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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金发碧眼的人刚来建康时,曾造成一阵恐慌。建康人以为这是羯胡人来了,后来误会消除,人们心中隐隐有了个概念:能够役使这些拂菻人的汉王绝不简单。
“城市水钟”建成后,以其独特的风格,绚丽的雕塑群,悠扬清脆的钟声迅速征服了建康百姓,正式运转那天,建康人空城而出,欣赏这建康新景。
随着“城市水钟”影响日渐增大,到有个呆子跳出来责问:时间钟点一向有官府发布,蕃臣自己发布时间,算不算僭越?下臣拥有了这样的风景,而皇帝还未享有,算不算逾越,该不该杀他全家诛他九族然后占有他的财产?
不过,今非昔比,汉国现在已不是朝廷所能威胁得了的,朝廷现在拉拢他都来不及呢,那呆子的责问当然无人相应。皇帝随后下了旨,决定在自己的皇宫内修建一个更大更宏伟的“城市水钟”。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不过,令朝臣郁闷的是,皇宫修建“城市水钟”的事,竟还需高翼点头。皇帝下发的征调拂菻人的旨意,被那些人一看不懂为由,集体无视。不得已,皇帝给汉王下旨,命令他给自己修建“城市水钟”。那个汉王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计算日子,汉王侧妃也就这两天到了。司马燕容的烦恼也到了。
她该以什么身份见那厮的侧妃?关系暧昧的情人?云英未嫁的老处女?辽汉商社的雇员?还是那厮在江南的密谍……密谍?想到这儿,司马燕容苦笑地看着案头两份未送出的情报,一封上面写的是:“夏五月,庐江太守袁真攻合肥,克之。朝廷追究其擅自出兵事宜,袁真恐,弃官逃奔段龛……”。
这份情报是典型的三山风格,文中有标点符号作为断句间隔,“之乎者也”甚少,对朝廷官员也直接点名道姓。
传递小消息也正是司马燕容的业余爱好。这时代,女人也只能拥有这些爱好了。司马燕容走街串户,打听到许多隐秘的消息,不吐不快,当世却无人与她分享这些秘密,于是,她便在给高翼的信中,炫耀自己的广闻。
三山的邮政当世无两,高翼每新建一座城寨,首先设立的就是驿所,驿所中还专门配备几名落魄老儒,帮人写信读信。三山的邮资很微薄,三个“青钱”就可以寄一封家书。
司马燕容平常无事总喜欢记录点生活琐事,这是她以前穷困生活,量入为出时留下的毛病,现在,优裕的生活让她有了许多闲暇,不尴不尬的地位让昔日同伴逐渐远离了她,于是,她便借用尺素传书向高翼倾谈,另外,也通过信件若隐若现地暗示高翼该为她现在的尴尬负责。
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诸般暗示如石沉大海,那厮反而对自己信中的琐事很感兴趣,专门指定商社为她提供方便,安排护卫,所发信函则有专门舰船快递至三山。司马燕容到那时才知道——原来商社不是个自发组织,还有专门官员管理,而为她提供居所,也出自高翼的授意。只不过,这名官员平常都是以商社的客栈老板的身份出面。
于是,司马燕容的身份又多了一个,那就是汉国密谍。商社雇佣专门的健妇伺候她,出入由汉国提供专车,有急事她还可以通过商社官员调动战舰……当然,高翼额外提供的活动费用,也让她享受到了花钱如流水的生活。
随之而来的还有地位的变化,司马燕容可以直接与汉王对话,每日一信,甚至每日数信与汉王交流,这情景看在三山商人眼里,他们对待司马燕容的态度愈发恭敬;三山商人的态度落在晋人眼里,也更证实了一些传言,连朝廷官员对她的态度也起了变化。
当然,这年代还没有密谍这一意识,密谍这个词是高翼在信中与她谈笑时使用的词。朝廷官员认为,三山商人对司马燕容的恭顺,以及她可以随意调动辽汉的马车、战舰的能力,全因为她与汉王那层关系。
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到了揭开秘密的时刻。
晋人是个颇讲仪制的国家,什么级别的人穿什么衣服,相互见面该行什么礼,走路时谁走前面谁走后面……等等,全有规定。司马燕容以什么身份与那厮的侧妃见面,标志着她该行什么礼节,让谁走前面,吃饭谁先吃点等等。
以高翼的友人与她的侧妃见面吧,这年头男女之间有什么友谊?再者说,高翼是手握雄兵的一个辽东土皇帝,她是谁,一个没落的、宗室里排不上号的、曾经为生活苦苦挣扎的小女子,以汉王为友,她说得出去,谁信?
密谍?雇员?用这种身份,连王妃身边都靠不上去,还要向随行的汉国外相行礼如仪,这让她怎能甘心?
暧昧的情人?在人家正版的妃子跟前,用这身份去相见,说得过去吗?
云英未嫁的老处女?这身份在那厮的王妃眼里,大概与路人甲没什么区别,别说见面了,眼都不瞥你。
找人商量,两个幼弟不知道去了哪里鬼混。再说,即使他们在,有些话也不好说。
这两个混蛋,人人都跑来商社看风景,他们居住在这美景里,干什么都不需花钱,同学办诗会却喜欢往深山老林跑,难到正如那人说的: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
司马燕容正烦恼着,猛然间,整个辽汉商社钟声急剧地响了起来,没有节奏,没有韵律,只是乱响一片。
不对啊,现在不是正点,怎么还响钟。
司马燕容起身打开窗户,向窗外望去。窗外的人也在交头接耳,突然间,仿佛一道闪电穿过人群,人潮沸腾起来,众人齐声嚷嚷着什么,司马燕容听不清,正巧,商社老板跑过她窗前,她连忙招手询问。
“这几天顺风顺水”,那老板一脸喜色:“‘夏华宫’的船提早到了,现在,船已进竹格港,小臣算这就去迎接,燕公主,一起去吗?”
夏华宫,就是那厮的侧妃、高句丽卉公主吗?听说她当初拒绝王室安排的婚姻,出奔汉国求嫁与高翼。哼哼,这小女子倒比我有胆色。
去?还是不去?——司马燕容沉吟着。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28章
所谓“燕公主”,仅仅是三山商人对司马燕容的称呼。
“公主”是一种类似于女性爵位的称号,但皇帝的女儿并不是个个都能称为“公主”,只有朝廷册封其为“某某公主”之后,才可以公主相称。
从汉朝开始,只有皇帝的女儿才能称为“公主”,诸侯王的女儿则称为“翁主”。翁者,父也,言父自主其婚也。同时,她们亦可被称为“王主”,言王为其主婚也。
也是从汉代开始,皇帝的姊姊称为“长公主”,先皇帝的姊妹为大长公主,加上“大”“长”的字样是表示尊崇。而东汉时的公主一般是“县公主”,如光武帝的女儿为舞阳公主、涅阳公主等等,舞阳和涅阳都是县名;晋朝的公主则是“郡公主”,因为公主封号之前是郡名,如晋武帝的女儿为平阳公主。这样的“县公主”和“郡公主”也可以简称为“县主”和“郡主”。
晋朝朝廷并没有给司马燕容公主的封号,即使给她封号,她也只可能是个“翁主”。此外,“燕”也并不是个郡名,“燕公主”的称号显得不伦不类。
严格说来,宇文昭与高卉也是“翁主”,或“王主”。但高翼不知道这些称呼的区别,而辽东人也不知道朝廷上这些琐碎,他们便按民间说法,把宇文昭与高卉都称为“公主”。
辽汉人自大,以为跟他们的王交往的女性,怎么也得是藩王之女,便自作主张,称呼司马燕容为“燕公主”,与“卉公主”、“昭公主”并称为“王的三个‘女友’”。司马燕容每次听到这说法,都惊出一身汗来——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在她的屡次阻止下,三山商人在公众场所不再称她“燕公主”,但私底下照叫不误。这次,这名三山官员旧话重提,更勾起司马燕容的烦恼——我该用什么身份去见那厮的侧妃。
低眉顺目?绝不甘心!
天哪,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吗?
那位辽汉官员常跟晋朝官员接触,似乎明白司马燕容的烦恼,他嬉笑着,建议说:“燕公主,你要去迎的话,可以打‘公主’的仪仗去——我汉国的公主仪仗,不干朝廷的事。这事儿,汉王吩咐过了。”
“汉王”,心烦意乱之下,司马燕容也顾不得客气,啐骂道:“那厮怎会注意这些小事,他的心大着呢……嗯,是你,是你向那厮请示了?”
那官员搓着手,只嘿嘿地笑,没有回答。
“罢了,我跟你生什么气呢。你把两份信函速速发出去,那厮等着要这消息呢”,司马燕容无力地掷下信函,心里懒懒的,还拿不定主意。
“燕公主,您的仪仗就在库里,要不,我先拿出来让你瞧瞧……嘿嘿,卉公主来到这里,你说我作为主管,不去迎接,卉公主恐怕都不方便下船,您瞧……”那官员急得直搓手。
“仪仗?那厮连仪仗都为我准备好了?也罢,卉公主来了,我作为地主,也该陪她转转,我去”,司马燕容起身,略略打扮一下,抬步走出了小院。
院中人人都在忙乱着换衣裳,一眨眼间,司马燕容才发现,她平时认识的许多商人竟然都有爵位。平时看不出来,现在他们换上三山制服(夹克衫),胸前别上象征爵位的家徽与勋章,司马燕容这才发现,原来,围在她身边的那些三山商人都是小贵族,而那些平常靠不到跟前的人,才是真正的平民商人。
如今,这些人正腆胸挺肚,排成队列站在院中,似乎在等待商社“老板”带队,前去迎接“夏华宫”的到来。司马燕容的出现,令他们颇为尴尬,因为别上勋章之后,他们不知该用什么礼节与她相见。
司马燕容的心在抽紧,她只好装作不认识那些商人,匆匆向商社外的马车走去,恍惚间,她没听到商社“老板”的声声招呼。直到坐进马车里,才隐约听到“老板”分派仪仗的声音。
“你,站在第一排左首,谁跟你爵位相等,让他站在右首,你觉这面旗子,你,打这幅牌子……都好了吗?好,把捆旗的布条解开亮出旗帜,把蒙着牌子的纸撕开,快点,卉公主等急了,快。”
“轰”,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声。语声嘈杂,司马燕容没听清他们在喊什么,等她集中注意力,现场已鸦雀无声。
三山百姓的纪律性极强。这些有爵位的商人都是跟随高翼起家的人,最初他们是在高翼的鞭子下学会守纪律的,而后,他们以严守纪律来显示与那些后来者的区别,他们平常聚会都把排队当作游戏来玩,并衍生出多种队列游戏(类似后世日耳曼人的队列游戏),以此纪念当初与王共度艰难的时光。刚才一声喧哗过后,他们立刻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马上恢复了纪律。这倒让司马燕容为他们那声欢呼费尽了猜想。
自己的仪仗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为之欢呼?
带着这样的猜想,司马燕容一路来到竹格港。
晋朝官员不在码头,按规矩,进贡的蕃使入京,每日的行程都须朝廷批准,该什么时候走,走多少路,该什么时候停歇,都有标准。但高卉自海上来,坐的又是自己的船。海船行驶,快慢由天作主,高卉的提前到达令朝臣们乱成一团,他们纷纷查阅古籍寻找先例,一时之间,倒忘了派出理藩院官员迎接。
这次是正式的王妃出访,不同于高翼的偷偷潜入,理藩院官员不到场,高卉就不能下船,因为作为王妃,她不能偷偷溜入晋都,然后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接见,这有辱国体。
高卉不是一位俯首听命的女孩。没了高翼的管束,她像匹没了笼头的野马一样毫无顾忌,既然下不了船,她就在甲板上蹦跳不停。见到司马燕容的仪仗远远行来,她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那驾马车。
这时,三山的玻璃产量不高,绝大多数玻璃都用来满足水师装修,剩下的部分配给学堂,等学堂装修完后,才轮到汉王府,而后是百官官邸。要轮到装饰马车,估计还得再等几年。
司马燕容的马车帷幔深深,高卉看不到对方的形象。见车轿近了,她无聊得放下望远镜,嘟起嘴来,眼珠乱转盘算着。
车轿停稳,高卉立刻挥舞着望远镜,欢呼跳跃着娇喊:“哈,是我们汉国人,你,我认得你,你不是卖奶冰的吗?大夏天的,你跑到建康卖奶冰吗?……你,我记得你,你是卖鲸骨伞的,生意怎么样?……”
高卉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但高卉似乎毫不在意,她像只云雀一样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仪仗队中认识不认识的人,她都打遍了招呼。司马燕容气得在车里直跺脚。
这是在向她示威,三山的纪律严苛,她以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