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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笑道:“李正阳运气好,曾救过我家老家主,又与我家郎君交往密切,能得这些赞誉,也不足为奇。不过据某所知,李正阳并不外赠墨宝,却不知贵坊这位客人,是如何拿到的?莫不是被人蒙了吧?”
那杨姑娘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悦,道:“那幅李正阳的墨宝现世之时,贵府太原王氏有两位尊长也在,他们亲自查验过,的确是李正阳的亲笔。只是那墨宝看似并非jīng心写就,仅仅以松烟墨随意写在一张白麻纸上,而且有被搓揉成团的痕迹……”
李曜心道:莫非是我的草稿?可是能在我房中出入之人,谁会把我的字拿出去?难道是被丫鬟拿去卖掉了不成?回去之后倒要叫颖儿查上一查。
心里想着,嘴上却问:“哦,竟有此事?却不知那副墨宝,写的是什么?”
杨姑娘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道:“说来也怪,李正阳文名远扬,那墨宝上写的却是一句话,一句大白话。”
李曜一愣,便听见杨姑娘道:“他写道:如果冬天来了,chūn天还会远吗?”
此言一出,李曜顿时满头黑线,暗道:“这是哪次手贱练字的时候随便写下的?”
哪知道那杨姑娘噗嗤一笑,又道:“不过,这虽然是句大白话,却也颇有韵味。”
李曜微窘,干笑道:“啊……是是是,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李正阳这话虽然直白,倒也有这等意蕴。”
谁知此言一出,杨姑娘面sè一正,喃喃念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好句!王郎君,这可是你的大作?”
李曜一愣,才想起来这句似乎不是诗,而是一句不知出处何在的jǐng句,他不敢专古人之美,摇头道:“姑娘高看了,这句……哦,这句乃是家中一位尊长教某读书时,赠与某的jǐng言,某时刻谨记,因而方才随口道出。”
杨姑娘听了,这才释然,颌首赞道:“千年文家,果是不凡。”然后正了正面sè,道:“言归正传吧,李正阳李使君在河东节帅王府与贵府之间左右逢源,他手中又有河东军械监这个虽被许多人忽视,但实际上拥有巨大的力量的衙门,有人说:河东财货,无他不通!如此说来,王郎君手中这金珠,定是通过李使君而来的,是么?”
李曜一笑:“杨姑娘对河东的事很是了解,也很是关心啊。”
那杨姑娘早有说辞,浅笑道:“谁不知并帅汴帅,其仇不共戴天?若是哪rì并帅抚宁河北,南下汴州……奴家这小小青楼,也不知要靠谁保全呢。”
李曜听了这句,才发现她的话里每次都称“奴家这青楼”、“奴家这盈香妙坊”,不禁奇道:“听姑娘口气,原来竟是这盈香妙坊的主人?”
那杨姑娘浅笑道:“盈香妙坊的确是奴家出资兴建的。”
李曜恍然道:“原来如此,姑娘小小年纪便能在这汴州城中置下如此产业,当真是令人惊叹。”
杨姑娘微微一笑:“王郎君其实是想问,姑娘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许多钱,建成这盈香妙坊?”
李曜笑了笑,没答话,也算是默认。
杨姑娘嫣然一笑,美目一转,看着李曜道:“李使君若是愿意,只怕新筑一座汴州城的钱都不缺,又何必来问奴家?”
李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卷二开山军使第190章欲往何处?
李曜面上的笑容僵住,顷刻,又恢复之前的模样,微笑起来,道:“那么,杨姑娘可知某此番南来,目的却在何处?”
杨姑娘见李曜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显得有些惊讶,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人说李使君为河东年轻一辈之魁首,如今看来,就凭使君在这汴州城中被人看破身份却犹能泰然自若之城府,便知确有其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李使君此番南来所为何事,奴家确实不知,甚至难以猜测。也正是因为如此,奴家才不惜亲自与使君会面。”
李曜何许人也,这杨姑娘一番话里信息量虽大,他却也一下子都明白了过来。
第一,并不是李曜刚才的伪装不到位,而是这位杨姑娘早在李曜还未曾进入盈香妙坊之时便已“知道”他是李曜,而不是那掩人耳目的“王郎君”。刚才那些对话,恐怕大半是试探,既是试探自己掌握的情报是否准确,也是试探李曜的应变能力和镇定程度。
第二,这位杨姑娘对李曜南下的目的并不清楚,但偏偏又非常想知道,因此她甚至不惜以盈香妙坊坊主身份亲自出面与他相见。
由这两点可以推导出第三点,这一点非常浅显,那就是盈香妙坊绝非一个普通的青楼,这位杨姑娘的身份也十分可疑。比如说,她刚才用了“亲自”二字,说明还有很多事是无须她来过问的,只有到了一定地位的人、一定程度的事情,她才会出面解决,那也就表示对方十有仈jiǔ是一个组织,而她在这个组织里地位不低。
另外还有一个线索是之前就已经发现的,就是李曜点出“顾北阁”这个名字之后,这位杨姑娘似乎比较紧张,否则的话,或许自己还不一定能这么快与她见面。
这纷乱的线索在脑中理清之后,李曜决定快刀斩乱麻,当下单刀直入地道:“杨姑娘以为某之所以不慌不忙所为何事?呵,不过是因为某心中明白,朱温或许对某这颗人头有些兴趣,但杨淮南杨公……却是未必。”
这句话一出口,就轮到杨姑娘脸sè顿变了。她盯着李曜的眼睛:“李使君此言何意?”
李曜哈哈一笑:“不知淮南节度使杨公,与姑娘你如何称呼?”
楼下忽然传来憨娃儿地一声低喝:“谁要上楼,先问过俺这双拳头!”
随后,楼下便响起了几声拳脚相交之声。
楼下拳脚相交,楼上李曜与杨姑娘的眼神也似交火,互相对望。只是杨姑娘目光锐利,而李曜目光淡然。
过了没几息,憨娃儿低喝地声音再次响起:“不服气就再来!”
李曜听了,神sè更见轻松。而杨姑娘则是脸sè一变,下意识朝楼梯口看了一眼,又盯着李曜望去,语气发寒:“久闻李飞腾麾下有一悍将,身具前朝史万岁之勇,今rì一见,果然不假。楼下四人,皆家父黑云都中骁勇,千中挑一之辈,以四敌一,竟上不来楼阁护我……如今李使君大局在握,却不知yù要如何处置奴家这女流之辈?”
李曜一笑,摇头却拱手,道:“原来杨姑娘是杨节帅千金,真是失敬。不过姑娘对某此番来意,怕是有些误会。于公,河东与淮南皆我大唐藩镇,某家大王与杨节帅同殿称臣,乃有同僚之谊;于私,某与姑娘你往rì无仇、近rì无怨,你在汴州收集线报,某经汴州南下出使……你我二人,都是身临险境,就算无法同舟共济,却难道不该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事?”
杨姑娘面sè稍微平复了一些,但语气中仍旧带着浓浓地jǐng惕:“朱温此番大战山东,天平、平卢二镇早已被他打得筋疲力竭,只怕便要一统中原,一旦如此,他将来会将目光投向何处?河北诸镇自来强悍,又有你家李河东虎视眈眈,朱温对他历来谨慎持重,定不会即刻北上与之全力一搏,届时他最佳的选择便是南下淮扬。打淮扬可以得淮扬财货,能使其实力大增,再者,他有陛下所授旌节,南下淮扬无人可以对他横加指责。而与此同时,家父方定淮南,百废待兴,军中士卒多损,又各念乡情,朱温兴兵淮南,可使其压力减至最小,何乐而不为?”
李曜道:“姑娘的分析颇有道理,只是有一点某尚有疑惑,令尊已然为淮扬诸将所推,为淮南留后,拥戴其为节帅之奏章也已到了长安,朱温的旌节不rì便将被收回,姑娘又何必对此过于在意?”
杨姑娘摇头道:“朱温在朝中势力极大,多少相公、大臣被他金珠喂饱,不惜昧着良心为他说话?拥戴家父为节帅的奏章送往长安已近半年,长安可有只纸片语答复?然,名不正则言不顺,一rì这淮南节度使的官帽还戴在朱温头上,而非家父头上,家父便只是掌握淮南大军罢了,淮南民心、郡望,未必向着家父。一旦朱温趁机开战,家父岂能不失之先手?”
李曜点了点头:“不错,这一点,确实值得考虑。不过杨姑娘,某可以告诉你,朝廷对令尊的任命,早则七月,晚则九月,定然落实。”
杨姑娘一喜,又有些意外:“李使君为何这般确信?”
李曜故意神秘地一笑,反问道:“姑娘以为呢?”
这杨姑娘本是冰雪聪明之人,听了李曜这番故意引导的暗示,立刻便恍然大悟,点头道:“是了,朱温在朝中势力虽大,可李河东也未必逊sè于他。家父如今平定淮南,天下别镇诸侯之中最失望者,朱全忠也;最开怀者,李河东也。”她美目一转,看着李曜:“如此说来,家父这旌节若是到手,其中倒有河东一份大力?奴家替家父谢过陇西郡王。”
陇西郡王,是李克用目前最高的爵位。用爵位称呼,在此时是很显然的尊称。
李曜心道:“女人就是小气,我河东若真对你们淮南有这么大的功劳,你一句谢谢就能打发的么?不过她年纪看来比我这一世还小,居然对这么多事情分析得丝丝入扣,却也是个相当了得的女子,不可轻忽,万一yīn沟里翻船,那就没脸见人了。”
当下哂然一笑:“诶,姑娘这话可就见外了,河东与淮南,虽非盟友,胜似盟友,我河东在力所能及之处暗中相助淮南,那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不是么?”
杨姑娘眼珠一转,反问道:“虽非盟友,胜似盟友?如此……敢问李使君此番南下,yù往何处?”
卷二开山军使第191章谁是英雄
李曜朗声一笑:“某此番乃是为大王出使南下,以姑娘之灵慧,难道不知道这南方还有哪位英雄值得我家大王遣使相商?”
杨姑娘道:“义胜军节度使董公(指董昌),定王郢、阻黄巢,继周宝之乱局而平息之,遂有浙东安定,李使君此行莫非是往越州?”
李曜摇头道:“董昌外仁内戾,rì渐跋扈,其麾下大将钱鏐早有自立之心。某观董昌野心渐长,终有为祸之rì,届时便是钱鏐反手相戮之时。钱鏐若反,董昌必败,此等鼠目寸光之辈,何当英雄之称?”
杨姑娘道:“如此,李使君所言英雄,莫非便是镇海军钱鏐钱公?”
李曜摇头道:“钱具美(钱鏐,字具美)可开十州之地,可治十州之域,却无开二十州地、治二十州域之能。此等胸无远略、看家守户之辈,我家大王焉能视其为英雄?”
杨姑娘思索道:“洪州镇南军节度使钟公(指钟传),久有搏虎之名,起于草莽,兴于抚州,盛于洪州,如今独据江西,威震一方,诚可谓英雄也?”
李曜道:“负贩之辈,胸无点墨,徒以蛮力为横,何足道哉?若彼今后能礼贤下士,则江西之地,或能保二三十载,若是不然,必为群雄所灭也,谈何英雄!”
其实李曜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微微有些心虚,作为后来人,他知道钟传能做到历史上那样的程度以及颇不容易了,只是此时为了要捧一把杨行密,没办法只好把这位同样起于草莽的一方豪雄说的一文不值了。
钟传乃是洪州高安县(今江西高安市)人,本以负贩为生。高安在洪州西南百里,来往比较方便,信息传递比较灵通。当黄巢、王仙芝率农民军队转战各地的时候,乾符四年(877年)间,高安民众“推(钟)传为长。乃鸠夷獠,依山为壁,至万人,自称高安镇抚使。”欧阳修《新五代史》中写钟传“事州为小校,黄巢攻掠江淮,所在盗起,往往据州县。传以州兵击贼,频胜,遂逐观察使,自称留后”。说起来,似乎《新唐书》的钟传小传,也是这位同乡执笔的。做小贩生意的生活经历,应该使钟传的见识高于终生农耕者。“鸠夷獠,依山为壁”,表明他的基本队伍是本地民众,而且是官绅文人眼中落后的少数族;依山为壁,保护家乡,与“击贼频胜”互相印证,体现出这批人纯朴、本份的特xìng,只求免遭兵寇的杀掠,没有攻城掠地的图谋。
直到王仙芝的军队打过长江,他的部将柳彦璋攻掠至洪州东南部的抚州,“不能守,传入据之。言诸朝,诏即拜刺史”。钟传由高安进军抚州,赶走了柳彦璋,向朝廷报捷,这即是史官们说的“有勤王之节”。成了朝廷命官的钟传,于中和二年(882年)五月取代江西观察使高茂卿,遂有洪州,“僖宗擢传江西团练使,俄拜镇南节度使、检校太保、中书令,爵颍川郡王,又徙南平。”钟传成了江南西道的最高军政长官,一是可见僖宗对他的信赖,二也是可以推测到他对朝廷的忠顺态度。钟传“居江西三十余年”,累拜官爵如此崇峻,却没有培植羽翼亲信,像杨行密、钱鏐那样建筑起自家天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