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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云陪着飞霞在床沿上闲话,忽见隐娘等进来,慌忙起身迎接。又见文云龙也已到了,虽然昨宵黑暗之中先经见过,究竟有些不好意思,要想回避。红线含笑说道:“文仕士日后终是一家之人,何须躲避,快来见个礼儿。”素云见师尊如此吩咐,只得低着头儿,向云龙福了一福,口称一声:“文爷有礼。”云龙退下数步,问虬髯公道:“此位是谁?”虬髯回说:“就是昨夜与你同时探监的白素云小姐。”云龙急忙还了一揖,叫了一声:“小姐。”那薛飞霞睡在床上,听见有人进房,微开双眼一望,见有一个道姑在内,谅必隐娘无疑。因急勉强挣着半截身子,口尊一声:“仙姑在上,难女感蒙搭救,真乃再造之恩。只苦伤体未痊,不能行礼。”说罢,不由不泪如雨下。隐娘走至床边,回说:“薛小姐,休得过悲,调养身体为是。”飞霞回头又向外边一看,见尚有一个年老之人,生得虬髯碧眼,又一个年少的,生得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动问隐娘,知是虬髯、云龙,先请虬髯见过,次与云龙叙话,口口声声的说:“多蒙恩公垂悯,寄简赠银。如今反致累及,却教难女如何答报?”云龙道:“薛小姐,且免悲伤。俺先请问,那劫狱的可知究是何人,如何冒着俺的姓氏?”飞霞道:“提起此人,他说姓燕,名唤子飞,临安人氏,看来是个江湖剧贼。恩公与众位道长、仙姑有日得遇,还求拿住了他,一与恩公洗清劫狱之冤,二来也好使难女雪露筋祠内之耻。”云龙道:“这个自然,俺当谨记在心就是。”
说话之间,素云已至厨下收拾晚膳,请众仙侠至前厅用饭。虬髯公等遂各起身,重至厅中。一鸣与云龙吃饭,黄衫客等略略用些酒果。席间,虬髯公要试试文云龙的立品若何,因说:“文壮士,老夫有一句话要讲。素知壮士英年未娶,中馈犹虚。可知《风》诗上说得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夫看薛飞霞虽然是个妓女,却生得容颜绝代,态度不凡。若嫁壮士为妻,岂非一桩美事,意欲待他伤痊之后,竟与壮士执柯,不知意下如何?”云龙闻言,正色答道:“这是那里说起。俺文云龙虽不是鲁男子,也当做一个轰轰烈烈的丈夫。昨晚探监寄简,出于一片侠肠,岂是那燕子飞大胆劫牢,实因慕色起意。此事断难从命,尚望以后休提。”这几句话说得虬髯公暗暗赞叹:“难得他少年老成,绝无邪念。”旁边黄衫客听了,也觉肃然起敬,遂决意要虬髯公收他为徒。又想虬髯方才那番打动的话,虽是要试云龙之心,然薛飞霞若使果然配他为妻,正是天生一对佳偶。因接口道:“听文壮士之言,果然正气干霄,令人钦佩。但贫道也有一句言语,要与壮士商量,不知肯俯听么?”云龙道:“黄道长有何见谕,乞道其详。”
黄衫客笑微微,举手把虬髯公一指,说出一片话来,有分教:绝技不妨同指授,仙缘还许两和谐。
要知黄衫客毕竟说甚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名士美人双学艺 剑龙钗凤两联姻
话说文云龙方才拒绝了虬髯公欲代薛飞霞联姻的话,忽听黄衫客又有话说,忙问:“道长有何见谕?”黄衫客把手向虬髯公一指,道:“文壮士,可知此位是谁?贫道想壮士有缘得遇,岂是偶然。若依愚见而论--”文云龙听语出有因,急忙用话止住道:“道长,且慢赐教。云龙凡胎俗眼,只知仇道长姓仇,名善,未悉究是何洞神仙,偶向人间游戏。适才上山的时候,与螂道姑同驾云光,方知道法无边。云龙正怀敬仰,乞先指示明白,再领训诲未晚。”黄衫客笑道:“壮士身列蟾宫,五车饱读,谅来那《剑侠传》自然见过。仇善二字,可知道是虬髯转音。聂道姑也何尝姓邺,正是聂氏隐娘。因虑剑术失传,渐流匪僻,故欲访寻豪侠,指授正宗。若非贫道今日说明,只怕壮士一时难悟。至于虬道兄与聂道姑要埋名隐姓,皆因从古到今,凡是真正剑侠,多不肯自露姓名,怕的是众口传扬,惊世骇俗之故。”文云龙听到此处,不待再说,扑翻身向着虬髯公端端正正拜了四拜,口称:“仙长在上,恕云龙平日不知,诸多简亵。”虬髯公双手扶起,道:“休得如此。”
云龙又向黄衫客施礼,道:“如此说来,仙长必是黄衫客无疑,那红道姑必是红线仙姑了。”黄衫客道:“足见壮士闻一知十,贫道何必隐瞒。”云龙此时心中大喜,施礼已毕,站立一旁,又道:“方才黄仙长金训,若依高见,当得如何?”黄衫客道:“倘依贫道之见,文壮士文才武略,色色过人,不是等闲之辈。如果有心向道,何不拜在虬道兄门下为徒,传授先天剑术。至于与薛飞霞联姻一说,飞霞虽然是个妓女,却难得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但看他坚拒甄卫不从,与此次露筋祠抵死全节一事,何等刚肠,何等烈性。壮士既然英年未娶,正可从虬道兄之言,结为夫妇。贫道逆料,飞霞早知壮士为人光明磊落,不是燕子飞好色一流,当无不允之理。尚望无须坚拒为是。”云龙踌躇半晌,始回答道:“仙长所言拜师一节,云龙不知虬仙长是剑侠的时候,早有愿为弟子之心。如果许列门墙,正是万分侥幸,焉有无心向道之理。若说薛小姐姻事,并不因他是个烟花之女,有意为难。一则君子不当乘人之危,二则云龙在家之时,亲友们也曾屡次有人作伐,不合说了一句妄话,‘道:俺云龙不娶则已,若使娶妻,必得个文武兼全的奇女,方可为配。’因此蹉跎至今,必须仙长鉴谅。”黄衫客道:“薛飞霞身为名妓,出自儒家,这知书识字一层,谅来可以保得。但他乃是个琐琐裙钗,武事焉曾学习,这却如何是好?”虬髯公掀髯笑道:“听黄道兄之言,莫非真想作伐不成?如若真有此心,这事须与聂道姑商议。只消如此如此,那怕此姻不就。”黄衫客闻言,抚掌道:“道兄高见不差。”立刻唤雷一鸣到上房去,请聂隐娘进来。
黄衫客先把虬髯公收云龙为徒的话述了一番。渐渐讲到与飞霞提亲一事,并说:“看这女子几番烈性,分明具有侠肠,要劝隐娘收他为徒,使二人同时学技。既毕了一桩心愿,又成就了一段良缘,岂不是一举两得。”隐娘听毕,虽只点头称是,但因飞霞身体娇弱,不耐练工,未免面有难色。虬髯公见他沉吟不语,正欲有言,恰好红线出来,隐娘遂把此事与他商议,红线笑道:“这有何难。当初愚妹收白素云之时,也是一个荏弱女子。只须金丹一服,何愁大道难传。好得此丹现在妹处,倘若道姑如要,当即奉呈。”隐娘大喜道:“这就好了。”黄衫客与虬髯公也多不胜欢喜。云龙闻言,向着红线、隐娘施一全礼,道:“蒙二位仙姑垂爱,有意玉成。但婚姻大事,必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云龙与薛小姐都已父母双亡,所凭的当在媒妁。尚望那位仙长向薛小姐说明就里,彼如应允,云龙方敢议婚。”黄衫客道:“这个自然。但贫道乃是男媒,那女媒须屈虬道兄一为。”虬髯公道:“作媒有何不可,不过薛小姐刻下卧伤不起,老夫未便向彼传言,这却怎处?”红线道:“不妨,不妨。此事当由愚妹立刻往问,诸位在此静听好音何如?”众仙侠都说:“全仗仙姑进言。”
红线当即回到房中,先把说话向飞霞打动,道:“薛小姐两次脱离虎口,这是天相吉人。但是甄卫与燕子飞太觉可恶,小姐伤痊以后,如何图报此仇?”飞霞叹口气道:“此是难女前生孽障。若说报仇两字,难女是个柔弱女子,济得甚事。将来无非要仗诸位仙长及众仙姑,方才已曾说过的了。”红线道:“小姐说那里话来。人生世上,成侠成仙,初无一定。但看白素云,当初也是与小姐一般的人。如今高去高来,居然已成女侠,小姐若愿随聂仙姑学道,何愁难报奇冤。但是恩怨二字,世人须要分明。文壮士因欲图救小姐,几罹不测之灾,也当图报与他才是,愚意小姐尚未字人,何不伤痊之后,竟托虬道长为媒,成就百年之好。一则大恩可报,二则文壮士欲拜虬道长为师,日后小姐报冤,正好相助一臂,未知意下如何?”飞霞闻言,脸涨通红,沉思半晌,开口答道:“难女蒙聂仙姑与仙姑搭救上山,死中得活,此身当由聂仙姑与仙姑主裁。但恐拜师一说,难女手无缚鸡之力,怎可造就,岂不负了仙姑苦心?”红线听罢大喜,道:“既然如此,小姐勿忧,少顷自知妙用。”素云在旁听见此话,料想必是又要用换骨丹了,但恐飞霞受伤之人,而且未伤时已被甄卫监禁了多日,拷打了数堂,弄得身体不堪狼狈,恐他受这药力不起,附着红线的耳朵低低动问。红线笑道:“仙家妙药,岂比寻常。不但体虚之人服之无妨,并且尤易见效,皆因骨节瘦松,便于移动之故。当时你服此丹,足足卧床七日。如今薛小姐只消三日,已可奏功,不信且看服后自见。”素云只喜得眉开眼笑,点首连连。红线仍令小心服侍飞霞,自己回到中堂,向黄衫客等回称:“薛飞霞已经应允。”众仙侠个个开怀。红线遂在身旁取出金丹,递与隐娘,一同进房,如法令飞霞吞服。飞霞谢过红线,又向隐娘叫了一声:“恩师。”素云俟他服药之后,晓得立刻要浑身发热,所以替他把盖着的棉被轻了一条,并在飞霞的床边支了一张小铺作伴,飞霞感激万分。果然仙丹甚是仙气,不多一刻,药力行动,浑身骨节热得如烈火一般,比了素云初服药时发作得更是利害。飞霞慌问素云:“为怎么这般难受?”幸亏素云是过来人,把自己当初如何筋骨蒸热,如何动弹不得,如何茶饭不思,如何渐次平服,如何手足轻捷的话,细细诉述了一番。瞩他安心调养,并说:“恩师曾经言过,小姐是受伤之人,身体异常虚弱。那药力容易达到,发得较为猛速,好在只要三天,一过便可受用,不必惊慌。”飞霞伏在枕上,连连点首。从此在床一卧三日,红线、隐娘不时迸房看视,并嘱素云:“倘然飞霞到纳闷的时候,说些言语与他解烦。”所以比了素云当日独自一人并无陪伴的情景,又是不同。
到了三日已过,飞霞觉得腹中饥饿,身体松爽了些。素云与他进些稠粥,第五日已能在床上略坐,第六日已可下床,七日以后即能步履,十日后竟行走如飞。素云深服师尊之言,果然奇验,飞霞更是欢喜非常。
一日,早起理妆,忽然觉得额上作痒,伸手一抓,落了一大块的伤疤下来。素云见了,诧异道:“怎么胡桃大的伤孔脱下疤来,一无痕迹,真是奇事。”飞霞不信,向镜子中照了一照,果见色泽停匀,皮肉毫无破绽,深赞獭髓膏的妙处,非寻常伤药可比。
理妆已毕,同着素云步至中厅。黄衫、红线等众仙侠因见他伤痕已复,依然美玉无瑕,无一个不心下大喜。黄衫客遂请虬髯、隐娘选一个黄道吉日,收云龙、飞霞为徒。虬髯公选了十月二十是个成日,隐娘也不再选。就是这一日,令飞霞一同受业。云龙、飞霞唯唯听命。到了那天,黄衫客与红线令素云先在山顶设下两副香案,虬髯、隐娘取出藓花、榴花两柄仙剑,供在案上。行过了礼,然后云龙、飞霞各拜二仙为师。向天设誓已毕,虬髯、隐娘取剑分授二人。二人跪接,谢过了恩,起身叩见黄衫、红线,改称“师伯”。又与一鸣、素云见礼。如今多是师弟兄了,按着年齿,一鸣居长,云龙第二,素云第三,飞霞最幼,各以兄弟姊妹相称,自不必说。
再讲虬髯公把藓花剑与云龙。若说云龙的武艺,本比雷一鸣尚好几分,而且又能高来高去,炼得一身轻身本事,只有剑术未谙,此番学将起来,自然尚还容易。那薛飞霞虽把凡骨换过,但他生平于武事一道,不要说自己从未学过,就是看别人学习也多没有见过。拿了隐娘所授的榴花剑,看一看寒光射目,冷气逼人,捧在手中没了主意,隐娘知他胆怯,教把仙剑藏过,先学拳脚,又看他瘦骨伶俜,若使学那纵跳各拳,未免吃力,因传他一手扫叶拳。此拳是专打下三路的,但有磕伏进退,不须跳跃翻腾,共凡:残枝坠地、落叶辞根、荇带逐波、柳丝垂雨、枯荷贴水、断梗泊崖、荆棘翻阶、寒藤绕树、凝烟剪蔓、冒雨牵萝、踏月披榛、因风拨草、林间扑蝶、花底撩蜂、伏地畚云、入山扫雾、擎拳摧朽、俯手拉枯一十八记门径。只要打得纯熟,动手时满地乱滚,弄得人眼光闪烁,招架不来,乃是拳经捷径,比素云学的那落花风轻易练习。隐娘主意已定,宽去外衣,就在山顶之上,把此拳演打一番。每打一下,必把门径一一指示。飞霞留心紧记,当日学会了残枝坠地、落叶辞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