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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作对,山阴县的百姓又感方公爱民如子,地方上德政甚多,故由绅士等屡次乞留,尚未卸任。这日正坐早堂问事,贾仁到县投呈。方正见是人命重案,向贾仁略诘数语,准了报呈,谕令:“先回听候,验明尸身,缉拿凶手。”一面传谕刑房、仵作、书役人等,立刻打道尸场。
正要动身,忽听得头门上鼓声震响,值堂差役跪禀:“柳叶村致仕礼部员外郎柳青,遣家人柳升在堂口击鼓鸣冤。”方正大惊,暗想:“柳青是此地最善良、最守分的绅士,有怎么冤情遣人击鼓?”吩咐立传来人问话。堂差传谕出去,即领柳升上堂,跪在案前,口称:“大老爷在上,小的奉主人之命前来诉冤。有诉词呈递。”说毕,跪前一步,双手捧上呈词。方正接来一看,原来柳青家中前夜有一个身材矮小的飞贼,到他女儿柳絮才房中劫物图奸,不知如何有个紫面蜷须的老人到来,与他在房厮杀。那身材矮小之人自称是燕子飞,老人不知名姓,曾说这姓燕的在城武县做得好事,后来杀做一团,上屋而去。金银财物虽然未失分毫,只苦柳絮才年方十七,受此一惊,顿成重病,今日身亡。故此求请缉凶,务获究办,为女伸冤,并为地方除害。”方正看罢,沉吟了半晌,想起:“燕子飞久闻是个临安的著名剧贼,积案甚多,临安府也曾几次移交各处,定要拿他,不图却在此地。但城武县中所做何事,令人不解。那紫面蜷须的老者,又是何人,如何黑夜之间晓得他在柳府劫物图奸,与他作对?真是诧异,谅来其中必有缘故。且俟到三岔道验过贾刁氏的尸身,然后拜会柳青,细究情由,再作区处便是。”遂把呈词收起,传谕柳氏:“回去拜复你家主人,少停当来府中领教。”柳升叩了个头,答称“遵命”,下堂自去。
方正吩咐随从人等打道先到三岔道验尸,堂下一声答应,提上大轿,取道尸场。地方跪接进门,备有公座伺候。方正坐下,喝问:“昨夜杀人,地方上的凶手何来?多是你们晚间失于巡察,藐视公事之故。”责打了四十大板,又传贾仁问话。贾仁照着投呈上的情节又细细供了一遍。方正道:“据你所供,与刁氏只隔一房,难道昨夜杀人一些儿没有响动?”贾仁道:“真正是声息全无,所以直到早起方晓。”方正吩咐起去,饬传尤氏到案,问他:“如何晓得包裹、戒刀乃铁佛寺僧性空之物?此事人命关天,不可妄指。”尤氏供:“小妇人夫妇因无儿女,故丈夫娶刁氏为妾,亦未生育。每月初一、十五许下心愿,至铁佛寺烧香。小妇人曾与刁氏一同去过两次,寺中的住持僧性空身躯雄壮,衣包中这套衣帽正是他穿戴之物。小妇人曾亲眼见过,不敢妄供,但这戒刀不知来历。”方正道:“原来如此。本县到任至今,屡次示禁妇女入庙烧香,你们如何阳奉阴违,痴想媚佛求子。须知道子嗣勉强不来的事,就是要求,第一修修自己的心田,比着拜佛念经胜似十倍。深苦你们愚夫愚妇不明此理,如今竟因烧香求子闹出这样的案来,以后不可执迷不悟。”尤氏战兢兢的连称:“晓得。”叩了头,退了下去。方正又唤地保,传四邻及行伙问话,多说:“杀人之事,因在深夜,一概不知。”方正问:“贾仁夫妇平日为人若何?刁氏有无丑声?性空曾否见他来往?”答称:“贾仁夫妇平素待人,外貌尚好,不过居心向甚尖刻。刁氏有无外遇,不得而知。平时抹粉涂脂,甚喜修饰。性空于白日间募化斋米灯油,不时来往,晚间从未见过。”方正点了点头,吩咐起去,始谕仵作验尸。验得左右两手齐腕被剁,颈间有致命刀伤一道,长七寸三分,深三寸八分,自喉间勒下与后面颈皮粘连无几,的系利器所伤,其余别无伤痕。方正亲自细看一遍,传谕填明尸格。又到房中房外踏勘一周,问贾仁:“可曾自己看过,前门后户有无被撬被挖痕迹?”贾仁回说:“并无踪迹。”方正吩咐差役上屋查看,有无碎瓦。又命取衣包、戒刀过来验看,见衣包中是一件秋香色僧袍,一顶元色绸的僧帽,一双淡黄布厚衣僧鞋,余无别物。那戒刀阔约三寸,长三尺余,刀上边绝无半点血痕。方正看了大疑,立命持向死尸的颈上比试,又象井非此刀所伤。因他并没这般锋利,心下更是惊疑不决。少顷,查看屋瓦的差人来报:“查得屋上虽有碎瓦数张,多半系旧时所损,新碎的只有三片,看不出往来脚迹。”方正默然多时,命传贾仁到案,说:“本县已将尸首验明,当为刁氏伸冤,尔可备棺盛殓。但是比对伤痕,似非戒刀所杀,此中恐有别情,静候回衙后缉凶讯办。”谕毕,又命差役把衣包、戒刀带回入库。贾仁叩头称谢。方正吩咐打道回衙,排过了堂,减去随从,至柳叶村拜会柳青,细问柳小姐是夜被惊至毙缘由。柳青仔细的述了一遍。方正又令干役上屋查看,一周有无形迹,旋据回禀:“并无一张碎瓦。惟卧室后屋上杀死金铃小犬一头,皮毛已腐。”方正就知道:那个贼人必定不是寻常鼠窃,疑心三岔道之案或者竟是一人所为,否则两处何以一般的门户不开。出此巨案,屋上边又多没有往来脚迹,世上那有许多轻身来去的人。遂向柳青把方才验尸之事,略述一遍,竟说:“弟疑两桩案件或是一人所为。但那蜷须老者究因何事到此,贾家的僧衣、戒刀从何而来,必须缉到凶手,方能水落石出。”柳青点头称是。方正起身告辞,柳青送出门外方回。
方正归到衙中,闷闷不乐,立刻标了两道朱签,一道着干差黄义捉拿铁佛寺僧性空,立等讯问;一道差干捕花信,严限三日访拿剧贼燕子飞到案,不准迟延。黄义、花信当堂领签,分头自去。花信这件公事,因燕子飞并无住址,况且人闻他是一个飞檐走壁极有本领的剧贼,觉得很是棘手,必须邀齐众捕役商量。那黄义促拿性空,这是刻不待缓的要案,不敢怠慢。顿时来到寺中,向客僧及小沙弥等说明“奉官差遣,立刻提人”的话。众客僧说:“性空于昨日出门,至今未回。”黄义只道他们饰词,一再盘问,多说:“其实不在寺中,上差不妨请搜。”黄义无奈,拉了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到僻静之处,细细盘问他,道:“你家师父究竟往着那里去了,平日可每夜住在寺中,抑或不时出外?”那小沙弥不知利害,回说:“我家师父在寺中的时候甚少,白天出外化斋,夜间也不知道他到那里去。二更天后出外,必要五更天或竟天明方回。”黄义问:“出去的时候,可见他穿何衣服,回来时却又怎样?”小沙弥道:“白天出去,穿的长衣,晚上乃是短衣。回转时若然天色明了,必定也穿了长衣回来。”黄义道:“既然如此,我们衙门里有一套衣帽,不知是你师父的不是,你可认得清楚?”小沙弥道:“若是师父的东西,如何认他不出。”黄义含笑道:“好乖孩子,你可跟着我去认认,包定我们老爷很喜欢你,决不难为。”小沙弥道:“去去也好,我们就走。”黄义大喜,同到禅堂,向客僧们说知:“暂带小沙弥到县回话,去去就来。”众客僧不敢拦阻,任他带去。
黄义回具,缴了朱签,禀明:“性空不在,带得小沙弥到案请讯。”方正传谕:“免坐法堂,带他至签押房听候问话。”黄义答应,果把小沙弥带至签押房中,方正问了数句口供,果与黄义回禀的一样,命把僧衣、鞋帽、戒刀令认。小沙弥一口咬定:“正是师父之物,一点不错。”方正又问:“昨夜你家师父出去,你可知道?”小沙弥道:“昨夜是二更多天出去的,怎么不知。”方正又问:“你的寺中可有妇女出入?”小沙弥道:“怎的没有?我师父多与他们认识,不过寺里头却从来未曾住过。要是那些妇女约我们师父前去,旁人一概不知。因我年纪尚小,并不瞒我。”方正道:“有个三岔道上开花米行的贾仁,他家有个妇女刁氏,你可知道与你师父往来?”小沙弥道:“这妇人不时到寺烧香,我也认得,是个爪子脸儿,瘦长身材,两只眼睛笑迷迷的,一双小脚,年纪约在二十左右。他家还有一个中年妇人,闻说是贾仁的妻室。初时二个人一同到寺,那刁氏也很正经。后来每逢初一、十五,有时一个人来,渐与师父谈谈说说。记得从上月起,这妇人不来便罢,来时必到我师父禅房里去,大约是这时候勾搭上的。近来师父夜夜出去,或者竟是在他家中也未可知。”方正问毕,知道性空与刁氏奸情是真,刁氏之死必非性空所为,定是有人妒奸而起。性空或者亦被害,不知尸首藏在何方,此案须得细细察访。当下踌躇了一回,吩咐:“赏给小沙弥一吊大钱,与他买果子吃。”仍着黄义送他回去,传谕寺里头的僧人:“留心寻访性空下落,如有消息,速来报知。”并传花信至衙说:“三岔道贾刁氏的一案与柳叶村柳员外家一案,看来一人所为,必须把燕子飞拿来,方有头绪。谕着协同各捕,上紧严缉。”并着黄义赶访性空死活。一面出了一道赏格,张挂四门。“有能拿获燕子飞者,赏银三百两;知风报信,因而拿获者,赏银一百五十两。拿获性空和尚者,赏银二百两;知风报信,因而拿获者,赏银一百两。”顿时传扬出去,闹得山阴县中的人一个个谈论此事,当作新闻,那风声传入燕子飞的耳中。
正是:弥天闹下无穷案,背地防他有破时。
要知燕子飞得了这缉拿的信息,心中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三岔道上血案重重 九折岩前人头累累
话说燕子飞自从在三岔道贾仁的花米行中杀死贾刁氏,劫了金钏,深夜回至客店。若论他平时做事,既然闹出了这种血案,早早的远走高飞,焉肯逗留境内。只因他拜了空空儿为师,学得浑身剑木,自恃着世间少有,天下无双,即便地方官追究起来,却也奈何他不得。因此放大着胆,仍旧住在店中。白天只推有病,闭着房门尽睡。到了晚上,他就悄悄出来,干些奸淫造孽与那杀人劫物的案儿,店中那里得知。因为这三岔道的街道甚长,并且除了南路,其余乃是四通八达的所在。今夜往了东边,明夜又往西而去,今夜走的是大街,明夜又是小弄。觉得街上边的富户却也不少,妇女中有姿色的也见了不知其数,心上很是得意,暗说:“想不到小小一个山阴的城外,却有这许多殷实居民,绝色女子。虽然店房中有人说起县太爷出了赏格,可拿柳叶村采花的燕子飞与杀死贾刁氏的性空和尚,反暗笑性空是我姓燕的杀了,如何能得杀死刁氏。如今看他在那里拿人?可见做官的人,真是糊涂的很,绝不把案情详细想想,胡乱的悬赏拿人。若说那柳叶村的案儿,并没杀伤人口,也没盗取金银,如何要悬重赏拿我,却舍得这三百两赏银。况且莫说三百,就是出了三千,只怕除了杀死乌天霸的蜷须老者,也断断没怎能人敢来与我作对,我岂放在心上。官悬官的赏格,何妨我做我的事情。但他既肯出给赏银,我索性在这境内多做几桩事儿,看他奈何了我。只怕他的前程反要有些不妙,这一顶乌纱帽子头上边要戴他不牢。”心中定了这个恶毒主见,就在意要在三岔道上多闹出几件案来。
一夜,来至东街一条延月巷中,见巷内有家富户,住的是三开间五进高房,他就迸内盗银。这富户姓金,名满,是个一钱如命的人,半夜三更还在那里一手揭着帐簿,一手握着算盘,不知他算些怎么帐目。燕子飞站在屋上,候他约有一个更次,那算盘还咭咯咭咯的打个不了。子飞等得性起,把两足抱住檐头,起个金钩倒挂之势,将身体荡至檐前,睁眼往里边一看。见金满坐的台子旁边有只大箱,箱内藏着许多银子,也有是整块的,也有是零碎的,也有是封着的,也有是散放着的。金满算一回帐,把散放的银子包成整封,藏在一边。子飞见了,心 想:“此人不知作何生理,却有如许金银,留心看他台上帐目。每结一帐,必有一个手折,却原来是把着银子借给人家,收取重利积下来的。”看了一回,见抽斗中尚有无数折子未算,有些不耐烦了。腰间抽出剑来,拍的一声,把窗子劈开,飞身跳将进去,喝声:“如此算帐你辛苦了。俺燕子飞路过此间,要与你借几十两银子,你可答应?”这金满听窗上一声响亮,忽然飞进一个人来,与他讲话借银,只吓得魂不附体,大喊:“好个不怕死的强盗,你敢深夜到此抢劫我的银子。家丁们在那里,快快与我拿人!”一头说话,一头起手战兢兢的关那银箱。燕子飞听他叫骂,冷笑一声,手起剑落,竟把金满杀死于地,即在箱中拣了六个顶大银包,每包约有百两左右,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