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阖眼,脚尖用力一蹬,踢翻了椅子。
魂灵儿飘飘荡荡飞上了九天,脑海里白花花的,一片片掠过,全是那年城门外落的雪。
母妃,我很快就来陪你了,楚儿好想你啊……
可上苍似乎连我这点乞求也不肯满足,在我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房门被踢开了。清流变了调的声音在狂吼。
我最终仍是死不成。
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清流。他眼圈发黑,下颌青青的须根显然几天都没修过。
“莲初,莲初,你怎么如此傻?”
他劈头就骂,下一刻却紧紧抱住我:“是我不好,不该让皇上带你回宫,害你遭这等罪。”
我愕然,但看到自己身上崭新的睡衣,立时明白了。
清流,一定已经发现了我被男人侵占的痕迹。
我苦笑,即使清流一早预知这结局,难道他还能阻止父皇的决定?但我依然感激他。
李夫人也在房内,站得离床远远的。名贵的素绢帕子掩着嘴,神色里有点怜悯,也有厌恶。
也对。这身体,我自己都觉腌脏,何况是她。
我慢慢又闭上了眼帘。听到李夫人松了口气,来拉清流:“让他休息吧,你也两天没合眼了。”
清流叹着气:“我不走,我怕他想不开,又会做傻事。”沉默了一阵,又自怨自艾:“都怪我不好……”
李夫人终是受不了他万事往自己身上拉,微恼道:“要怪也只怪他自己,偏要心痒上台出风头,唱什么‘凤飞离’,真是戏子改不了贱命。”
我震惊,想不到这个人前仪态万千的女子竟口舌忒地刻薄。只是,她似乎已经忘了,若非我这贱戏子,谁来替她兄长挡过一劫?
“你,你竟然说这种话?”清流也惊怒,低声叱呵:“妇道人家,多积点口德。”
李夫人应是从未受过此等重话,嘤嘤哭道:“你就只知挂着他,不用管我们母子俩了。你陪他去罢,不然他又寻了短见,万一皇上哪天心血来潮,又要召他进宫,你拿什么交差?就等着咱满门抄斩算了。”
她一路哭喊着跑了。清流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我要做爹爹了?啊,哈哈……”他像孩子般手舞足蹈地冲了出去找夫人赔罪。
李夫人那番话,却也提醒了我。
我呆呆地凝望屋顶,角落里,一只蜘蛛正忙碌吐丝织网。它的一生,就是织就一张牢固的网,从此捕食无忧。
而我的一生,已经是张网,将我层层笼罩,无从逃遁。连求死,亦是奢望。
我静静地休养,清流知道我将小雨赶了出府,也没再追问什么,只叹道:“也好。”
他心里,似也已认定我扛不起一个男人的担子。毕竟,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男人,谈什么成家立业。
他绝口不再提功名之事,我也日夜缄默。我们唯一的交谈,仅是在饭台上寥寥数语。以往那夜半剪灯芯,靠肩读诗书的日子,遥远得仿佛已是前生梦境。
李夫人也全无那天的尖酸,对我依然笑脸晏晏,甚至比从前更亲切几分。也许她以为我不曾听到她那天的话,也许是清流告戒过她,也或许,只是因为不想我再度萌生死意,连累了李府。
这一层利害,不用她说,我也明白。
她的注,押对了。
两个多月后,中秋。
宫轿停在了府前。皇帝传旨,嘉奖我上回的“凤飞离”演得入戏,赐下几大箱的绫罗珠宝,还要我去为今晚秋宴献艺。
还好,他用的字眼是献艺,不是赤裸裸的侍寝。虽然从跪伏听旨的清流夫妇到宣旨的太监,都心照不宣,我此去,不过是将在另一个男人身底下扭动呻吟。
清流望着耀花了大厅的赏赐,脸上阵红阵白,拉着我的手嗫嚅,却终究没说什么。
原本,他也确实帮不了我什么。
我默默地朝他点了点头,上了轿。
本以为轿子会直入父皇的寝宫,过廊里却被人拦下,有人盘问了几句,轿夫突然调了头。
停下时,几个太监粗暴地将我从轿里拖出,压着我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眼前珠帘低垂,两边高脚紫铜香炉,凤凰喙里袅绕吐着龙涎沉香。
这香味,幼年也常在母妃的殿里闻过,只不过母妃的香炉是丹顶鹤。只有皇后才能用凤凰图徽,这也是心比天高的母妃一直想一争高下的痛处。
我低着头,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人把我带来这里。她也不开口,只听见轻轻的金属声,那是她长长的纯金护甲套敲在凤椅扶手上发出的声音。
就当膝盖冻得发麻时,终有人打破了死一样的沉寂。
父皇一身便服入内,脚步在我身边稍稍停顿了一下,上前掀开了珠帘:“梓童,怎么不去秋宴?”
“哀家若是去了秋宴,不就见不到皇上了吗?皇上难道不是想在自己的寝宫独自听这小戏子唱曲么?”相隔多年,皇后的语调比往日更冷淡,甚至带讽刺。我垂低的视线里,看到她纤长的手正缓慢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呵,父皇终于又有了子嗣?无怪皇后有对父皇冷言相向的胆量。
父皇有些狼狈,旋即朗朗笑:“梓童多心了。中秋佳节,朕当然是要与梓童一起去御花园赏月。”
“谢皇上,只是今夜风寒露重,哀家怕冻着这小家伙。”皇后指指自己腹部,冷冷的语气带着得意和欢喜。
父皇一拍额头,笑嘻嘻地摸上皇后肚子:“是,朕糊涂了,冻坏了我的皇儿可罪过了。”
皇儿?看来父皇真的是朝思暮想,也盼着再生一个男儿。
可笑你的楚儿,就跪在你面前,你却半点也认不出。
我双眼渐渐迷蒙,心,越来越冷。
父皇却回过头,吩咐那几个太监放开我,叫我起身,就在这里为皇后唱上几曲。
我诧异自己的忍耐,面对害死了母妃的皇后,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为她唱曲。
想必,我的血,已经凉透。
如果说那么年来,始终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重享父皇的爱,还憧憬着有否一日能为屈死的母妃伸冤,那此刻,一切已成泡影。
当死都成为遥不可及的美梦,我只有好好唱我的曲,好好演我的戏。希冀不要触犯了任何人,殃及清流。
他,大概是这世间我最后牵挂的一点东西了。
皇后看我的眼神一直高贵不屑,但慢慢漾起点惊惑。
我笑了,做了亏心事的她,这些年来,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在梦中见到母妃的鬼魂呢?她,一定是从我身上看到了母妃的些许影子了吧。
“皇上,哀家想休息了。”她转头不再望我。
父皇自然留在了皇后寝宫过夜。
我被太监带到皇后宫门外。父皇既没交代他们送我去何处,也没说我可以回李府,所以他们就让我跪在宫门外空旷的青石板上。
今晚的月亮,真是很圆。
我茫茫望月,什么也不想。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再去想。
风也很大,我试图数着那些飞过面前的落叶入睡,可地上阴重的湿气叫我觉得,倘若就此睡去,可能从此不会再醒。
我就这样,看了一夜月亮。
天蒙蒙亮的时候,宫门开了。父皇威武的身影投在我身前。微露轮廓的旭日在他身后。他高大伟岸,宛如天神。
我没有对他磕头三呼万岁,因为全身的肌肉已经冻结跪僵了。能动的,只有眼珠。
我费力抬起被夜露浸湿的沉重眼帘,望着他。
他也望着我,神色复杂而变幻。
蓦然将我打横抱起,低沉的嗓音里有着迷惘与无可奈何:“两个多月了,朕也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时不时地想起你。明明朕已经宠幸过你,毫无新奇可言了。呵,你赢了,逼得朕先向你低头。”
他自嘲地笑,我也牵着僵硬的嘴角,想笑。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举起麻木的双臂环抱住他的脖子,干疼得像火燎的喉咙里沙哑地挤出点声音。
“……好,好冷……”
这个男人,是不是我的父亲,对我,已无任何意义。我只知道,他的体温,是我此刻唯一的慰籍。
我像渴雨的藤蔓,牢牢攀住他不放,任父皇抱着我回到他的寝宫。
龙床上的气味是熟悉的,仿佛还残留着两个多月前那叫我痛不欲生的淫靡气息。可我,什么也不愿再去思索。
我只是裹紧了父皇替我盖上的两条厚厚丝被,但还是冷,嘴里却干得发疼,我瑟瑟抖,梦呓似地喊着要喝水。
水来了。父皇亲自含着清凉如甘霖玉露的水渡入我口中。他的唇,随后落在我眉尖、额头,温暖一如记忆中。儿时的我,发了高烧,父皇便是如此亲着我,抚慰着焦躁不安的我。
真与幻,我分不清。倘若这一刻是梦,我希冀长眠梦中。
“不,不要走……”我挥舞着手,在空中乱抓,拉住父皇的衣袖后,就再也不想放开。
父皇似乎低声说了些什么,我听不真切,仍旧紧抓不放。我,舍不得这梦里的温暖。
依稀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俯下身,慢慢解着我衣襟。
他和我,衣带尽宽,紧紧相拥在被窝里。
父皇的胸膛,热得如暖炉。我终于不再发抖,安静地蜷缩在他怀中,享受这梦境般的祥宁。
这一天,父皇没有上朝。我后来听说,那是父皇登基至今第一次误了早朝。
吹了一夜冷风,我的风寒并不轻,但皇帝一声令下,哪个御医敢不尽心尽力?三天后,我已经彻底清醒。
父皇坐在床边,看小太监服侍我喝了最后一剂药,若有所思。突然问:“你的父母,是否还安在?”
我呼吸骤停——难道父皇发现了什么?
“你不用害怕,朕只不过随口问问。”他淡淡笑:“你发烧那几天,神志不清,一直在叫爹爹娘亲,朕才有此一问。”
幸好!我喊的不是父皇、母妃。我低头,恩谢皇帝的关心。
“莲初的双亲,已谢世多年了。”
我提醒自己记得自己的身份,我是戏子莲初。今后,即使是在梦中,我也绝不允许自己再呼唤任何人。
我已经走到这一步,无法再回头。一字错,可能就有千个人头落地。
父皇没有再追问,只笑了笑:“想必你病中是将朕认作亲人了,还一个劲地搂着朕,不住叫着爹爹。”
“是莲初昏了头,冒犯了皇上,请皇上降罪。”我的头叩在床沿,不想任何人见到我脸上比哭更难看的苦笑。
父皇当然不会责我的罪,反而笑道:“思念亡父,是人之常情,也是你一片孝心,朕怎会怪罪于你?只是——”他托起我的脸,目光炯炯凝视着我。
“朕的年纪,虽然足可以做你父亲,朕却不想你的心中,真把朕当作爹爹,呵!”
他笑容里,有揶揄,眼神却是无比炽热和认真,不容人抗拒。
我只能深深阖眼,承受着他落在我唇角,火一般热的吻。
“朕不要当你的长辈,朕只想做你的男人……”他的呼吸也灼烫似火,拂过我耳后,呢喃叹息:“莲初啊莲初,为什么朕会越来越放不下你呢?你生病的时候,朕的心也跟着不踏实啊!朕想一直抱着你,看着你,等你的病好转。你说,朕究竟是怎么了?……”
他要我解释,可我给不了他答案。我只是默默地,等着他即将施与我的又一次恩宠和痛楚。
胸中,没有初次那种撕心裂肺的悲哀与绝望,我平静得近乎麻木。如果非要问我这遭的感觉,那或许有一点点的感激——父皇,毕竟是在乎我的。
是父子天性也好,是君王好色也罢,他多少还关心我,放不下我。有父皇那番话,我已经心满意足。
我咬着牙,低声呻吟,任他索求。
反正,这具臭皮囊,早已污秽不堪。所以,父子相奸,逆乱人伦,这一切秘密,满身罪孽,就由我来背罢。上苍若要罚,也请只惩戒我一人。
他是一国之君,当不得这个罪啊。
我从此,被留在了皇帝的寝宫。
父皇他,其实是不近男色的,却为个小小的戏子破了例,忘了早朝。后宫的妃嫔,个个骂我狐媚惑主,扎着草人,咒我快死。连皇后也跟父皇大吵一场,最终被父皇警告不准来寻我晦气。
这些,都是伺候我的小太监为讨好我,告诉我的。我笑笑,不置一词。
外面的风风雨雨,风言风语,我不想理,也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