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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耳边一阵风过,风中送到一片啼哭之声,隐隐似在前面西南角上,十分凄惨。素云暗诧道:“夜静更深,大营之中那得有人哭泣。况听这声音,明明是个女子,难道那厮又抢得怎么妇女在营不成。我不救他,谁人来救。何不顺着哭声,且到前面访个下落,再作区处。”遂把莲钩跃动竟奔西南而来。
原来这一间房即在中军帐的后边,乃秦应龙起居的别室,所以也是瓦屋。素云到得那里,站定娇躯,起纤手轻轻的揭去两块瓦片,往下瞧看。但见这屋分作前后两个半间,后半间,居中摆着一张花梨木的大床,罗帐低垂,银钩斜挂,床外列着座军器架,左右排开,枪刀密布,冷森森甚是怕人。前半间,正中是一只花梨木方台,两旁两张交椅,台上边点着两支香烛,放着许多酒菜,尚是热腾腾的。这椅边一首站着一个女子,年才十八九岁,乱头粗服,娇媚天生,却两眼哭得似胡桃般肿的,在那里干强徒、万好贼的放声大骂。一百坐着一个男子,年纪三十上下,一张淡白脸儿,带着十分杀气,左手擎着酒杯,右手却来拉这女子。素云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不共戴天的秦应龙,又在那里奸淫造孽。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在屋上把银牙一咬,要想飞身下去,谁知那女子见秦应龙伸手拉他,急将双手尽力一推,应龙左手中杯咯啷一声,碎如齑粉,顿时大怒,骂一声:“不识抬举的小贱人,你敢如此无礼!”就是劈头一掌,正中那女太阳,鲜血直飞,死于地下。素云一见,更觉怒从心起。因想尚要救这女子,不及下屋,急忙伸手向豹皮囊内取出一枝连珠弩箭,搭在手中,飕的一声,从这揭去的瓦片缝中向秦应龙面门射来。也是事有凑巧,应龙因见这女子跌下地去,俯身来看死活如何。这箭就射不着他,籁的插在身旁地下,不由不大吃一惊,高喊一声:“有贼!”回身抢步至后半间,军器架上取了一把三尺余长的腰刀,又飞身跳向屋外而去。
素云看得甚是亲切,知道这番是下手不成的了。但是既到此间,不可不与他见个高下,究竟这厮武艺如何。我只不下屋去,倘使敌不过他,仗着飞行本领,谅不至于性命难逃。主意已定,仗剑在乎,喝声:“秦贼休得无法无天,俺白素云在此,你敢上来!”应龙听得屋上边呖呖莺声是个女子,怎放在他心上,即在庭中双足一登,跳上屋来,正与素云打个照面。黑暗中看不出是前番抢上山来被逃之人,骂声:“何处泼妇,敢来大岁爷的头上动土!”挥刀向素云砍来。素云起剑相还,二人在屋上斗有十余个回台,若论秦应龙的本事,本来十分了得,幸亏素云剑法出自仙传,况且已服了换骨丹,筋骨既强,勇力百倍,恰与应龙斗个平手。虽然胜不得他,却也不落下风。应龙见是一个劲敌,恐防失利,双手战住素云,高声向着下边大喊:“偏裨何在,快快拿人!”这一声嚷,先被伏侍应龙吃酒的值夜兵丁听见,急忙通报合营,立刻知会巡夜更夫,把梆锣紧紧的乱敲起来,前后左右各营听见,知是大营有事,顷刻间闹得满营碌乱,各将校也有执着灯球的,也有擎着火把的,纷纷多来接应,并俱高喊:“拿人!”后来知道主将在屋上与人对敌,内中有几个来得的也都执着器械奔上屋来。素云见大势已去,不敢恋战,虚砍一剑,扭转身躯,记定红线临行嘱咐的话,竟向西南方败去。应龙等不舍,一窝风的在后面追来。此时各营中大小将兵俱已起齐,见素云在屋上直奔西南而逃,有一牙将传出令去:“着前营各健儿快快上屋,预备挠钩套索挡他去路。”素云那里知道,只幸得是心甚精细,看看离前营的营门不过十数间屋面了,忽然屋上立着无数的人,明知早有准备,怎敢过去。只是别处又无路可奔,暗说一声:“好苦!”拼着性命不要,抖擞精神,起仙剑使一个玉带围腰之势,护住全身,直冲过来。各兵将挠钩套索纷纷齐上,谁知这仙剑好不利害,碰着便断,好如摧枯拉朽一般,反被剑尖带伤了好些的人,多从屋上滚下地去。众兵将见了,谁敢再阻,发一声喊,让开一条路来。素云一见大喜,乘此机会,如飞的直抢出去。后面秦应龙愈觉得怒发如雷,也放出平生本领,把脚步一紧,独自一人狠命赶来。只差得一箭之遥,素云大惊,深怕被他赶上,再要脱身,何等费力,柳眉一皱,计上心来,回身对着应龙,将左手的空手一扬,喝声:“休得苦追,看俺飞剑。”应龙听得甚是清楚。说声:“不好!”慌把两足一住,起腰刀使个五花盖顶之势,紧紧防备。后来并无声响,始知是虚发狂言,误中了缓兵之计,急忙再看之时,已被逃至营门飞身下屋去了。应龙恨道:“好个刁泼女子,你待往那里走!”一口气赶至营门,扑翻身也跳下地来。
时已天色微明,看得出人的身形面貌,方晓得是白受采的女儿,来代父母报仇,越越的不肯放松。那营门口许多兵将,看见主帅追那女子,跳下地去正好捉拿,不比在高屋之上大是碍手,急将号筒呜呜的吹了几响,便有大队人马拥出营来。素云虽是脚踏实地,看此光影,反比在屋上时更是着慌。这芳心跳个不住,脚步也就慢了好些,怎禁得秦应龙本是步将出身,方才在屋上时究竟尚还不是惯家,俱着素云三分。如今既在平地,料无妨碍,恶狠狠把手中腰刀一逼,直扑过来,离着素云已不过二、三尺地位。素云见来势凶勇,将身子一闪,往斜刺里起个残风卷叶之势,让他的刀砍来。应龙却砍了个空,身子在前一磕,几乎跌将下去。素云挚剑乘势还砍,应龙收刀,急架相迎,两个人又斗在一处,且战且走,约有二里之遥。后边那些将校,一个个呐喊助威,看看将次团团围裹拢来,只急得素云香汗淋漓,计穷力尽。正在十分危急之际,忽见应龙按住了刀,伸手向胸前摸出三、四寸长头尖尾大的一支竹叶药缥,向素云劈面打来。素云看不出怎么暗器,躲避不及,忙举仙剑向上迎去。但听得“当”的一声,击得火星直迸,竟把这镖直荡开去落于地下。应龙见仍伤他不得,大吼一声,挥刀又赶。此时高营已有三里多路,素云走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脚步愈迟,芳心愈怯。见道旁有一条大河,正要纵身下水,图个自尽,免丧仇人之手。
忽河边转出一个人来,头戴武生巾,身披英雄氅,足登薄底快靴,一张紫色脸儿,两道长眉,一双虎目,年方二十左右,气宇不凡。见素云出此下策,后面又有无数官兵赶来,忙将两手对素云乱摇,高声喊道:“那一女子休得如此,因甚事情官兵追你,快与俺雷一鸣说,或能救你也未可知。”素云听得“雷一鸣”三字,记得是黄衫师伯那日在师尊前提起过的,因也高声答道:“原来雷思公在此,快救俺白素云一命。”一鸣仔细一瞧,道:“你便是截云山学技的白家小姐么?黄衫道长本来命俺与云万峰留心候你,不必惊慌,待俺杀这奸徒,保你回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鸣手中只恨今日未带器械,要想向素云借仙剑一用,无奈追兵已至,眉头一皱,情急智生,即在道旁拔起一株大树,当着军器,向应龙尽力扑去。应龙暗看此人,手无寸铁,却敢拔树来斗,料来力大无穷。况这袜树干既大,树叶又浓,拿在手中横扫过来,又无解数,怎好抵敌,不由不急,急的倒退数步。一鸣见了,又是一树扫来。应龙又气又恼,想要用刀砍他,却被树枝挡住,断砍不进,想要收兵回营,却又饶不得素云。
也是一鸣合当有难,这秦应龙被他一连把树几扫,直退回去,巧巧踏在方才被素云仙剑砍落道旁的那支竹叶镖上,几乎绊了一交,百忙中被他拾将起来,紧紧的向树叶略稀之处觑定一鸣,“飕”的一镖。一鸣不曾防得,正中左肩,大叫一声:“痛杀我也!”左手一松,拿不住这株重大树儿,却向着应龙带叶连根远远掷去。应龙那里防他,正被他撞个满怀。这三、四尺围圆的树根,不偏不倚恰好触在心坎之上,顿时冲动,大喊一声:“不好!”口中鲜血向外直喷,后边偏裨将校已多,渐渐赶到,见主帅受伤,飞风似的争来救护,搀搀扶抉,一同回至大营而去,也顾不得再来追赶素云。这里一鸣着了一镖,痛疼难禁,面如土色。素云看见,又惊又悲,说声:“恩公,请站稳了,侍奴与你把这镖儿拔将出来。”一鸣紧皱双眉,答道:“此镖入肉无血,恐是药镖,一经起出,见血即亡。小姐且请自去,俺当回家自治。”素云那肯听他。一鸣又道:“小姐如不听我言,万一秦营又有追兵到来,岂不是两人白白的多死此地,俺也何苦救你一场。”素云无奈,翻身拜了两拜,谢过救命之恩。因知他住在雷家堡上,离此不远,即让一鸣在前,自己在后,定要送他回家。一鸣见素云一片至诚,也就允了,忍着疼痛,一步步投雷家堡而去。
正是:奇仇未把双亲报,侠士先惊一命危。
不知雷一鸣性命如何,素云几时回山,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雷一呜因伤卧病 云万峰仗义复仇
话说雷一鸣,祖籍山东城武人氏,薄有田园,自幼爱习枪刀拳棒,十六岁上曾入武庠,十八岁中了一名武举,榜名雷震,为人好侠,性直气爽,平居凛然有不可或犯之色,待人却甚和易。他的父亲名雷声远,是一个博学鸿儒,因见一鸣一心好武,遂与他聘个教习,教他一身武艺。最妙的是百步穿杨,能于空中斜射飞鸟,百发百中,又使得好一对八角紫金锤,每个约重五十余斤,舞动时如万道金光,浑身盘绕。后来父亲死了,母亲封氏相继而亡。其时一呜尚未娶妻,孑然一身,十分伤感。村中有一个同年,姓云,名峻,别号万峰,本领非凡,为人慷慨。一鸣与他最是莫逆,故此结为异姓兄弟,招他住在一家,朝夕讲论韬铃兵法。只恨朝中秦桧弄权,金兵入寇,所以不愿再取功名,也不愿投军效力,二人唯创办团练,保障一村,倒也地方一带,甚是安静。
自从朝廷派了秦应龙的卧虎营兵来到此间,奸盗邪淫,无恶不作,反扰得鸡犬不宁,兵丁等又不时与团勇作对,动辄倚官托势,欺压善良,一鸣怎肯容他,也曾使团勇入营控告,秦应龙们甚护短,屡次被逐出营,不曾准得一状,因此纵容得手下兵丁愈形撒泼。一鸣乃与万峰商议,纠集地方绅士耆民,至城武县动了一纸公呈,叙述种种劣迹,享请县官据实出详。那县官姓甄名卫,虽然两榜出身,乃是秦桧的门主,焉肯触犯师门。况且告秦应龙的状纸,除了公呈之外,那些百姓也有告他强抢女儿的,也有告他强占妻子的,也有告他调戏妻女、妻女不从被杀或被辱自尽的。至于手下人的强赊硬买,妄作妄为,尚是余事。积案层层,何止百数十张。甄卫看了,不是批斥不准,使是捺搁下去,一概置诸不理。所以这众绅民的公禀,也如未动一般。内中有几个有气性的乡民,大是不平,屡欲雷一鸣统领团勇,把应龙杀了。一鸣告诉他们说:“秦应龙纵然万恶。乃奉朝命而来。我等俱是安分良民,何可擅杀统兵大员,致于重谴。这事断断使他不得。”乡民等说:“若据雷爷如此的讲,难道我们平白地多受他糟蹋不成。”一鸣道:“为今之计,只有自保身家一法。俺这里雷家堡上二十余里居民,幸已练有乡团,自应协力同心,不使歹人入堡。以后凡是卧虎营中的人路过此地,且是由他,若果有为非作歹之人,戮力上前,不论是兵是将,拿住几个,送官听办,那时音这甄知县尚有何法与他开脱。只要这样的三番两次,料那秦应龙不敢轻觑俺们小小村庄。但愿一年半载之后,朝廷把他调回,保得个太平无事,这就罢了,何苦与他一般见识。”众乡民闻言,那一个不说雷爷讲得甚是。
从此各自留心,凡有秦营中人人堡,倘果无事生非,必被众民鸣锣聚众拿送当官。甄知县见是众百姓送来的,深知众怒难犯,那得不略尽人事,把这人要打要办的呵斥一番。又说:“你莫自恃着是秦大人营内兵丁,本县奈何你不得。我今派差将你解到大营,侍秦大人用军法重治。”立到备齐文牍签差,把这人送到秦营而去,就算两面光彩,完了他的事了。那知秦营不法人多,今日雷家堡拿了一个张三,明日又拿了一个李四,渐渐的连什长哨官多被捆送到县。甄知县要说百姓的不是,一则来的人多,二则凡送来的必有真实罪案,一连几次,竞弄得没了法儿,只得暗下写了一封书信,差个亲信家丁送与应龙。书中详述雷家堡民风强悍,须要约束兵丁,不可到彼生事。应龙看了,也晓得堡中利害,写了复书,打发来人回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