。
这日楚昭却说要游春,特特点了双林服侍。双林跟了过去,却看到楚昭只带了天枢、天璇等四个侍卫,因喜、英顺等内侍一个都没带,心下有些狐疑。
到了封地边界的云锣城,楚昭借口要歇息,在城里住下。这日却是悄悄改换了装扮,悄悄带了傅双林出了城,上了马车一路东行。
傅双林看着一路出了封地,藩王擅离封地是谋反大罪,傅双林心下暗疑,却也不发问,只一路默然而行,渐渐到了灌县,他看着楚昭拿出了经商的路引带了他进去,心下更是猜疑不决。
县城里颇为热闹,楚昭看他好奇地东张西望,假装漫不经心道:“你不是灌州人么?若是这里有亲属,便去探亲好了。”
傅双林脸色微微一变,这里居然是原版傅双林的籍贯!他穿越来就已受了宫刑身在宫内,对原版傅双林的家人哪里有一丝记忆?还有,楚昭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呆怔的看向楚昭,楚昭看他脸上的表情,却以为他是惊喜,嘴角忍不住翘了起了,继续假装不在意地道:“马后头我让英顺他们置办了些咱们那边的土产,你也别空手上门了,拿着过去吧……我就在最大的酒楼,嗯就那家福源楼吧,在那里等你……你看完家人就上来找我好了。”
他转过脸看向前方最高的酒楼,自觉非常体贴,傅双林要见家人,自己跟着去,他肯定不好说什么体己话,让他自己去见见家人,在家人前得了脸,心结开了,自然就对自己感恩戴德了不是?
傅双林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小的谢谢爷的体恤……那小的这就去了?”
楚昭抿嘴点了点头道:“有天枢跟着我呢,你只管去把。”傅双林垂了睫毛,自走了去。
街道上熙熙攘攘,傅双林牵着马慢慢的走到了一处小巷子,一边回忆着自己听过的籍贯信息,眼看着楚昭应该已经看不到自己了,才找了个坐在门槛上就着日光拣茶叶的老太太问道:“老人家,借问一声……当阳街傅家您知道怎么走么?”
那老太太抬了头,覷了眼他,问道:“当阳傅家?早没了!”
傅双林呆了呆,那屋里头却有个脆生生的声音道:“阿娘你在和谁说话呢?”
那老太太转头道:“没啥,问路的。”
里头走出来个小娘子,青衣蓝裙,头上包着兰花帕子,桃心脸儿,两只眼睛十分灵活,出来看到是这样一个斯文水灵的小后生,脸上笑了:“小官人是要问哪里路呢?”
老太太哼了声:“说是找当阳傅家呢,绝户的,早没啦。”一边嘀嘀咕咕着一些话,依稀听到是世道不公,人心不古之类的话头。
小娘子愣了愣,又上下仔细打量了傅双林一下,笑道:“这位官人哪里来?是投亲呢?访友呢?”
傅双林迟疑了一会儿道:“我从京里来,受了朋友之托,给他家里送些东西。”
小娘子笑了:“小官人果然一口京城官话,奴家猜,你是不是受了傅家那入宫的大公子之托来送东西的?”
傅双林闭口不言,小娘子笑微微道:“官人不说奴家也知道……只是你有所不知,傅家当年是赘婿当家,如今傅家没了人,那赘婿早改换了门面,恢复了本姓,您往这直走再右转,见到巷口再走两百步,看门上写的李府的,便是了。”
傅双林打了个谢诺,慢慢牵着马依言而行,心下却一边揣摩着适才听到的消息。
果然走了约半个时辰,傅双林便看到了一户人家,门上写着李府二字,却是张灯结彩,门头扎着绸条扎成的花,房子看起来颇为宽敞……着实不像穷得要卖儿入宫的人家,他过去敲了敲门,有个老苍头出来开了门,看到他上下打量了下问道:“借问小官人是来贺喜的么?”
傅双林缓缓道:“烦劳通报,就说傅双林回来探亲。”
那老苍头呆了呆,关上了门,傅双林听到里头跑步的声音,他静静站在门口,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里头有着纷乱的声音,门被打开,一群家丁冲了出来,手持棍棒,为首一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掠过诧异,但仍恶狠狠道:“宫中之人不得随意出宫,何方霄小敢冒大公子之名上门讹诈闹事?还不速速退去,否则一会儿官府上门,须逃脱不得!”
傅双林看这阵势,心下了然,淡淡施了个礼,牵了马转头便走。
那群家丁看他干脆的走了,倒也不曾追,却有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双林一个人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亲人这种东西,他前一世就没怎么享受,如今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上,依然是无牵无挂,他甚至怀疑,他大概本来就是这种无亲无故的什么东西转世而来,所以每一世都如此。
福源楼上,楚昭一边吃着小吃,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街景,天枢对面坐着陪饮,却十分拘谨,几乎不吃东西。小二这边端了茶壶上来道:“茶来了,客官,这是我们这最有名的春芽茶,您可得好好尝尝。”
楚昭喝了一口,赞道:“果然好茶,我看比进上的还强些。”
那小二早笑道:“客官是明白人,谁不知道这好茶,一流的自留,二流的才进上呢。”
楚昭吃了一惊道:“难道不是最好的才进贡么?”
小二笑道:“一看客官就是读书人,不知这其中干系,甭说咱们这儿产茶的,别的地方贡品也是一个道理,万万不会选最好的进贡,为啥?这总有年成不好的时候,茶叶不是年年都有这样好收成的,炒茶也不是每次都保证能炒这般好的,若是这次进上进了最好的,下一次没这样好的茶叶了,上头问罪下来,谁敢担?便是地方官,也都是心知肚明的,若是问罪下来,难道光茶农掉脑袋?地方官一样掉脑袋!谁不明哲保身呢……这最好的新茶,还得到地方上来尝。”
楚昭呆了呆,看了眼小二道:“你年纪不小,嘴巴倒是伶俐。”
小二笑道:“客官是实诚人,看起来是京里来的吧,小的见过您这样的客人,就爱听个新鲜故事,这十里八乡,小的可算得上是百事通了,少不得给您多说两句,客官一开心,多赏小的几个铜板,小的也不白说这一轮不是?”
楚昭被他逗笑了,给天枢使了个眼色让他赏那小二,这时街道上却是鞭炮声响,铜鼓声敲,楚昭忍不住循声望去,看到街道上一行人挑着红绸扎着的箱子,箱子盖都打开着,露出里头的彩绸布匹等物事,另又有一对活雁,当头一个少年穿着华丽,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喜气,后头簇拥着一堆家丁,一路驱赶让路。
楚昭好奇道:“这是迎亲?”
小二笑了:“迎亲哪这么小阵仗,这是纳彩呢,当阳那边李家的二少爷,听说要娶县太爷的侄女儿,这纳彩的阵仗也算不小了。”
楚昭看着那少年摇头晃脑,笑道:“倒是新奇,这李家看来也算是乡绅殷实人家了。”
小二嗤笑了声:“哈,李家祖上就是个鞋匠,这灌县谁人不知呢。”
楚昭笑道:“哦?英雄不问出身,能从鞋匠挣出这样一份家当,倒是可敬。”
那小二嘴角一撇,终于忍不住道:“修鞋李的发家史,谁人不知呢。”
楚昭兴味起了,道:“愿闻其详。”
小二刚拿了赏银,岂有不爱说的,忙笑道:“李家原是赤贫,李老头生了三个儿子,养不活了,索性便把自己最小的七岁儿子入赘给了傅家,那傅家原是灌县的外来户,在当阳街那儿落户也不过两代,倒是有偌大家业,有两座茶山,茶庄好几座,当时当阳街上一条街都是傅家的店铺,可算得上是金银满库,米交盈仓。只是美中不足,傅老太公膝下无儿,仅有一女,年方六岁,眼看再难生育了,只得给女儿招赘,于是便将那李家的三子自幼便拿来抚养,做个假子看待,只想着自幼抚养,有情分在,既能养老,女儿终身也有靠。待到女儿女婿都养大了,看着成了亲,没过多久果然生下一个孙儿来,傅老太公看到傅家后继有人,女婿又孝顺,便放了心,没多久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