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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比和您谈话更后悔了。”我冷冷地说到,朝门口走去,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但背后的视线却像针一样扎得我难受。
门在后面关上了,终于隔绝我和他。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突然发现海德里希·贝尔肯中士竟然站在走廊上,从不到两米的地方专注地看着我,就像十几分钟前一样。他对上我的视线,镇定自若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这个人是关心他的长官吗?还是谨慎得过分了?要不然就是在针对我!
一股莫名其妙的恶寒顺着我的脊背缓缓爬上来。
接下来的日子像往常一样过了。
我没有告诉玛瑞莎和西蒙他们我去找过波特曼少校,这会让所有的人再次陷入焦急担忧的旋涡。但是两天以后我就发现原本还零零散散出现在我们周围的暗哨已经完全不见了。一直到11月份,我的生活中再也没有来自于德国人的恶意刁难。
我不敢相信那次的谈话会有用,但是只要我身边的不出现那些讨厌的人和事我也非常高兴。
法国的好日子却仿佛一去不复返,因为各种各样的普通供应品都没了:多利奥小姐学会了用汽油、碱液和硝碱合成洗涤剂;安德烈买不到新鞋,因为动物皮都被保存起来提供给德国军靴厂;甚至连玛瑞莎的丝袜都从商店里消失了!不过德国人却可以厚颜无耻地指责是英国的封锁造成了这一切!
与此同时也有些东西比战前更加受欢迎,比如电影院、剧院、博物馆和夜总会,那里几乎夜夜都有照常开放,并且生意兴隆。好象这些地方都已经成了逃避现实的好去处。我和西蒙、拉丰商量了很久,决定恢复“夜莺”的演出,让它在艰难的岁月中发挥它的作用。于是我再次忙碌了起来,摆脱了近一段时间的“无所事事”,玛瑞莎也来到我的身边帮忙,和皮埃尔一样成了我的秘书。
她最近的情绪平静了不少,物质生活的匮乏给了人更多的东西;我们常常可以带着身份证、兵役应征卡和配给卡,手挽着手步行去教堂为将来祈祷。或许用忍耐的心情来相互扶持才是最实际而有意义的吧。
雷蒙德·戴斯先生开始和我洽谈我第四部歌剧的出版事宜,同时感谢我在“抵抗事业”中给他的帮助。
“《巨人》已经出版了,它会把真正的战况告诉大家,也会把法兰西的热血传播出去。”
著名的音乐出版商说这话时眼睛里满是坚定的表情,但是我却还是很担心,盖世太保绝对有猎狗一样的鼻子,稍稍大意一点都会被他们发现。
这样的地下抵抗刊物传播虽然很隐蔽,但大都是利用可靠的自愿者在地铁站、商店、教堂甚至公共浴室散发,一个疏忽就能让整个发行网暴露。
我向戴斯先生建议在隐蔽的地方藏好印刷厂,他告诉我这是西蒙替他找的一个废弃地窖,很安全,而且还有备用的“车间”。
“我也会减少到您这儿来的次数。”他很体贴地跟我说,“毕竟您和我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如果来得太频繁也不好。”
我感谢他替我着想,并且表示愿意继续帮助他。
“您真是一个好人,伯爵大人,”他非常客气地说,同时又叮嘱我小心,“我听说有一个党卫军少校好像在针对您,在几个月前的舞会上,他还公开侮辱过您,您可得小心呐。”
“是有这么个人。”我点点头,“不过最近他并没有干什么。”
“这样当然最好!不过,我也是听说的……有人告诉我最近党卫队为了增加津贴,又把目光盯上了有些家产的法国名流,并且开始找茬儿了。”
这我倒没注意,但是戴斯先生的消息还是让我感到不舒服,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又得防范突如其来的麻烦呢?
“不管怎样要谨慎一些,他们要找您的把柄或许不困难,毕竟您进过警察局,是‘包庇者’名单上有记录的人。”
他说的都是实情,不过我知道自己是没有任何可以防范的条件——我是法国人,这就已经足以成为被伤害的理由。
我没把戴斯先生的话告诉玛瑞莎,一来怕她担心,二来也只是尽量把这段时间的轻松心情完整保留下来,不过仅仅在一个多星期以后短暂的平静就再次被击得粉碎。
1940年11月11日,天气是深秋特有的那种凉爽。
我和西蒙、拉丰筹备了“夜莺”的一场小型表演,终于在连着累了四天后得到了小小的放松与休假。玛瑞莎立刻兴致勃勃地把我拉上了街。
“为什么不出去走走,亲爱的?”早上在床上的时候,她就用甜蜜的声音在我耳旁煽动着,“我们不能整天跟帐本和钢琴打交道吧,看看你漂亮的蓝眼睛,都像磨钝的玻璃珠了!”
“好啊。”我迷迷糊糊地说着,用手在她光滑的背上抚摩着,“我听你的,宝贝儿,去哪儿?”
“香榭丽舍大街怎么样?我们可以散步去欣赏波罗内夫人的鲜花,现在雏菊一定开得耀眼呢!”
“没问题。”我收紧手臂,圈住怀里柔软的肉体,“不过在这之前,可以先给我一个吻好吗?”
这里是法国乃至欧洲最有名的一条街,说起她,所有的人都会想到一个词:“浪漫”
从协和广场走进去,到处都飘逸着香水的味道,穿着时髦的妇女会像花瓣儿一样从身边飘过;不经意地看到阳光下一对对相互拥吻的情侣时,你会觉得他们根本就是这条街的一部分,没有任何一丝不协调。
当然,我所说的都是几个月前的香榭丽舍。
而现在我曾亲耳听到一个德国士兵跟他的同伴抱怨:“……所有人走起路来都脸色阴沉、让人讨厌!我以前听人说巴黎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城市,在这里可以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不过现在看起来却令人沮丧!我很失望,特别失望!”
他们好象没意识到是谁导致了这一切。
我和玛瑞莎朝波罗内夫人的酒吧走去;这个年过四十的成熟女性在林荫道尽头有自己的小产业,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田园风格,在战前的每个周末我都会抽空去坐坐,后来又多了玛瑞莎……
我们俩挽着手走在几个月前大炮和军靴踏过的地面上,低声说着属于彼此的笑话,凉凉的秋风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心情。但是过了几分钟后一阵嘈杂的声音渐渐传入我们的耳朵——
“那是怎么回事?”玛瑞莎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望着前面走来的密密麻麻的人影。
大约1000多名十几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在在街道上列队行进,大声唱着“马赛曲”,有的人甚至边走边用小提琴、长笛什么的伴奏。他们脸上的表情激越、愤懑,歌声嘹亮整齐,我甚至看到有人的手上还举着两根渔杆(注:法语中的“两根渔杆”发音近似于“戴高乐”)。越来越多的行人停下了脚步注视着这些勇敢的孩子,还有人对他们大声鼓掌。
“哦,上帝,”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休战日,一战的时候德国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投降,彻底地承认了他们的失败!”
这些年轻人是借此羞辱敌人吧?我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胆量,虽然大部分民众总是借助一个个生活细节——比如在公共汽车上拒绝坐在德国士兵身边——来表示他们的敌对情绪,但像这样赤裸裸的抗议还是很少见!
德国人会非常生气的!
我留心打量着周围,果然看到游行队伍两旁出现了不少脸色阴沉的人;身着便衣的盖世太保越来越多,他们毕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被征服的平民挑战自己的权威。
“快离开这儿,亲爱的!”我搂紧了玛瑞莎,“这样可能要出事!”
“不,等一下!”我怀里的女孩儿突然提高声音拒绝了,“夏尔特!我好象看见了约瑟!”
“什么?”
“真的,就是刚刚过去的!”她焦急望着经过身边的游行队伍,“我看见他了,就在里面!”
“他现在应该离开市区了!”
玛瑞莎来不及回答,挣开我的手臂钻进了密集的人群,大叫着弟弟的名字。
该死!
我狠狠地跺了一脚,连忙跟上她!
“约瑟!约瑟!”她一边喊一边在队伍中穿梭着,不一会儿就发现了这个十七岁的男孩儿,使劲把他拉住了!
“我的小少爷,”我紧接着赶到他们身边,“你怎么在这儿?你应该呆在巴黎郊区的某幢房子里读书才对!”
血气方刚的少年用一种不高兴的眼光望着我,他的脸颊通红,兴奋地张着鼻翼:“我当然应该在这儿!今天是休战纪念日,我得来参加这次活动!”
“约瑟,你知道爸爸妈妈希望你呆在他们身边!”玛瑞莎有些生气了,提高是声音说到。
“在这种时候逃避是懦夫的行为!”少年对此嗤之以鼻,“我才不会缩头缩尾、对德国人逆来顺受!”
这个臭小子!
“这么说你来巴黎的事情,吉埃德先生和夫人都不知道咯?”我盯着他的眼睛问到。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脸转到了一边。
玛瑞莎皱起了眉头:“约瑟,你要让我们为你担心到什么时候?”
“现在先跟我们回去,今天下午我送你走!”我拉住他的手,想把他带出队伍!
“不!你要我当逃兵吗?”他愤怒地甩掉我,一扭身又钻进了人群。
我和玛瑞莎气得说不出话来,正要追上去,一声尖锐的警笛忽然响彻半空,整个游行队伍像被无数根刺射中的蛇,霎时乱了!
原来盖世太保开始行动了!与此同时,几辆警车夹着烟尘呼啸而至,全副武装的士兵像狼一样跳下来!
他们得到命令之后掏出枪冲进了这群抗议者中,抓住年轻人的衣领把他们推倒在地,利索地掏出手铐锁起来,还有的用警棍拼命殴打手无寸铁的平民。一时间,香榭丽舍大街上充满了肉搏的闷响、皮靴声还有惊呼、怒骂以及惨叫。我的眼前只看见摇摇晃晃的影子,无数人在我身边撞来撞去,我声嘶力竭地呼唤着玛瑞莎的名字,但她比我快一步去保护她的弟弟了,现在连背影都看不到。
我心底被惊慌和恐惧笼罩了,跌跌撞撞地在混乱的战场中寻找她,但是完全没有用。这个地方像刮起台风的海面,我是连桨都没有的小船,几次被掀翻在地,又爬起来继续找。
各种各样的声音完全淹没了我的呼唤,我挣扎着向道路旁边走过去,想脱离这场混战,这时一个坚硬的东西敲在了我的额角上,头上立刻传来一阵剧痛,接着红色的东西模糊了左眼,一只大手从后面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拖倒在地。
“好了,孩子,我逮到你了!乖乖地把手放在头顶上,别逼我对你动粗!”
纯正的法语,是保安队的杂种!
我用手肘使劲朝后面撞去,听到了一声大叫:“他**——”
与此同时,后脑上又是一阵剧痛。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可能月亮也挂在了半空中——反正我从狭窄的窗户里什么也看不清。
我趴在一间阴暗得像夜晚似的屋子里,屋子很小,最多两平方米,没有灯,没有桌子,没有椅子,什么都没有,一扇铁门牢牢地隔绝了一切,我只能闻到一股灰尘和霉菌的恶臭。
头上的伤让我疼得要死,血凝住了,黏黏地粘住了头发,很不舒服。我费了好大力气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有什么东西从我手上爬过去。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或许是监狱——我被抓进来了!
那么玛瑞莎呢?还有约瑟……他们怎么样?是逃走了,还是和我一样被抓了?会不会就关在我的隔壁——不!这太可怕了!
我抱着头靠在墙上;上帝一定是跟我们开了个玩笑,这场飞来横祸简直像晴天霹雳!但我一点儿也不想责怪约瑟,他只是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现在我必须考虑怎么样从这该死的地方出去!
我就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手表指针,可是表盘已经碎了。我放松全身,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天空由墨蓝变成深蓝,接着越来越浅,最后开始发白。这时铁门上的观察孔打开了,一双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了我一下,又砰地关上。
我全身都绷紧了。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锁眼里传来了喀啦喀啦的声音,一个穿着警服的壮汉立在门口朝我嚷嚷:“站起来,小子,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儿?”
“审讯室,你会喜欢那里的!”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粗鲁地把我拷上。
我跟在这个家伙后面走过了长长的过道,然后出了监狱,来到前面的一幢楼房中。黑白花纹的地板上很干净,来来往往的人穿着党卫队的制服或者便衣,也有人穿着警服和保安队的制服,他们把和我一样带着手铐的人推来搡去,像在玩游戏!
“就是这儿,进去吧!”
高大的警卫把我带到二搂的一个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
门里传来清晰的打字声,停顿的时候穿插着一 、两声惨叫。
我走进去,惊讶地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很明亮,很整洁的房间,端庄的壁纸和得体的桌椅家具只能让人联想倒会客室;不过房间里的人明显破坏了这一切。
在靠近门边的地方,一个穿着军服的棕发女子坐在打字机后面工作;在她对面,贝尔肯中士光着头,拿着皮鞭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