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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后靠住椅背,想关掉电脑,却发现信箱里还有一封信,也是温迪的,和上一封只间隔了几分钟,怎么回事,是忘记说什么了吗?
点开,很短的信,根本没有几个字。
〈乔什,我想你。〉
我愣住了,闪着光的荧幕,荧幕上头的字一个一个跳进眼底,它们拥有温柔的使人动容的力量,从眼睛缓慢又固执地渗透到心脏,心脏控制了我的身体,也控制了我的大脑。
温迪,我的温迪,他显然犹豫过也困扰过,他来回思索,为此而烦恼,但他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告诉了我。如果此时此刻他在我的面前,如果他愿意亲口对我说,他的长睫毛是否会轻微颤抖,声调是否会像鸽子一样柔软,柔软得让人想亲吻他。
我叹了口气,分不清究竟甜蜜还是苦恼。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想你,温迪,非常非常的。
一刹那,所有的坚持和顽固都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我觉得我的生命不再是自己的,而是依附到了某个夏日,有温迪的夏日。我的温迪,他就像希腊牧歌里永远的少年,有着羊角骨一样的脚踝,浓浓绿叶一样的笑容。斑驳的阳光沿着他的颈项肩线迤逦,无声地滑落手臂。他沉默而专注地凝视我,漆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乔什,你知道,我总是在这里的,总是在这里的。”他小声地说着,嗓音柔和异常。
我在电脑前端坐了很久,当太阳下山的时候,我打电话预订了明日飞往冰岛的机票。
3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抵达冰岛的首都雷克雅未克。着陆时,一种奇异的忐忑从我心底油然而生。温迪,我可爱的小少年,见到他时,我该挂一副怎样的表情?噢,不,这个念头一窜过脑海,我便淡淡嘲弄自己,这是怎么了,乔什?你简直就像一个毛头小伙子,为了久别的情人而心烦意乱。
已经过了旅游季节,入境的人并不多,我尾随在几个黑人后面,到兑币处换了一笔克朗。机场大楼的透明采光天顶倾泻下音乐声,暖性且具有冥想风格的旋律,是比约克的新歌。我和她合作过两次,她是一个不太美丽的女人,皮肤苍白,浓黑卷发在面颊两侧纠结,显得有些邋遢。但她却是一个极好的歌手,她歌唱草药,歌唱苹果,但不倾诉心灵的创伤。如果失去了她,音乐的魂魄会随之从冰岛消失,而且天知道要消失多长时间。
穿过两号通道,我习惯性地在人群中搜索那个身影。我总是能找到他的,我从不怀疑这点。
环顾四周,目光悄然停留在某处。他靠在不远处的柱子旁,戴着一副墨镜,高深莫测,看不清神情。两年了,他的模样又瘦了一点,当然不至于到削瘦的程度,只是更加凸显出细长的肢体和面部深刻的线条。头发长过了颈项,有几络散散拨在耳后,由于晒了太多阳光,原本漆黑的色泽一层层淡下去,有些褪色。
人潮渐次退去,他终于发现了我专注的视线,原来他是在发呆?我忍不住笑笑。他吃了一惊,飞快摘掉墨镜,眯细了眼睛,动也不动地凝神望着我。
曾经无比熟悉的神气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他身上那种困扰过我的不安感消失了,颧骨,眼角,鼻梁,嘴唇,下巴,所有浮在表层的光都沉淀下去,在内里揉和成一种奇妙的沧桑感,至少是像二十六岁的人了。
我和他隔了十几米,各自静静地伫立着,一半在暗,一半在明,喧闹的声音,忽闪的人影,光影摇曳下的容颜,统统都停滞了。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那灰白色的外套因擦肩而过的人所带起的风而被微微吹摆开来,凝结的时间继续流转。
温迪用力吐了一口气,不堤防绽开了一个微笑。
温迪,温迪,我恍恍惚惚想着,他还是我的温迪,他那少年般的柔软依然存在,依然让人如此轻易感染到他发自内心的欢欣。
他把墨镜挂在外套领口,眼中再无旁人地笔直向我走来。“乔什。”他的嘴唇无声地叫着我的名字,伸出手掌覆上我的脸,小心地,除了触摸什么也不做,仿佛在触摸稀有花卉的枝叶。
我搁下旅行箱,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再松开,反复数次,我把他的手拉下来,亲吻他的手心。
“乔什,乔什,我的老家伙。”
他怀念地咕哝,蓦地扑上来拥抱我。
年轻,温暖,柔韧的怀抱,是我的温迪,当这个意识充满了我的大脑,我终于无法克制地展开手臂揽紧他,经过无数努力建立起来的平静轰然倒塌,此时此刻,我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深深满足。
下一刻,温迪把他的额头凑过来,紧紧地贴在我的额头上。如此近距离地看他,光线那么暗那么黑,可他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如同夜空的星星,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缓慢闭上眼睛,“上帝啊,乔什,你真的来了,上帝啊。”
他的眼睫毛细微颤抖,一下一下,敲击在我的胸口,我的心也跟着抽搐起来。“温迪,温迪……”我断断续续念着这个名字,或许他无法想象,我是多么渴望这样呼唤他,几百遍,几千遍,几万遍,哪怕他不想再听我也不会停止,是的,他无法想象。
温迪开车将我带到他的住所。沿途是一个又一个湖泊,镜一般的水面映照出带点蓝紫的色泽,有天鹅和鹭鸶在上面优雅地梳理羽翼。冰岛是一个奇特的地方,不同于其他北欧国家,它的地热足以使许多地区一年四季绿意盎然。
温迪的屋子在几座乡村教堂后头,四野开满了一种不知名的小花,由于气候的奇异,没有一点香味,但花的颜色特别鲜艳醒目。
几个男孩和女孩坐在屋子前的台阶上,当温迪下车走过去,他们哗啦一下都站立起来,异口同声朝温迪打招呼,“教练!”
我记得温迪在信中向我提过,他在离住处几公里远的一个体育中心教小孩踢足球,有男孩也有女孩,从九岁到十四岁不等。说的就是眼前这群孩子吧。真挚的笑颜一个紧挨一个,看得出来他们非常喜欢温迪。
“你们怎么在这里?”温迪拍了拍其中一个男孩的头,表情有点惊讶,“不是告诉过你们,这几天不训练。”
“我们只是想来见见教练。“一个细细的声音回答,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女孩,短外套和皮靴,一身利落的装扮,淡金色的长发编成两条辫子,眼角上挑,大大的眼睛犹如猫眼。
“安妮,现在不行,我有朋友来。”温迪摇摇头,俯下身体,平视女孩的眼睛,“后天吧,后天我一定去训练场。”他面带微笑,口吻郑重,没有一点敷衍的意味。
女孩定定瞅着温迪,随即开朗地笑了,她一笑,面颊上就浮现一个小酒窝,“嗯。”她用力地点点头。
“那我们走了。教练,再见!”孩子们挥挥手,咯咯笑着,四散走开。安妮走了几步,回过头,似乎情不自禁想要看温迪的脸,手指头一次又一次笨拙地摩擦衣角,“教练,我们等你。”也不等温迪回答,就一甩辫子撒腿奔向自己的伙伴们。
我打开后座的门,提出旅行箱,漫步走到他身旁,“很可爱的孩子。”
“嗯。”温迪朝我笑了笑,不自觉流露出疼爱的情绪。
“正处于敏感年纪的孩子,可能仅仅因为一次皱眉,一个微笑,一种姿势,而爱上年长的男人。”
温迪怔了一下,收敛了笑容,随即把视线定在我的面容上,“乔什,你相信这种爱吗?”他放缓了声调,说得很轻,几乎是低语。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他站在那儿,就好像风景,背后淡青的天空不动声色地将他卷入了画面。我想起某一个初夏的早晨,打开窗见到这个季节里第一朵玫瑰的花蕾,有着神秘的令人心动的力量。
“我相信。”
教堂的钟声响起,连绵不断,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我的话。微风吹拂,他略微侧过头,前额细碎的黑发飞扬。
屋子很宽敞,卧室和客厅全都打通,地上铺有厚厚的地毯,即使光脚踩下去,也有层层叠叠的暖意包裹上来。大木头餐桌上,杂乱地摆了几本足球杂志和一叠体育报纸,我给他的手提电脑正无声无息地在中间沉睡着。
“乔什,坐了那么久的飞机是不是有点累?你想吃什么吗?”温迪一面走一面说,他打开冰箱,里面堆了满满的甜食,只在角落处有几块腊肉和鲜鱼肉。他摸摸鼻子,困窘朝我望望,这个小动作他依旧保留着。
“不用了,给我一杯咖啡就行了。”我好笑地凝睇他多少有点挫败的神情。
“我煮的可没有你好。”虽然嘴里这么咕囔,他还是自橱柜里拿出了咖啡壶和咖啡粉。
我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的身影,背脊挺直,步履轻盈,神情也比往日要自然舒缓许多。从机场到这儿的路途中,他不停和我谈他的旅行,谈他在旅行中遇到的人和遇到的事。他的眼神和分别时不同,是经过淬炼的清澈明亮。我和他的母亲始终都认为他有足够的坚强舍弃某些东西,并从舍弃的那瞬间得到新的收获。而今,他是不是已经可以用自己的眼睛重新确认未来了?
一径沉思着,我不经意望向他的卧室,床头上摆着十几个相架,木质的,黄铜的,白银的,全部是他和家人的照片,这些自小就是他最宝贵的财富,走到哪里都不曾丢下。格子窗外的日光无声挪移,有光芒在相架堆中一闪,绿莹莹的。犹如被一双手牵引着,我慢慢靠近,一个叶子状的香水瓶安静地躺在那里,透明的嫩绿液体在里面流转着,晕染出难以言喻的温柔光泽。
胸口被什么东西轻柔碰触了一下,我用指尖摩挲它,就像摩挲某种没有形体的感情。草叶和木苔的香味在鼻尖淡淡飘散开。
“乔什。”温迪端着热腾腾的咖啡走进来。
“这个你一直带在身边?”我的眼光没有从那瓶柑苔绿上移开。
他看看那个瓶子,再看看我,缄默了几分钟,但目光强烈得让人无法掩饰任何感情,“是的。”他放下咖啡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固执而倔强地说,“因为这是你给我的。”他转开视线,迎着光影缓缓垂下眼睑,一小排细细的光栅栏浮现在眼睛下的一小抹肌扶上面。
我想说一些话却说不出来,我该怎么形容,我该怎么形容呢,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我只要凝视他,就有揪心般的甜蜜,也有揪心般的欲望。
我的神色份外温柔,用手心小心翼翼捧住香水瓶,贴近唇角。
“乔什?”
闭上眼睛,无限怜爱地亲吻。
温迪被吓了一跳,眼睛缓慢睁大,愣愣眨了眨,过了半晌,他小声开口,“乔什,你是在诱惑我吗?”语尾消失,他紧张地轻舔下唇,嗓音暗哑,眼睛的色泽变得又暗又黑。
“是的。”唇角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我向他伸出手。
他犹豫了下,还是走过来,把手放进我的掌心。我没立即吻他,只是低下头去亲他颤抖的睫毛,他线条美好的眼睑,眼睑上的肌肤孩子般柔嫩,能够窥见淡蓝色的血管。他的身体紧绷,似乎内心正翻涌暗流。我耐心,反复地吻他,仿佛在安抚他,也在安抚我自己。我等待着,回忆着,我们的呼吸混在一起,在每一寸肌肤上出没,无处不在。我的嘴唇盘旋在他的唇角,当我感觉他的肌肉逐渐放松,紧张感消退,我终于亲吻了下去。
柔软地,温和地,一点一点,像羽毛吹拂般轻轻亲吻下去,每一遍辗转都让我觉得疼痛,细小的,扎在胸口,一闪便不见了。他倏地抓住我的手臂,手指头神经质攀着我,我离开他,拉开一点距离,他的眼珠是墨黑的,吸走了全部的光,深不见底,带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神态,下一刻,我重新吻上了他的唇,比前一次还要温柔有力。
“你知道的,温迪,我爱你。”我在他的唇边低语,“你知道的。”
他僵住了,微微哆嗦了一下,然后忽然咬在了我的嘴唇上,他发了疯似地回应我,蛮横,凶狠,好像一霎那所有的气力都回到了他的体内。
他抚着我的面颊的手插到了我的头发里,旋即又拼命压住我的后脑。我感受到他掌心烫得惊人的温度,他因为吸不进空气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我从不知道他的心可以跳得这么厉害,几乎快要连成一气,我想我也是同样的。世界无穷无尽地燃烧,把其他东西一扫而光,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气息,火热,激烈,浓厚,令人眩晕。于是,汹涌的海水,一波高一波地漫上来,我一浪低一浪地沉下去,不停地沉落,不停地沉落,一直沉到灵魂的最深处,那是连我自己都不曾见过的无人之境。
4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温迪,在这之前我从不曾梦见过他,一次也没有。
梦里的他还是小时候的模样,麦芽色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