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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青烟弥漫在车厢中,我品味着充满呼吸道的苦涩气体,突然有种想抛开一切睡一觉的冲动。
“怎么了?”波特曼少校侧过脸看着我,“我以为英国人走了你会开心呢!是不是爱上其中的某一个了?”
“你的玩笑还是一样低级。”
“可是你的表情分明就告诉我你现在没有一种轻松的感觉。是因为我的那些话吗?”我敏感递觉察到他的语气中已经没有玩笑的成分了,蓝眼睛牢牢地盯着我。
“不是。”我冷冷地否定了他的猜测,“您认为我有可能相信您的话吗?”
“真遗憾,那可是我一生中很少说的真话啊。”
我忍不住笑了笑:“这样我更不敢相信了——”
“好吧!”他突然凑过来,抓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引了过去,接着一个有些冰冷却柔软的东西盖住了我的嘴唇,某个温热灵活的物体探进了我的口腔……
“相信了吧?”
炽热的鼻息在轻抚着我的皮肤,那双原本如同冰块似的蓝眼睛此刻温柔得几乎让我承受不住。我看着他又逐渐拉开距离的脸,无法忽视他嘴角上的微笑,那是一种只有对着爱人才会有的微笑,是我以前对着玛瑞莎常常不自觉浮现出的微笑。
我捂着嘴,惊讶地发现我对这个吻竟然没有以前那种想吐的感觉。
“为什么……”我把身子朝后面缩了一点,“为什么会这样?你……是不是疯了?”
“或许吧,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的敌人,你杀了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妻子和孩子。我们之间只有仇恨!”
“我没有伤害过吉埃德小姐,夏尔特,你一定得相信我。”他握住了我的手,“如果可以将以前的事挽回,我甚至宁愿她没死,因为这样至少你不会如此恨我。”
“你知道把自己的感情告诉我会怎么样吗?我已经利用过一次了。”
“那就利用第二次、第三次好了,多少次都没关系……”
他没带手套,手指很凉,但掌心却依旧是暖和的;他还是穿着那身纳粹党卫军的制服,修长结实的身材有着说不出来的美感;他的脸色很苍白,但是轮廓仍然俊美得如同北欧的神明;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有温度。
我在脑中努力把面前的人和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重叠起来,不过最终却失败了。
难道我真的要让子弹穿过他的心脏,完成自己对约瑟的承诺吗?
杀死一个你恨的人太容易了,那么杀死一个爱你的人呢?
我没有把手抽回来,只是默默地把脸转向车窗外;他也没有放开我,但是再也没说什么。
天幕上那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红色越来越深了,渐渐又加入了不少明亮的东西,最后终于从海天交接的地方裂开了,泄露出大片的白色的光。黑蓝色的海水拍打离我们不远的防波堤,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一艘飘扬着陌生国旗的货船远远地离开了这个码头,朝霞给它全身涂上了迷人的金色。
我望着它,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
“走吧。”我回头对少校说,“我们应该离开了,我还得到鲁昂和我的剧团汇合。”
他点点头,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奇怪的神采,接着摸了摸我的额头:“你的脸很红,好象是发烧了。”
“是吗?”我觉得头是有些昏,或许是因为淋了雨的关系,“那你更应该开块点儿了,这下我和你都需要医生。”
他微微一笑,终于放开了我的手,发动了车子。
伴随着引擎启动时的杂音,我们不约而同地听到了背后由小变大的噪声——
那是摩托车的轰鸣。
天鹅奏鸣曲(十九)
就像毕沙罗的风景画被硬生生撕裂开一样,背后那些越来越大的噪音也破坏了我们之间难得的宁静。
我和波特曼少校同时回过头,看见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在朝我们这个方向赶来,他们摩托车前面的灯光即使在微露的晨曦中也算得上刺眼。
少校的脸色变得很沉重,他向我摆摆手,示意我不必出面,由他来解决。
一个年纪较大的上尉从车上下来,做了个手势,后面的士兵端着枪冲向了仓库后面的小路。他本人则走到我们面前要求检查我们的证件。在发现少校的军衔比自己高了一个阶级以后,他郑重地行了礼。
“发生什么事了吗,上尉?”少校收回证件,随便地抬了抬手臂。
“是的,长官。我们奉命来追捕潜逃的三个英国伞兵。”
“哦?在这里?”
“是的,从巴黎传来的情报说他们会从这里偷渡。”上尉的眼睛朝周围扫了一圈,迟疑地说到,“长官,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少校挑高了一边眉毛:“当然。”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位先生是……”
“啊,”少校微笑着解释到,“这位是夏尔特·德·诺多瓦伯爵,我的朋友。我们本来要去埃特拉塔特,不过因为打算趁机会欣赏海边的日出,所以中途在这里停一下。”
“是这样。”上尉显然相信了,“很抱歉打搅您了。您能告诉是否在周围看到过可疑的人吗?”
“没有。”少校的回答很干脆,“我们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呢,什么人也没有,等了两个小时才看到你们。”
上尉点点头,似乎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了,这时少校倒表现出比较感兴趣的样子。他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士官,向他详细询问关于这次追捕的情况。
“或许您因为要和朋友去渡假而没有接到通知,长官,实际上这道命令是从巴黎紧急发出的,是党卫队转给我们这边的。他们还派出了两个少尉和一个中士负责三个机动小队沿途搜索,一个朝默伦方向走,一个马上会来接应我们,还有一个朝鲁昂去了,据说那里有些法国人化装成剧团的样子给英国人打掩护。”
我的心脏紧缩了一下,觉得胃部开始抽搐。
“这样啊……”波特曼少校飞快地扫了我一眼,“看来我的假期要泡汤了。”
他示意那个上尉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然后发动汽车带我驶出了码头。
当背后那些灰褐色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的时候,我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快带我去鲁昂,现在!”
少校的眉头皱了起来:“就知道你会这么要求的!不过仔细想一想,现在你赶去又有什么意义,可能他们早就被抓起来了。”
“这不是重点!”
“而且很可能有人正在那里等着逮你这只漏网之鱼。”
“我必须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少校腾出一只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是的,我能理解。不过现在太——”
“不是还有你吗?我不信贝尔肯中士能无视你的存在!”
这个金发男人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古怪地动了动嘴唇,不过却什么也没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挡风玻璃前方。
“少校……”
“好吧。”他点点头,“如果中士他还在,或许我能去质问他越权的罪过。”
汽车沿着昨晚走过的小路往回开。
天已经大亮了,能清楚地看清两边的景色,但我同样不能请身边的人欣赏;我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头也晕得厉害。
可能真的是被冬天的雨给淋病了,又经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我觉得自己手脚都使不上力,呼吸变得异常灼热,额角的静脉突突地跳着发疼。但这个时候我不愿意让少校看出我的虚弱,无论如何我都得亲自确定弗朗索瓦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大约十一点钟左右,汽车穿过了鲁昂市区,最后在离一幢豪华大楼约十五码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是达那德先生的房子,我一眼就看见了在街边停放的大客车——正是演出小组搭乘的那一辆。
车还在,但是上面没有人,而且旁边还站着一个端着枪的德国士兵。
“你呆在这儿。”少校对我说,“我去看看就回来。”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看着他整了整了帽子,不慌不忙地朝那个士兵走过去。在经历了短暂的交谈之后,他回到了车上,面色凝重地告诉我,弗朗索瓦和几个主要演员已经被贝尔肯中士带走了,但是其他人暂时被限制留在这里,也许在今天下午才押回巴黎。
“上帝……”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他会怎么做?”
“调查!不管怎么样这是公开的逮捕,而且涉及到你这种文化名流,不会简单地用‘袋鼠法庭’解决!他会把嫌疑犯带回分部,再拼命找出证据,然后处死他们。”
“我们现在就回巴黎!”
少校没有立刻答应,他注视着我的脸,皱起了眉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温度很高,皮肤上一定呈现出了不正常的潮红,视线也有些模糊。他一定是看出我不对劲。
“夏尔特,听我说——”
“不,谢谢。”我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少校。不过你也应该明白这个时候什么比较重要,而且,我是个很固执的人。”
金发的男人用柔和的目光打量着我,最后笑了笑:“是的,您是个固执的人,我早就知道了。”
他没有拒绝我。
但是在回巴黎的路上,我的脑子越来越混乱。
我在昨天临走前托付给露旺索的任务显然失败了,所以贝尔肯中士才会有机会给了我一个打击。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了我们的计划,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注意我已经很久了。是我的疏忽,我把注意力放在了少校身上,完全没留意这颗耀眼的行星旁还有颗危险的卫星。当我觉察到他对自己产生了威胁的时候,好象已经晚了……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少校每次对涉及这个酒红色头发的男人话题都讳莫如深。他好象知道什么,但是又难于启齿。真是怪异啊!一个少校有何种理由对自己的贴身副官如此暧昧呢?还是说他们的关系中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的脑子里突然又回荡着断断续续的声音:
“……夏尔特,我是不是个勇敢承认爱情的人?”
“那我姐姐究竟算什么?你难道忘了当初给我的承诺?”
“赶快杀了他吧!你说过,如果做不到,我可以……杀了你!”
……
上帝啊,为什么一切都在这两天之内涌到一起了!
我用手按住了额角,体内的燥热,喉头的干痛,还有头盖骨里向外散发的疼,都折磨得我想发疯。
“夏尔特,你怎么了……”
身边有人在问我,我模模糊糊地回答了一声,接着就看见仿佛被油画笔连成一片的风景渐渐变成黑色,然后我的头垂了下来,身子撞在了驾驶台上。
因为昏迷得太快,我根本没有时间来体会碰撞带来的疼痛。
……
我知道我做了噩梦:
我梦到了玛瑞莎,她美丽的身躯包在白色的裹尸布里,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地腐化。我流着泪,却不能碰她,因为有一双强壮的手臂牢牢地从背后抱住了我,灿烂的金发和炽热的呼吸擦着我的脖子,让我浑身发抖。
我看见约瑟充满仇恨的双眼,他还拿着枪,就从玛瑞莎的骸骨中爬出,朝我走过来。我不呼吸,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那个熟悉的少年的头上突然长出了酒红色蔓藤一样的长发,像蛇一样攀上了我的身体。
他的枪稍稍偏了偏,对准了我身后的人。黑洞洞的枪口像地狱的嘴,越张越大,然后伴随着一声巨响而爆出了火花。
冷汗流遍了我的全身,我明白自己是在做梦,可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直到有人用粗糙而温暖的手排打我的脸颊,轻声呼唤我的名字,我才逐渐清醒过来,摆脱了无穷无尽的恐惧。
波特曼少校的脸在我眼前放大,金发垂落下来,他俊美的轮廓在黄色的灯光中好象柔和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看到我醒来,他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我把视线转开,看到了头顶暗淡的白色天花板,还有一盏积了灰尘的电灯。
“……这是……哪儿……”我记得自己昏了过去,对后面的事一无所知。
“鲁昂郊外某个农夫的屋子,”少校替我拨开沾在额头的发丝,“你病了,病得很重,发高烧,而且差点变成肺炎。所以我必须在这里停了下来为你找大夫。”
“现在……是什么时间?”我的喉咙又干又疼,浑身无力。
“下午六点。你睡了5个小时。”
天哪!
我不顾一切地想撑起来,少校连忙扶住我,让我靠在他身上。
“别动!”他严厉地命令到,“你现在还有力气做什么吗?”
“我们得回巴黎!”
他用毛毯把我裹紧,轻柔地拒绝了我的要求:“你哪儿也不能去。等天亮以后再说吧。”
“……在贝尔肯中士杀掉我的朋友以后吗?”我咳嗽起来,“不……不行……我没有时间休息……”
“夏尔特!”
我注意到他叫我名字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是那么自然,现在我甚至能从这声短短的呼唤中想象出他担忧的神情。
我叹了口气,放任自己被他拥在怀里——他不会帮助我离开的,我几乎能肯定。弗朗索瓦他们的死活对这个男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只关心他要关心的人。我聪明地放弃了再次劝说他的努力,知道必须聚集更多的体力,让自己看起来好些。
波特曼少校感觉到我的身体渐渐放松,于是为我调高了枕头,让我坐在床头。这时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