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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发问。他隐藏着得意挑了一下眉毛:“不完全是,但我们在这里感觉真的不错。”
他引领两人从蜿蜒的石子路经过一个晒得发烫的游泳池来到预定的一号房。房门口有个盛满净水的瓦罐,两把竹椅,门前一条几十米长直通入大海的小路铺着小巧的卵石,远处树影妖娆、海水的音乐和隐藏的风声横躺在陆地尽头安详的表情里,在咸味的水蓝色、在房间里仍听得真切的拍浪声中,链链几天以来第一次闻到了孤单。
“这个区域是两年前才开发出来的,投资商是些美国人、德国、法国人,名气不如芽庄海滩那么大,但他的发展实在太快了。”Sebastien谈起生意就滔滔不绝,他说这一条海岸线基本上已经被开发商占领,顺着他手指看过去,也的确看到远处新的施工正进行着。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笔,先勾了个粗糙的地图,然后在离藩切不远的位置划(画)了个圈,你看,我也打算投资在前面这处海岸呢,中间这段不好,风速太强,成了凹进去的峡谷,不利于船只运输。
当天晚上,之前入住的一个旅游团的人正好撤离了这家旅馆。整个村子空了。傍晚房门外面横尸无数的一种大飞虫,夜里竟登堂入室,大摇大摆地睡在链链眼前的蚊帐上方。她蹑手蹑脚地想把它抖落,但却是徒劳,它像被胶布粘住了一样纹丝不动,她很怕它一旦被触怒会马上张开巨大的翅膀乱飞乱撞的样子,就暂时妥协与它和平同居,同时睡在两人房间里的,还有屋顶墙角上两三只身手敏捷的壁虎。
夜里十一点,海水一浪接一浪地袭岸,鼓荡的声音胁迫着心跳的节奏与之同步,最终把人扰得清醒。于是链链拉着刘拉丁出门,沿着有昏黄灯光的小径到海边走走,潮湿的天堂夏夜的气息,只有草坪上的喷水龙头摇晃着弧线,撒落颗颗清凉的水珠,临海唯一的一间小巧的木头酒吧里亮着点点的黄色灯火,有两个侍者倚在桌边闲聊,迎着海风,无忧无虑地等待午夜打烊的时刻,其实不必等,旅馆客人今晚就剩了她们两个。海水像一个遥远地带埋藏的偈语,送走客人的这夜,它的喘息更妩媚磅礴,看惯了人来人去、太阳朝起夕落,它唯一能做的,是帮那些到了岸又注定离岸的人,掐算一下回去的风向。在这陆地尽头的海滩坐下,没有陪伴,剩下链链、剩下刘拉丁、剩下季节,面对漫长寂静的大水横流,坚持地醒着。
她们沉默地躺在沙滩上,链链毫无防备的(地)想起了几年不见的C,她眼前闪过一个画面:C驾驶着自己的“自由号”帆船,正迎着风,从地中海的晚霞里向她们靠近,头发飞舞在碧蓝无垠的水面上空。
《半个橙子》 第三部分《半个橙子》 唯 一
23。唯一
主啊!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晷上,让秋风刮过田野。
再给它两天南方的气候,迫使它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读着,醒着,写着长信,在林荫(阴)道上徘徊,
不安地游荡,
当着落叶缤纷。
G在六月份来上海了。像几个月前链链离开巴黎的时候说的一样,他如愿实现了他的第一次中国之旅。但接待他的不是链链,她只是在他最后一天将返回巴黎的中午,匆忙跟他见了一面。在城隍庙的一个老式饭庄里。在一起的还有黛尔和链链的朋友D。他现在应该是链链的朋友D的情人了。听说他们前几天在巴黎一见钟情来着,而G在北京参加展会和来上海游玩的这些天,一直跟D形影不离。
链链进去饭庄的时候,他们背对着她的方向在拍照,帮忙拍照的餐厅服务员在举起相机的时候,他温柔地吻了被他揽在怀里的D的脸颊。几步之遥,链链连退也不可能,忍着被流弹击中的疼痛上前去跟他们行法式的吻礼,吻到他的时候,她被他刚刚蓄起的胡须扎到脸,竟然不知不觉地摸了一下,心疼还没有被彻底医治,她听到自己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疲惫啊。然而,这熟悉的关切一下子被推回到几个月前与在他(交换位置)床上醒来的早上,今天已经物是人非,他似乎也感觉到了链链的转念,他笑笑,没说什么。
写吧,文字是唯一的拯救方式。链链对着窗子说。
写是通往自由的唯一道路。我将一面活着,一面写,一面感激你的爱。
因为G,我得告诉你,上海的第一个冬天已经过去了,你在春天的到访也结束了。你却没有摧毁我,你使我站立了。我接下来的生存又多了另外一个理由——等待故事的继续和终结。我没有你那么强大,所以我学会等待。
G,我要写作了。你可能不知道,从西贡回到上海的某一天,在一个江边的酒吧里,我在抽掉一整盒七星烟之后忽然原谅了你的坏脾气、你无法实现的忠诚和你对我的漠视,这原谅竟然晚到在与你争吵了一年并离开巴黎、并在你有了新欢之后。
你毕竟是我那段蹉跎记忆里的唯一,所以你老,你优雅,你芬芳,你世故,你暴躁,你后来又喜欢上了D,我都没得选择;我还是会在自慰的时候偶尔想象你,还是会在MSN上聊天的时候取笑你。因为从回国那天起,我一直相信只要时间这样继续,只要还有你断续的消息,我们的故事一定仍然精彩。尽管你不再是我的情人,我们互不亏欠地归还了各自的归属。
但我会看到你将经历的无数次恋爱和你死亡的方式,你一定会死在我前面,你大我二十几岁,我在上海见你,才第一次发现我们之间隔着遥远的时间,等你离开人世的时候,我可以放心地祭奠你和我们的过往,我还会飞去巴黎的墓地穿一身优雅的黑色参加你的葬礼,你喜欢优雅的女人,你还逼我穿那种闪亮的西装来着。我会在葬礼上吻你的小女儿和儿子,并同时想象,你死后这个仍然美得烟花零落的巴黎不再与我相干。但我好像等不及了,我要在这一切还未经历的时候就写这篇祭文,我诅咒你,因为我曾经不顾一切地记忆你。
我原来完全不懂你,你从不讲你的过去,甚至我在无意翻看了你整理箱子时露在外面的一本影册时,那是你二十一岁结婚时与新娘的照片,你发怒了,警告我以后不许动你的私人物品。你的怒气无处不在,在与你约会、但(在)停车困难的街头、在你那羔羊般温顺的儿子面前、在你去度假的旅馆前台、在我没有穿戴华丽就出现在你朋友的宴会上的时候,你几乎毫无顾忌地大光其火,甚至是咆哮,我没有害怕过,我一开始就强迫自己习惯了这若干场约会相似的开端,妈的我那时是真的爱上你了,这迁就根本不符合我的逻辑,我反而会担心你的心脏和健康,因为然后你还会低声下气地求我原谅你,然后把我粗暴地推到床上。
你是如此不可理喻又如此让我怀念的情人。
我还记得,你从没有像吻我的朋友D那样小心翼翼地吻过我。尽管你第一次勾引我的时候,在那个晚会结束的出口处,你谦恭地拿起我的外套,帮我穿上,然后一只手轻扶着我的肩头,仔细地在我两颊吻了又吻,动作优雅流转,完全不失贵族的体统,那个夜晚,一街长灯,恣意着巴黎浓得流油的繁华。妈的,我的乞丐般贪婪而顽固的爱情就从那时开始的。
我不会再去费力寻找可以替代你的任何东西了。你用你漫长岁月沉淀出来的孤独需要同样的沉淀去扭转,而我注定不要充当那个牺牲品。你强大到习惯孤独和更换,我却不能。
我现在有了A,在公元二00(OO)六夏天,我跟这个宝贝屁股在上海真实地恋爱。我发现,爱像源泉,越流淌,则越丰沛;越受阻,则越挫伤。我会像珍惜生命一样珍惜A,他使我劫后余生,看见了一种幸福生活的模样,原来这幸福的机关像泡一壶茶、从阳台收一件衣服那么简单。无论他有多么短暂,那道理却绵长。
六年时间,从北京到巴黎又来了上海,遇见的男人越来越使我清醒。
一个男人,他说:“你玩够了就回来,我在这里等你。”他从始至终,可以忠实一生。
两个男人,他们告诉过我同样一句话:“那次做爱之后你逼着我说,‘我爱你’,但为时太早,我真正爱上你,是在几个月以后。”
三个男人,两个有妇之夫和一个单身主义者告诉我:我爱你,对不起,我不能娶你。
所有男人,他们说,我爱你,我却无法不老。
他们统统是上帝跟我开的玩笑。
“麦克你再度回到这城市,可曾遇到旧日姑娘?头上插着鲜花,身上穿着嫁妆。”几年前的一首歌,仍然透过时光在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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