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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想有刚果真是中毒的吗?如果如此,加着行刺的确证,分明真是双重谋杀。这又怎么办?这两重谋杀是不是一人所为?或者有两个凶手?若使是一个凶手,既已下了毒,为什么再要行刺?倘或是两个凶手,那就疑团重重,更加难办。霍桑对于这案能否胜任,也就说不定了。
霍桑像在竭力运用他的嗅觉。他低下头去,在写字桌旁瞧了一瞧。
他呼道:“他还呕吐过呢!这痰盂中就是他呕吐的东西。你们可觉得吗?”
痰盂是一种可憎的器皿,我本不愿意瞧,但因霍桑的间接的暗示,自然而然地有一股难受的酒酸气味冲进我的鼻孔。
姚国英说:“中毒的见解又多了一种印证哩。”
霍桑抬起头来,向窗口外一望,叫道:“国英兄,有一辆汽车。大概是你们厅里的许济人医官来了。”
姚国英应了一声,便匆匆出去迎接。一会他领着一个身材短小穿西装的中年人进来。
彼此招呼了一声,便一同到尸旁来察看。许医官放下了带来的一只皮包,偻着身子在尸身上验看。一会他才慢慢地立直。姚国英又把方才和霍桑所谈的意见约略地向他说了一遍。
许医官说:“就外表看,这个人十分之八已有中毒的痕迹。但究竟怎样,还得等检察官到来后,经过仔细的检验,才能断定。”
霍桑道:“我还得请许先生证明一个疑点。死者如果是中毒,是不是因毒致命,还是被尖刀所杀,这一点要请你指教。”
“霍先生,太客气。等我检验之后,一定把结果报告你。”
医官立直了,向书室四周瞧看,似乎要寻什么东西。
霍桑问道:“许先生是不是要寻些检验的材料?”
“是啊。凡查验中毒的人,同时必须搜罗些饮料,食物和茶壶酒杯之类的应用器具,以便可以追究毒物的来由。”
“我早替你寻得一种了。在这里呢。”霍桑微笑地说着,引他走到书桌面前,指着那只黄铜痰盂给他瞧。
医官说:“唉,他曾呕过的。这真是重要的东西,应当带回去。”他回过头来,瞧见了书桌的茶壶,随手揭开了茶壶的盖。“这还是满满的一壶茶呢。大概是红茶罢?”
霍桑和我也伸过头去看。我细瞧那浮着的厚厚一层茶叶,果真是红茶。
医官又说:“无论如何,我总得带些去检验。”
许医官从衣袋中摸出一个小玻璃瓶来,随即取起茶壶,在茶杯中注了半杯,又从茶杯中装入玻璃瓶里。接着他把玻璃瓶塞紧了纳入袋中。
他说:“姚探长,我先回去报告,以便检察官早些来,我可以帮同查验。这个痰盂请你派个弟兄送回署里去。查验的结果怎么样,我再通知你。”
姚国英应道:“很好。我等你的信息。”
许医士拿了皮包,回身要出去,霍桑忽止住他:“许先生,对不起。还有一点,尸身上如果有什么可以注意的地方,也请你通知一声。我们只在他的外面瞧过一瞧,还没有仔细验看过哩。”
五、分工
许济人医官出去之后,霍桑提议,我们四个人分头工作。姚国英再去问问死者的母亲,所问的题目有四:一,伊儿子的银箱中存贮的银钱有多少?二,伊说过,死者曾经有过纳妾的意思。这事的情形究竟如何?三,伊儿子所交的朋友最熟悉的约有几个?四,当凶案发觉以后,金寿即往靶子路颜家去报信,那时候他们母女俩和女仆王妈等在什么地方?并且书室和大门是否另有看守的人?霍桑自己担任的是到门房里去查问金寿。因为据他的意见,金寿在这件案中实处于重要的地位。我和汪巡官负责在屋的内外仔细查验,以便寻得些线索,或发现什么凶手的来踪去迹。商议既定,四个人便立即分头去干。
我等霍桑和姚国英走了出去,又和汪熙年巡官再分一分。汪巡官去察看屋的外部,我却在尸室中搜检。汪巡官赞同了走出去,我就也在室中动手。
尸室中的地板虽然是广漆的,但这时候足印纵横,休想辨得清楚。我在墙隅边角仔细瞧了一会,没有可疑的东西。我理想中的窗帘上剪下来的纱角,撕下来的渗墨纸,和凶刀等等,更是没有踪影。我又瞧那三个窗口。朝南第一个窗口开着一扇窗,窗帘也剪去了一角,我已经说过;第二扇写字台前的窗,窗栓紧紧地栓着,毫无疑迹;还有第三扇朝东的窗虽然关着,却虚合着没有下栓。这窗口可曾是凶手出入的通道?可是更一细察,又自笑我的卤莽。这窗口是沿通路的,设备也和朝南的两扇不同。那玻璃窗外还隔着铁条,凶手当然不能出进。我开了窗摸摸铁条,根根都不能摇动。我更仰起头来瞧瞧,窗外是一条小弄,对窗有一垛白色的砖墙,墙里面似乎是人家的天井。无论如何,这窗口决计不能认做通道。
三扇窗都没有发展的余地,我就再从书桌上着眼。桌面上的东西,霍桑等已经验过,无须我再去研究了。我将书桌靠左的一只抽屉抽开,翻了一会,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又伸手去开右边一只,不料锁着。这当儿若要寻钥匙开启,未免费事,并且也不容易办到。因为这抽屉的钥匙也许在死者的身上,方才霍桑既因检察官没有到场,不能擅自搜索,我自然更不便去翻动死尸。于是我取出便用刀来,着手撬那抽屉的锁。不费多大的力,抽屉就给撬开了,便见有一个银行存折和几本风行的所谓艳情小说。此外还有不少跑马票和大小不等的照片。照片都是时装的少女。我把小说取出来顺手一翻,忽见书中另外夹着一张用透明纸裹着的照片。照片上也是一个女子,年纪还不满二十,装束像一个小家碧玉,相貌也还不错。我暗想这照片既然特别重视,一定是有关系的。我又发见另一本书中有一张中式海月信笺,上面写着几行墨笔的草字。
我急忙取出信笺来,念道:“我写这封信给你,本来是很冒昧的。但你我同是商界中人,而且你又是很体面的,所以我特地通告你一声。你的夫人的行动近来似乎不很正经,跳舞场和游戏场里时时见伊的踪迹。昨天晚上,我看见伊和一个男子一同在大华戏院里瞧戏。这是我眼见的。你应得留意些才是。如果再放出去,那就——”
信写到这里忽然中断了。信上的字迹很草,并且有两个字经过涂改。我一时想不出那信有什么作用。是草稿吗?还是录下来的副本?又是谁写的?信中所说的夫人,是不是死者有刚的夫人?或是有刚称呼他人的?我正在痴想的时候,忽听得江巡官在窗外招呼。
“包先生,请出来瞧。这里有一个紧要的证迹呢!”
他的报告相当郑重,大概他已经发见了什么。我忙着拿了照片信稿走到外面,看见汪巡官在第一个窗口外面。他的惊异的眼光正凝注着窗口下面的草地上。
他捻了捻他的短须,很得意地说:“包先生,你瞧,这不是半个足印吗?”
我走近瞧时,果然有半个很深的足印。
我说:“正是,这个发见很重要。……唔,这是个男子的足印,像有一个人仰踮着足尖,向窗内窥探,所以他的全身的重量都偏在他的足尖上面,印就也留得特别深。”
汪巡官越发得意,连连点着头,表示很赞同我的意见。他还假定那足印就是凶手所留下的。我对于这一点还不敢附和,但把发见的照片和信纸告诉他听。他也非常惊喜,以为这些都是破案的要证。这时我们的职司大体完毕,就一同去找寻霍桑。
霍桑还在门房里和金寿问答。我不便进去惊扰,就拉住了汪巡官一同站在门外,听里面的谈话。
霍桑问道:“你说你主人好似有害怕什么人的情形。可是到了昨天晚上,才有这样的表示?”
金寿道:“不是。这模样已经有了三四个礼拜。不过昨天晚上他回来得特别早,并且仔细叮嘱我将前后门关好。他的畏惧的状态更觉得显露一些。”
“你说他回来之后,一脚走进书房。你怎么知道?”
“我在大门上下锁的时候,瞧见书室中电灯扳亮。其实他夜夜如此,回来后总要在书房里看一会报,然后才上去睡。”
“他的卧室在那一面?可是在正屋的中楼上?”
“不是。中楼是太太的卧房。西楼是小姐的房。少爷的房就在东边的书房楼上。”
“昨天晚上,他可曾上过楼?”
“我不知道。我关了大门,就回进来睡了。”
“你睡的时候可曾听得过什么声音?”
“听得的,是少爷的声音。”
“怎么样的声音?”
“起先只有些拍桌骂人的话,后来好似喝呼起来。”
“你听得骂什么人?”
“我没有听清楚。不过少爷常常一个人会骂人,骂起来又是粗恶得很,我也学不出口。”
室中忽然静寂了。汪巡官向我点点头,暗示这一番话对于案情上也有开展,感到高兴。我用同样的方式答复他,依旧屏息地站着。一会门房中的语声又继续了。
霍桑说:“金寿,你应当实说。我瞧你的面色,明明有什么事隐瞒着不告诉我。如果如此,你不但误人家的事,还要误你自己哩。”
金寿期期地说:“我——我还听得一种喊声——仿佛少爷——他——他曾叫过我。”
“唉,你怎么样?可曾答应他?”
“没有。我——我——已经睡在床上。”
“什么?主人叫你,你为什么不答应?”
又静一静。这时门房中的空气一定很紧张。我和汪熙年仍默然相对。
霍桑说:“说啊。你可是明明知道你主人正被人谋害,故而害怕不起来?要不然你也太懒惰了。”
金寿的粗壮的语声忽似带着颤动:“先生,不——不是我懒惰。我——我——”
“唔?不是懒惰是什么?你怎么吞吞吐吐?”
“先生,有缘故的。少爷喝酒之后往往如此。有一次,他在书房里乱叫乱骂,还打碎了一块玻璃和一把茶壶。我吃了一吓,奔进去瞧,原来他一个人在那里发酒疯。我给他打了一拳。我吓怕了,所以昨夜里也不敢随便进去。后来我快要睡着了,忽然听得小姐的呼声,才爬起来奔进去。少爷已经倒在地上了。”
“那时候你就知道你主人已经被人杀死了。”
“杀死不杀死,我没有觉得。我只走近去一摸,觉得他的呼吸已断。我们慌得没有办法。后来我叫王妈把小姐和太太们送上了楼去,接着我便到少奶家去报信。但那时候太太吩咐我,不许说明白,只说少爷醉倒了。”
“你去报信的时候,是从这大门出去的?”
“是的。
“你出去后大门怎么样?可有人代你看守?”
“没有。我只把门虚掩着。我刚才已告诉先生,包车夫魁林在上月里辞歇了,打杂的阿荣又因着他的妈害病,在昨天傍晚回家去,所以没有人可以代我。”
“你回来时大门又怎么样?”
“依旧虚掩着,没有两样。”
霍桑略顿一顿,又问:“昨晚你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后来又到什么时候发案?”
“我只记得少爷回来时约在十点钟左右。后来我到少奶家里去报信,没有留意时刻。
但从少奶家出门回转的时候已经打十二点钟。“
问答停搁了。我听得霍桑在门房里用手指弹着桌面。秋阳的余威还不弱,我浑身浸在它的溶液中,觉得有些热。汪熙年也在用手巾抹他的肥润的额角。
一会,霍桑又换了一个题目:“你主人的朋友一定不少,是不是?”
金寿毫不留顿地答道:“是,真不少。以前姜少爷常在这里出进。还有虞少爷,郑少爷;还有个叫小马,一个叫老刘,还有个女戏子叫小金花——”
霍桑岔口说:“喔,一个女戏子?伊常来这里?”
“是,不过近来这班人都不来了。最近几个礼拜简直没有人上门。”
“那么这几个星期中,你可曾见有什么可疑的人们在你家门前走动?”
“这个——这个很难说。若说行路的人在门口探探望望。那是不时有的。”
“我的意思,要知道可有什么人逗留在附近,或曾向你探听口气。”
金寿停一停,好像追想什么,接着答道:“唉,我记得大前天下午,有一个人进来问我少爷可在家里。我回答他不在。他又问少爷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不一定,大概总在夜半。那人好像很不高兴。”
霍桑的声调仿佛增加些注意:“那个人怎么样打扮?你可认识?”
“不,我从前没有看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