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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ranana
序
百鬼无形,或于荒草乱漠,或于深潭山穴,或于寻常百姓家,床台灶厕处,均可觅其迹。
百鬼有形,百草花鸟,亦可得其踪,甚于人。
寐者无语,溺于梦。
哑者无言,耽于惧。
而缠伦常,非与议。
或信惑神怪,嗤之。
情深不得,疑之。
清者旁观,实解。
青年拉着黑色的行李箱站在火车站门口广场上等待出租车的队列里,火车站正在翻新,工作中的工人和进出的旅人混杂在一起,忙碌又混乱。青年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他俊朗的脸绷着,不时地有人靠近他,甩着手上的汽车钥匙,低声说着,“去哪里啊,等出租啊,现在在交班,起码要等两个小时。”,碰上这些人,青年只看他们一眼,眼神凌厉,摇头拒绝。有个被拒绝了的司机不怀好意的瞪他,还用恶毒的言语攻击他,青年也不反驳,嘴角微微扬起,勾勒出一个笑,他与那个司机对视,有一瞬间,司机恍惚地以为自己坠入了无法呼吸的黑色空间里,他大喊了出来,向后倒退了几步,才重新恢复了对周遭嘈杂拥挤的感触。
而青年,原本在他眼前的青年已经不见了。
他乘上了出租车,正在将自己收到的一封信上写着的地址告诉出租车司机。
“哦,那里啊,只能给你开到弄堂口,你要自己走进去的。”司机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头顶微秃,青年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收起信,摇下车窗,出租车后视镜上挂着的已经枯黄的玉兰花散发出让人晕眩的味道。他看向窗外,周末的城市里挤满了各色车辆,耳边一直响起电瓶车尖利的刹车声,像是要刺破耳膜。
“你是来旅游的?”司机在等红灯的间隙和青年攀谈。
“不是,我是来工作的。”青年回答道。
“来出差的啊。”司机拿出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两口,又旋上盖子,放回原处。
“对,来出差的。”青年笑了,他喜欢“出差”这个词。
“是住朋友家吧。”司机按下车内广播,音乐频道里正在插播实时路况。
“是住我妹妹的朋友家。”绿灯亮起,一辆公交车抢到了司机前面,司机有些气恼,“这些公交车,仗着自己长得大,横冲直撞,整条马路就它最大,它是老大。”
对于司机的抱怨,青年笑笑,接不上话。
路过市中心的时候,音乐频道终于不再说交通事故,放起了音乐,电台主持人说,因为是星期日,要给大家一个好心情,她放起了最近流行的一首舞曲。
司机伸手,换了个频道。
调换频率的时候,广播里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信号似乎不是很好。
到处都是广告,这个时间段的电台被广告霸占着,治疗不孕不育,慢性鼻炎,狐臭脚气,矫正视力,隆胸垫鼻,甚至还有从大洋彼岸远道而来的精神科医生关心你的精神健康。
司机索性不再听广播。他又和青年说起了话。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
“是第一次来,以前一直听人说起这里”市中心习以为常的堵车,一个衣衫褴褛拿着搪瓷饭碗的小孩儿朝他们走来。
“都是要饭的,城管也不来管管,不用理他们,他们自己会走开的。”司机说着,那小孩儿已经把手伸进了车里,脏兮兮的手拉着青年风衣的领子,“可怜可怜,给点钱吧,好人,可怜可怜。”
他的语调却一点都不可怜。
青年从风衣里摸出一块钱硬币,扔到小孩儿的碗里,那小孩儿忽然翻了个白眼,“怎么就这么点。”,说着,极不高兴的往他们后面的车走去。
“看吧,看吧,都是些什么人啊!”司机骂骂咧咧回头看那小孩儿,“就不该给他们钱。”
青年拍拍衣领,似乎是不介意。他看着后视镜,紧盯着,司机以为他还在看那个走远了的小孩,事实上,青年是在看后座上的东西,看样子,是个女人,长发披面,遮住容颜,她坐在那里,静静地,穿着一身漂亮的修身紫色旗袍,她的手很脏,和刚刚那个乞儿一样的脏,这双手抠在她自己的大腿上,满是黑泥的指甲逐渐被血溢满,青年回头看后座,还有血从女人沾上污泥的腿上淌下来。青年不再看她,他回过身,红灯跳过了最后一秒,那后视镜的里女人也随之消失了。
车子在缓慢行进着,终于开出了闹市区,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司机说,“有空你可以去这里转转,里面有个博物馆还有几个园林,不错的。”
“哦,好。”青年望了那处路口一眼,是一条步行街,不准车辆进入。正有许多上了年纪的外国人背着包跟着一个举着旗子的导游走进去。
“到了,你从这里一直走进去就是了。”司机指着青年眼前这条长而直的弄堂,“注意看牌号,不要错过了。”
青年谢过他,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拖着行李箱,慢慢走进弄堂。
弄堂的路不平坦,行李箱的滑轮在上面发出讨厌的声响,弄堂很窄,只能将将容纳两个人,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白发老人与青年擦身而过,青年贴在灰白色的墙面上才没与老人相撞,弄堂的两边都是民居,有的门口摆着红色的木质马桶,老式的那种,马桶闲闲晒着太阳,一眼便能看出结在里面的污垢。
有些地方落着阴影,那是因为伸出建筑本身的竹竿上晾的衣服裤子。
青年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给他讲的事情,说是走过晾着的裤子底下的时候,一定要跳三下,要不然会长不高。
“23号。”青年看着蓝底白字嵌在墙上的的门牌,“就是这里了。”
二十三号的大门紧闭,它的房门明显要比周围的民居要宽大,是两扇厚重的红色木门,门上还镶着环形的铜把手,青年握着铜把手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门里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声调不高,甚至有些沙哑。
青年整整衣服,等待着大门打开。
“你是……”木门只打开了一扇,露出一个很谨慎的缝隙,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正堵在那个缝隙里打量青年,眼神狐疑,略带惊讶。
“听说,我的妹妹在这里。”青年说得平缓,微笑着,“她叫易非梦。”
中年妇女的表情变得复杂,她迟疑了很久,最后,还是让青年进来了。
这间房间,或是说这幢房子比青年想像中的要大很多,它的结构看上去更像是从前的富豪商贾居住的的宅子,青年站的地方是门厅,两侧摆着许多盆景,它们在冬日里颓败着,只露出枯瘦的枝桠。站在门厅,一眼望去,就能望到房门敞开的大厅,中年妇女看着他拖着的行李,“你跟我来。”
青年便跟着她往里面走去,通过一条青砖铺的甬道,他们停在了这个半敞开的敞口厅前,“你等等。”中年妇女示意他在这等着,她快步走进大厅里,里面似乎有人,因为阳光的角度的问题,青年看不清里面,只能闻到药草的味道,谁在里面煎煮着药草。
似乎是,快烧干了。
“进来吧。”
等了会儿,那中年妇女走到大厅那敞露在外的空地上招呼青年。青年拖着行李箱,踏进了昏暗的大厅,阳光正一点一点靠近这里,青年渐渐看清大厅里的人和物。
一个老人,面色还算健康,拄着拐杖站在大厅一侧,他正照看着一只炉子,炉子上的小壶腾腾冒着热气,老人正面对着青年,他招手,对青年身后的中年妇女说道,“阿如,你来,去端给苏七。”
名叫阿如的中年妇女拿起大厅正中八仙桌上的抹布和托盘,匆匆走到还在烧滚着的炉子边,老人朝青年走来,挡住了那个炉子和阿如。
“你是非梦的哥哥。”老人往门外走,青年将行李箱放在大厅里,跟在老人身后。
“是的。”他回答道。
“你是来找她的?”
“非梦失踪了很久了,我听一个朋友说,在这里见过她,就赶来了。”
“其实,”老人忽然停下,转身看青年,“我们也在找她。”
“哦?”
“我有个儿子,叫苏七,他昏迷不醒已经有七年了,我们试了所有疗法,中医,西医都看遍了,全都没有用,后来,有人告诉我,苏七可能是被鬼怪夺取了魂魄,我听说你妹妹能驱鬼,就托人找到她,请她来给苏七驱鬼,那晚驱鬼的时候,她却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
“我们一家子都看见了,你妹妹她一下子就不见了。”
“我知道了,”青年沉声,“那晚,对你们一家,真是个噩梦。”
老人顿了顿,有些支吾地,“是的,是一个噩梦。”
他在隐瞒着什么,青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躲避着他,不愿与他直视。
“易先生……”老人喊道,“能不能麻烦你看一下苏七。”
青年温和地笑,表示应允,这笑容稍微缓解了两人间的紧张气氛,老人又说,“你可以住在这里,这里还有空房间。”
青年答应了下来,老人带着他走回大厅,青年取了行李,他们绕过大厅里一面昏黄的薄纱屏风,走出了大厅,行到天井里。天井里还保留着一口井,在现在这个年代,是不多见的。底层的廊屋里挂着许多被蓝色布巾遮盖住的鸟笼,它们保持一定的距离间隔着,两人穿过天井的时候,还能听见鸟儿的啼鸣。老人领着青年到了平时起居的小楼前,是幢二层小楼,靠两侧墙外附设的廊屋与前面的大厅联系着,看样子,显然是已经重新修整过了。
“二楼还有间客房,”老人迈上楼梯,“就在走廊尽头,靠着苏七的房间。”
青年在他身后默默跟着,他提起箱子,以免撞到木质的楼梯。
两人经过苏七的房间的时候,青年朝里面瞥了一眼,房门半敞着,兴许是阿如在里面,突然地,就在青年这么瞥一眼的瞬间,苏七房里爆发出一声尖叫。还零星地掺杂着瓷器坠地碎裂的声音。
“啊!”
尖叫着跑出来的不是阿如,是一个更年轻些的女人,她重重撞在青年身上,口里含糊的说着什么,这时候,阿如从走廊的另一头跑来,她忙不迭给两人道歉,老人看了女人一眼,也没去理睬,青年却开口问那惊魂甫定的女人,“你看见什么了?”
女人的穿着,样貌都很普通,手里还握着块抹布,似乎是来打扫房间的钟点工,女人要开口的时候,阿如拉着她就要离开,青年提高声音问那女人,“你看见了什么,告诉我!”
“蛇,我看见了蛇,青色的蛇。”女人颤颤巍巍,被阿如拖拽着下了楼,连那声音在最后都是隐秘成了一条线,飘进了空气里。青年靠在走廊上的栏杆上向下看,阿如正在天井里训斥那女人,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可青年还是听见了,她说,“叫你胡说!!还想不想干了,以后不要跟那个男人说话!!听见了没有!!”
老人推了推青年,“易先生,这些来打扫的人,不用管她们。”
“呵。”青年笑了,在老人的注视下走进了这间房间,青年并没有关门,他在手边的桌子上轻轻一抹,竟然没有灰尘,想来一定是有人天天打扫的,房间里东西齐全,衣柜,书橱,空调,电视一应俱全,是间朝南的房间,青年走到窗边,那里摆着一张藤制的躺椅,阳光洒落在上面,很是温暖。
青年随手从书橱里抽出本书,是本土黄色封面的《太平广记选》,他坐到躺椅上,稍微侧过身,背着些光,看了起来。
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从前就已经看过,可每次重看又看都有着新鲜感。青年看了会儿,觉得有些倦,躺在躺椅上,昏昏沉沉打起瞌睡。
他做梦了。
他梦见了那个出租车后座上的女人。
她还是维持着坐姿,坐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一道光漏着,好让青年看到她的形态,她慢慢仰起脸,头发顺着她的脸颊向两边滑开,青年在梦里看清她的脸,也有些脏,他走近她,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被利器划开,狰狞地分成两边,皮肉翘起,还有蛆虫从她的眼眶里爬出,眼珠里的血管已经被它们啃噬,爆裂出的鲜红浸染了女人的眼睛,青年轻轻碰了碰她的右眼珠,那眼珠轻易便从她的眼眶里滑出,滚落下来。女人的鼻子嘴巴全都从被分成了两半,她抬起手,青年注意到她的手,不再是下午时的样子,十指的顶端被均匀地切走,现在的手,看上去更像是一对爪子,那么秃秃的蜷缩着。
女人微张开嘴,她想告诉青年什么。
青年贴近她裂开的嘴,嘴里的牙齿都已经被拔光,她听见她说,“鸟。”
什么样的鸟?
“红色的……鸟。”
青年刚要再问些什么,却忽然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啊。”那个声音只说了一个简单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