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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断然否决:“不然,舍生取义,自有其理。”
小道子问道:“可舍生取义,与先生之说,难道不是互相矛盾?”
李曜摇头道:“不矛盾。”
小道子剑眉一挑:“请教先生,为何不矛盾?”
李曜正sè道:“某言,天下最大之事,大不过人命,而孟子曰:‘舍生取义’。二者看似矛盾,其实其中自有关联。小郎君听真:义,分大小,分公私。为天下万民,是大,是公;为一己一家,是小,是私。某以为亚圣所言‘舍生取义’,其所乃指乃是大义,譬如为天下万民而舍生,这便是取了大义,然则这与某方才之言,并不矛盾。舍一命而救万民,正是‘天下事之大,大不过xìng命’。一人之xìng命,难道能比万民?”
小道子点了点头,却仍不肯放过,又问道:“那若是小子行至一河边,见人溺水,跳河相救,却不料虽将溺水之人救起,自己却力尽溺亡。此可谓舍生取义,但与先生所言,却是相悖,不知先生如何教我?”
李曜答道:“某以为,下水救人之前,当有一衡量,衡量自己是否能救人上岸。若是自觉水xìng尚佳,力气有余,此时见义勇为,当可称赞。若是自己本不识水xìng,无法下水救人,某以为也不必苛责,若是更进一步,自己虽无法下水救人,但却立即向周围邻里、乡亲告之求助,此亦大善之举。若是错估形势,本以为足以救人而下水,却不意力尽而亡,此虽悲怆之事,然大义亦然。唯独一点,自己本不会水,或力有不逮,仍下水相助……某以为不仅不应提倡,还应提出告诫,以jǐng后人。”
小道子听完,思索良久,才说道:“先生此言,小子略悟。先生之意可是说,即使大义当前,亦须量力而行?”
李曜想了想,道:“天下事难有绝对,此说……大体如此。”
小道子听完,面sè肃然,拱手又是一礼,恭恭敬敬道:“多谢先生指点,小子知矣。”
此时外面忽然响起马蹄声,李曜瞥了一眼,正看见憨娃儿带着飞腾军甲旅牙兵冒雨乘骑而来。
李曜却暂时不管他,而是对小道子拱手还了一礼,露出欣赏的笑容,温和地问道:“小郎君知书达理,敢问贵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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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哪位读者能猜到这个小道子是谁?小提示:892年,十岁。
这一章小道子和李曜的对白,可是专门为了透出此人的xìng格而设计的呀!
卷二开山军使第124章欲收冯道
小道子鞠躬道:“不敢劳李军使下问,小子免贵姓冯,单名一个道字,瀛州景城人也。”
李曜猛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是冯道?”
冯道也被李曜一惊,迟疑道:“小子正是冯道,李军使何故……这般讶异?”
李曜忽然醒悟过来,心中虽然仍是震惊非常,但嘴上却道:“哦……无事,无事,只是某曾有一友人,其子也名冯道,如今算来,其年岁堪堪也与你相仿,是以方才有些错愕。”
冯道自然料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李军使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当下不禁一愣,心里也怕李曜当真认识自己的父亲,不由迟疑道:“未知军使贵友高姓大名?”
李曜心里好笑,嘴上却道:“某那位友人,却不是瀛洲人,他姓冯,字玉祥……”他倒不是故意开一个这时代无人知晓的玩笑,只是姓冯的名人,除了面前这位长乐老,也就数冯玉祥冯大帅了,所以下意识就用了这个名儿。
冯道听完,松了口气,微笑道:“原来只是贵友郎君与小子同名……误会而已,家严并非表字玉祥。”
李曜一边不停地打量冯道,这个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十朝元老”,去世时与孔子同岁(七十三岁)的“长乐老”,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想法:“如果,我想办法把他留在身边,历史会不会发生变化?冯道,算不算得上是一个能够改变五代历史的人物呢?”
他的心里一时犹豫起来。
李曜心念电转,回忆一下史书中对冯道的记载,似乎……他是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五代历史的,这个十朝元老的一声,历经了几乎整个五代。
李曜记得自己家中有本旧书,书中有一段鼓词,说道:“从此后朱温家爷们灭了人理,落了个扒灰贼头血染沙。沙陀将又做了唐皇帝,不转眼生铁又在火灰上爬。石敬瑭夺了他丈人的碗,倒踏门的女婿靠着娇娃。李三娘的汉子又做了刘高祖,咬脐郎登极忒也软匝。郭雀儿的兵来挡不住,把一个后汉的江山又白送给他。姑夫的家业又落在他妻侄手,柴世宗贩伞的本领倒不差。五代八君转眼过,rì光摩荡又属了赵家。”
从朱温篡唐到赵匡胤陈桥兵变建立大宋,前后不过五、六十年的光景,却是王朝频繁更迭,乱世之乱,尤过三国。按照后世的算法,从公元907年到公元960年,中原地区便经历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一共换了五个朝代,出了六姓十四个皇帝。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短命的皇帝所统领的必是一批短命的大臣。有的晕头转向,稀里糊涂,还没弄明白新朝是怎么回事,脖子上就凭白无故多了个碗口大的疤;有的是树倒猢狲散,昨夜荣华富贵高朋满座,今朝便成过眼烟云,“事君犹佣者”罢了。
但是却偏偏有一个人,于乱世之中悠然自处,先后事后唐四帝、后晋二帝,再事后汉、后周和契丹,四姓五朝一共十个皇帝,而且在各朝都是官居相位,进退得当,“久叨禄位”将近三十年,屡经国破君亡而始终屹立不倒,直至七十三岁而得善终。这个人,就是李曜如今面前的小道子——冯道。
冯道的个人品xìng涵养本书前文已然有述,不再赘言。此时李曜所思索的,乃是冯道“影响五代”的能力。
思来想去,李曜觉得冯道是有这个能力的。在李存勖时期,冯道大约还影响不了天下走向,但当李存勖身死,李嗣源即位,冯道似乎很快就有了这样的影响力。
冯道与李嗣源君臣相合六年,那六年恐怕是冯道最为开心的六年,也是为官最有作为的六年。李嗣源虽然武将出身,读书甚少,但他关心民间疾苦,勤俭朴素,不失为五代难得的明君,冯道也正是在他手下,才得以真正放心做了六年贤臣良相。
在一次宴饮之后,李嗣源问冯道:“为政,什么最重要?”冯道捋着他稀疏的胡子,一本正经地回答:“一定要以爱惜百姓为重。”李嗣源又问:“当今天下富足,百姓可以过得好吗?”冯道却长叹一声:“谷贵饿农,谷贱伤农,这是常理。臣还记得进士聂夷中有一首《伤田家诗》曰:‘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这首诗虽不典雅,但却说尽了农家的情状,做君主的不能不知道啊!”李嗣源听后深受震动,由衷地说:“此诗甚好。”于是命侍臣抄下来,贴在龙案一角,自己经常诵读。
影响皇帝,从而影响天下,在君主制下是十分浅显的道理,冯道此时便有了这样的能力。他接下来做了一件事,算是为天下读书人做的。后来他历经数朝,朝官们绝大多数十分尊敬他,只怕也有此事的功劳,那就是雕版印书。
冯道擅长写文章,他的文章典雅清丽,蕴涵深意,深受君王喜爱。他为明宗加徽号写了三篇颂文,满朝官员看后都无话可说。身为文人的冯道念念不忘弘扬儒家思想。由于在唐以前,书籍都是手抄本,读书人辗转抄写,是以古书的错误越来越多。当时印刷术已在民间流行,但印的都是rì历和佛教典籍,儒家经典著作的印刷书籍还没有出现。
于是,冯道与做宰相不久的李愚商议刻印儒家典籍,两人一拍即合,立即奏请明宗,让国子监核定儒家经典《九经》,组织刻工雕印。据《五代会要》记载,后唐长兴三年二月,“敕令国子监集博士儒徒,将西京石经本,各以所业本经句度抄写注出,仔细看读,然后雇召能雕字匠人,各部随帙刻印,广颁天下,如诸sè人等要写经书,并须依所印敕本,不得更使杂本交错”。
虽说这雕印儒经的工作,从长兴三年(932年)开始,到后周广顺三年(953年),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个朝代,用了二十一年的时间才全部完成,但其发起人却是冯道无疑。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首次将原来刻在石上的儒家经典《九经》用雕版印刷,是中国印刷史和文化史上的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它开创了经书采用印刷之先河,而冯道在此之中功不可没。这是冯道影响文化传承的地方。
史敬瑭篡位之后,冯道屡辞相位,皆不许。史敬瑭为了留住他,甚至多次亲自上冯道家中,到了最后,言语之中已有了威胁意味,冯道只好留下,继续为相。后来,冯道又替石敬瑭出使契丹。归来后,冯道受到石敬瑭的进一步重用,石敬瑭下诏废掉枢密院,将其职权归入了中书省,由冯道主持,冯道身兼宰相和枢密使,朝中大权尽握手中。不久,又加司徒,兼侍中,进封鲁国公,凡属政务,石敬瑭都向冯道问计。此时的冯道,要说影响天下政局,只怕不足为过。
但冯道深知,在石敬瑭手下为官,是典型的“伴君如伴虎”,甚至是“苟全xìng命于乱世”,于是能推就推,能溜就溜,凡事都不轻易表态。譬如石敬瑭向冯道问起用兵之策,冯道立刻十分谦恭地回答:“陛下历经多难,创成大业,神威睿智,人所共知。军事讨伐之事,全凭自行裁断。臣只是一介书生,为陛下在中书守历代成规,不敢有丝毫失误。军事之事,臣确实不知。臣在明宗朝时,陛下问臣军事大事,臣也是这样回答他。”突然听了这一番大道理,石敬瑭也是哭笑不得,只得随他去了。
天福七年(公元942年)五月,石敬瑭临死前,嘱托冯道辅立幼子石重睿为君。但石敬瑭刚刚咽气,冯道便与天平节度使、侍卫马前都虞侯景延光商计,拥立齐王石重贵为帝,是为晋出帝。可见这时的冯道,已经有拥立君主的巨大名望了。
而后数朝暂且不说,就说这五代前半截,冯道便能影响天下大局至此,那么将他呆在身边,改变了他的生命轨迹,只怕就真能改变历史……
李曜心中忽然忍不住跳出一个想法:“也许,我能让五代十国根本没法出现……天下,何必非要经历那样一个惨绝人寰的乱世?”
这个想法一旦萌生,就再也压制不住,只是李曜却没有想好,该如何让五代十国不再出现。
冯道看着面前的李军使脸sè数变,到后来似乎有些激动,心中有些担心,小声问了一句:“李军使?可是身子不适?”
李曜猛然清醒过来,忙摇头道:“非也,只是忽然想到,如今郑张氏死无对证,只有那叫郑小河的孩儿尸身可以为证,此乃孤证,只怕难使李存信认罪。譬如郑张氏说李存信本要霸占她,此事她若活着,乃是一证言,可她此时……这却难办了。”
冯道听了,也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外头一声chūn雷般的喝问:“你是李存信的牙兵旅帅怎的!俺家军使叫俺来守住此地,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甭想从俺朱八戒面前过去!”
卷二开山军使第125章存信亲信
发出这一声chūn雷一般大喝的,自然是憨娃儿。
祠堂内的冯道和刀疤脸少年阿蛮都吃了一惊,李曜也微微蹙眉,对冯道说道:“冯小郎君,你且与阿蛮守在此处,某去看看外面究竟是来了何方神圣。”
冯道还未开口,阿蛮已然瞪大眼睛:“俺却为何要听你的吩咐?”
李曜不答,转身朝外走。冯道躬身道:“军使但请自便,此处自有小子二人看着。”
“好。”李曜头也不回,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他走到祠堂大院门口,便看见自家飞腾军甲旅骑兵已然将祠堂团团围住,门口肃立二十余骑,正守在内圈,与十几名一身河东兵丁打扮的士卒对峙。
憨娃儿也骑在马上,手中的铁棍斜斜拖着,正冷冷地道:“别说是你,就算李存信亲自来了,没有某家军使开口,也休想走进这祠堂半步。你若不服,但可以往前再踏出一步,看看俺敢不敢将你的脑袋打成烂冬瓜,今晚拿来下酒吃!”
憨娃儿虽然人有些憨痴,但他自练了金刚棍法之后,一直煞气极盛,只要一棍在手,气势便自不凡,极有佛家怒目金刚的神韵。
憨娃儿的这种变化,作为与他最为熟悉的人,李曜的感受最为明显。最近一段时间李曜甚至一直怀疑,是不是这套金刚棍法能够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人的气质。须知憨娃儿本就体型壮硕高大,而练成这金刚棍法之后,他浑身肌肉更是犹如铜浇铁铸一般,一旦他战意升起,气运丹田,力通周天,立即变得如一尊明王金刚也似,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