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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又往山左去了,余人多住韬光山净慈寺中。云龙问:”师尊此去,可知几时方回。”一鸣说:“如果施展剑遁之法,数千里路不难朝发夕至。但今屈指三日,尚未回来,不能预定。”云龙唯唯,遂即随着一鸣到净慈寺,拜见过了黄衫、红线、隐娘诸仙,又与素云略略谈些别后事情。天已晚了,依旧回至小云栖,与飞霞说知师尊不在情由,并言行刺一事,当于何日前去。飞霞道:“此时正是正月下旬,月黑无光,很可行事。如再迟延,便难下手。妾意不必等候师尊,明日探明秦贼住处,便当前往。不知意下如何?”云龙回答:“意见相同。”一宿易过。翌日起身,访明秦相府在御河桥十字街头。云龙在府前府后团团走了一遭,记明路径,回至寓所夜膳。到得定更以后,二人扎柬起来,前番所借一鸣、素云的夜行衣服早已还却的了。如今乃在苏州自己购来的两身元色绸小袄,两条元色绸小脚裤,一条元色绉裙,二人更换好了。云龙抹上元色绸扎额,足登薄底跳靴。飞霞元色帕包头,足穿一双元缎软鞋。各自手携仙剑,神不知鬼不觉的跳上屋檐,出了小云栖,曲折兜抄,竟至相府。虽然禁城地面防务素严,防的却是街面,不在高处,所以二人一路之上并无阻隔。到得相府,那府中也有几个支更守值的人往来巡察,却也绝不留意到屋面上有人,云龙放大着胆,与飞霞找觅上房,只因屋字多了,不知那一间是秦桧的卧室。
正在心中焦的,也是事有凑巧,见有一个书僮模样的人,与着一个丫环在穿廊下行过,象是要于甚不端的事儿。这丫环说:“不知相爷睡否,须去看个明白,免得叫唤。”看他回身上楼,走至西南一间极大的卧房门首,站定身躯,听了片时,并无声息,笑眯眯下楼自去。云龙夫妇大喜,飞也似的来到这间屋上。云龙起个金钩倒挂之势,把两足钩住屋檐,伸首往下一望,见一排有八扇纱窗闭得甚紧。因一手起仙剑,向正中的那一扇窗上轻轻一劈,应手而碎,一手把窗接住,拿上屋檐,提与飞霞,放在一旁。虽是略有些儿声音,幸亏得仙剑锋利,并不甚响。飞霞见窗已开了,正要下屋,云龙止住他,道:“你且慢着,待我先自下去。”飞霞遂立住了脚,云龙将两手攀住窗槛,两足一翻,进得房去,毫无响动。见房内正中有一张花梨木大床,床外一张花梨木妆台,台上明晃晃点着两盏金邦送来的新式银灯,灯光中无心观看别种陈设。但见床边锦帐低垂,帐外放着男女履舄。云龙看罢,举剑在手,挑起帐门,揭开锦被,见秦桧背朝着外,夫人王氏面朝着外,睡得甚熟。举起剑尖向秦桧背上一指,正要下手,不妨带动帐钩,“当”的一声,忽把王氏惊醒,高喊:“有贼!”秦桧虽然未曾被刺,说也奇异,那剑尖所指之处,觉有一股冷气直透背心,也于梦中惊觉,大喊一声,“是怎么人?”云龙见二人双双惊醒,明知不得成功,又见桌上边两盏明灯忽然无风自灭,心中一惊,暗想:“此处究是禁城重地,比不得城武县小小城他。”只得急忙将剑收回,喊了一声,“便宜你这私通外国、陷害忠良的奸贼!”飞身向着窗外便跳。谁知忙中有错,被方才的一个僮儿、一个丫环所见,惊喊一声:“奇怪,好象是一个人。”惊动了更夫、家丁等,顿时哄出无数人来。云龙见势不佳,慌又往上一跃,与飞霞会在一处。正想拔步欲行,斜刺里被秦桧之侄、秦应龙的胞弟应凤瞥见,“咯啷啷”祭起两只飞镖,一中云龙左腿,一中飞霞右肩,二人各自喊声:“啊呀!”立不住脚,几乎跌下尘埃,自分万无生理。
忽眼前起一道白光,竟把云龙夫妇飘飘荡荡托起空中,向东而去,也不知行有多少路程,从三鼓起直至天文午正,方才落下地来。初时二人受伤已重,人事不知,也不晓得是何人搭救,来到何方,及至下地,方才略略苏醒,忍定了痛,睁眼看时,乃是一所海岛。又见虬髯公与聂隐娘多在一旁,不觉心下大喜,同说一声:“恩师在上,弟子可在梦中,如何不曾死在奸贼院内?”甚是惊异。
正是:早拼性命檐头丧,不道身躯海角来。
毕竟不知云龙夫妇如何到得此地,如何与虬髯、隐娘相会。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抱不平打死乌天霸 施绝技惊走燕子飞
话说文云龙夫妇行刺秦桧不成,反被秦应凤飞镖所伤,正欲跌下屋檐,凭空起一道白光,把云龙、飞霞救去。原来不是别人,乃聂隐娘。那日见云龙到了,虬髯公已赴山左,他料云龙夫妻刺奸心切,等不得师长回来。这日乍到临安,不及下手,明晚必须行事。想起黄衫客夜观星象之言,此去不但无济,且恐有失。本欲告知众仙侠一同前去,只因禁城地面,深恐人多了闹出事来,反为不美,故于是晚独自一人暗至相府保护。只因借着剑光隐体,所以云龙夫妇不曾见他。后来云龙进房,惊醒秦桧夫妻,隐娘怕灯光之下,云尤面目被奸贼瞧清,日后不当稳便,故把银灯吹灭,好让云龙脱逃。不料云龙跳下地去,又被小厮、丫环所见,大声惊喊,隐娘本想下地救他,见他双足一登,忽又跳上屋檐,与飞霞会在一处。正在暗赞他见急不乱,手脚如飞,不提防被秦应凤祭双飞镖,竟中二人肩腿。隐娘此时却也吓了一跳,急把剑光一晃,借着剑遁之法,把二人遁出险地。初想送回小云栖去,无奈离城太近,又想送至韬光山,与众仙侠同居。虑的是虬髯未回,云龙夫妇伤痊之后,倘然怒气不平,又欲前往。飞霞虽能阻止于他,云龙究觉客气不便,且恐秦桧是大权在握之人,明日必然传下令来,到处搜查刺客。云龙、飞霞受了镖伤,岂能掩饰。倘被查将出来,那时诸多不便。左思右想,不如竟把二人救至山东,寻见虬髯,再作区处。故此驾着剑光,径至东省,寻了好一刻功夫。始见虬髯随着一个面如锅底、身长体胖之人,在这海岛之中匆匆行走,甚是迅速。隐娘让这黑面大汉走过,把剑光收起,落下地来。
虬髯见是隐娘,又见云龙、飞霞身受重伤,不知如何到此,心下惊疑。正欲动问,云龙、飞霞已经苏醒,跪问师尊:“可在梦里相逢,如何弟子等未曾死在奸贼院内?虬髯茫然未对。隐娘把云龙夫妇行刺受伤,救到此处的情由述了一番,并问虬髯:“身畔可有灵药医伤?”虬髯始知就里,二人也才晓得这两条性命乃是隐娘所救,叩谢不迭。虬髯公深服隐娘有先见之明,又钦佩他救至山东,作事周密。但是身边并无伤药,这却怎处?想了一想。好在岛中产有金毛狗脊与参三七草两种妙药,一能外治,一可内服,看一看二人的伤痕多在实处,尚非要害之地,且中的并非毒器。故与隐娘在岛前岛后觅了好些的狗脊,刮下毛来,令二人忍着疼痛,将镖拔出,流净淤血,把金毛当着膏药一般粘贴上去,封住伤口。果然渐渐的血止痛消,不过无獭髓膏的神速,而且日后脱下伤疤,不免有些痕迹,还好的是腿上、肩头,无关紧要。虬髯公又在岛中掘取参三七的草根,将剑斫为细末,一半交与云龙,一半递给隐娘转交飞霞,一同行到闹市地方,寻所酒楼,带酒吞服。
恰好方才隐娘见的那黑面汉也上楼来。拍桌敲台大呼:“酒来。”酒保答应稍迟,看他暴跳如雷,甚是凶恶。隐娘与虬髯公打个暗号,走下楼来,细问:“此人是谁,如何道长适才尾随着他。”虬髯公道:“正要告诉仙姑。俺自临安驾着剑光到得城武,将印送还。此刻的县尊是个好官,曹州府也已调了,故此盗印之事,并不十分追究,兔致惊扰百姓不宁。俺的心中甚是安慰,方想仍驾剑光星夜回来。不料半途上撞见此人,在那里打听飞霞侄女的下落,说:闻得他已死在露筋祠中,如何又有怎么与文云龙盗印之事。看他甚是诧异。俺想当日劫飞霞侄女出狱的燕子飞,侄女说他乃是五短身材,此人颇甚不类。但这露筋祠内之事,苦是除了我们与姓燕的,那个得知。因此心上怀疑,定要探他一个确实。从城武县暗暗跟至这里刘公岛地方,看他所作所为,多半不是正路。今日且见他在岛内窃人银两,俺未喝破于他。因是为数不多,且欲细探行藏,说穿了恐不能吐露之。故后来仙姑等到此,方才与他分路。如今又在这里相逢,稍停正好细问侄女,劫他出狱,究竟是否此人,也好为民除害,并力侄女雪露筋祠之耻。”隐娘道:“原来如此。这事须问飞霞便知。”
正在叙谈,忽听楼上边文云龙的声音,喝声:“照打!”与人争闹起来。虬髯、隐娘不知何故,急即回身上楼。但见云龙怒冲冲的在那里与黑面人交手。这黑面人也甚了得,虬髯公急忙止住,问他:“何故如此?”云龙道:“恩师休要提起。弟子吃完了酒,本要下楼。不料这厮甚是可恶,盘问弟子夫妇,因何穿着夜行衣服,且问肩头、腿际因何血迹未干,弟子并不理会于他。这也罢了,谁知他见弟子要行,吃的酒饭钞也不会,硬要店家写帐,跟着弟子便走。店家不认得他,向他要钱,他反动手打人。弟子一时不平,说了几句公话,他便要与弟子作对。天那有这样的人。”道言未了,那店中人又向他索钱,竟被这黑面人手起一拳,打破鼻梁,满面是血,跌下地去,店内各人喊声:“不好,打坏人了。”共有三五个伙计,闹做一团,拥将上来。黑面人将腿在楼板上一扫,纷纷跌了开去,并被他抓住一人,举起斗大拳头,当胸便殴。虬髯此时也动了火,但恐在酒楼上交起手来不当稼便,且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因起三个指头向他左肩上轻轻一指。这是拳经中的点穴妙法,凭你英雄好汉,只要被他点着,要生就生,要死就死,最是利害。这人如何禁受得起?还好的是虬髯所点并非死穴,故此但觉得被点之处酸痛非凡,一松手把抓着的人先自放去,回头想与虬髯说话。虬髯笑道:“如此本领,竟要在外横行。我且问你:姓甚名谁,来此何事?从实说来,或者免你一死。若有半句支吾,叫你懊悔不及。”那人尚要挣扎,虬髯又起两个指头,向他右肩一点。这人始动弹不得,矗立楼中,大喊:“饶命。”飞霞见了,有些不忍,央隐娘前去劝解。隐娘低声道:“虬师伯正要问你,此人可是在城武县劫你出狱的燕子飞?因何与你说的状貌不类。却又偏在城武县内探访你的下落,真是异事。”飞霞呆了一呆,把那人仔细一看,回说:“燕子飞是五短身材,此人身躯雄壮,不知是怎么人。既然有这等事,还望恩师与虬师伯问明踪迹,然后处置于他。”隐娘点了点头,正要告诉虬髯。
忽听那人自己说道:“俺乃临安人氏,姓乌名天霸,因奉一个好友之命,特来东省打探一个人的消息。方才见喝酒的一男一女,穿的多是夜行衣服,各人身带重伤,疑他不是好人。且与俺打听的那一个人有些意思,故此同那男子动问。不料他一言不发,动身便行,俺因急欲下楼,追着同去。可恶那店主人絮絮叨叨向俺要钱,俺因没有带得现钞,嘱他写帐,他偏不依,正在吵闹。那喝酒的男子说俺不应强赊硬欠,帮着店家要钱,是俺不服,与他赌斗。如今事已说明,且请你休管闲事的好。”虬髯听罢,冷笑道:“你说身上无钱,早间在十字街前窃的银两那里去了?此事也不来管你。俺且问你,这好友是谁?那打听的是何等样人?为何喝酒的一男一女有些意思?”那乌天霸见道着他的隐事,忽得老羞变怒,把脸一翻,道:“俺告诉你也不妨,俺也不是怕事的人。俺的好友名燕子飞,江湖上人那个不晓,打听的是个妓女薛飞霞,因与城武县知县甄卫作对,把他下在狱中。亏得姓燕的救他出来,后来救至露筋祠内,姓燕的爱他人才出众,意欲收留于他。谁知那薛飞霞不知抬举,撞死祠中。那时姓燕的遂离了山东,回到临安地面。近来忽然闻得甄卫死了,说是怎么薛飞霞与一个姓文的把他印信盗去,以致自尽而亡。姓燕的得了这个消息,疑心飞霞未死,谅必已经嫁与那姓文之人,但飞霞是个瘦弱女子,岂能进衙盗印,其中甚是溪跷,故此命俺前来打探。倘然飞霞已死,也就罢了。若是尚在山东,他不应忘了姓燕的救命恩人,反嫁姓文的为妻,与他有些势不两立。方才喝酒的一男一女,那女子的声音面貌,与姓燕的平时所说很是相同。这男子虽然俺不认得他,莫非就是姓文。若然果是二人,莫说是燕子飞不容,就是俺乌天霸却也饶他不得。”这一席话说得云龙、飞霞怒气直冲,各人抢上一步,欲待动手。虬髯公把头一摇,起右手向乌天霸的肩上一拍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