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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舱室是特地为宇文昭准备的贵宾间,舱内装饰华丽,所有的木头上都雕着繁复的花纹,有花鸟虫鱼,有帝王将相,有日常村居百态图,这些花纹图案夸张并充满个人风格,但它们又并不冲突,和谐有机地组合在一起,使这间舱室带着十足的魏晋时代奢华气息。
宇文昭身子没动,悄悄咧咧嘴,语调平淡地说:“是呀,你的眼睛肯定是红了,啊,高先生起得早么,我把他的床占了,他一定一夜未睡,起得早些也是必然,不过,他大清早敲什么东西,听声音好像是在打铁……你先躺会儿,我上去让他们安静点。”
昨夜,登船后的阿卉坚决不愿与宇文昭分开居住,由于舱室内只备了一张床,高翼只好把自己的床搬来给两人享用。而后,阿卉不由分说霸占了原分配给宇文昭的床,把高翼让出的那张“臭男人的床”留给了宇文昭。宇文昭倒也没忌讳的意思,直接躺在原属高翼的床上陷入了梦乡。
高翼特地为宇文昭制作的那张床,其上铺了厚厚一层羽绒垫,这些羽绒都是高翼一只只从捕获的鸟类身上,采集最纤细的鸟绒制出的。阿卉上半夜在松软的羽绒垫上翻滚不停,下半夜是在百无聊赖,几次呼喊宇文昭与她闲聊,但宇文昭在高句丽一直担惊受怕地生活,回到高翼身边后睡得格外沉。即时朦胧中听到阿卉的声音,也假装不觉。
此刻,睡足了的宇文昭打算摆脱阿卉的呱噪,便借舱外传来的叮咚声为由头,准备出去闻名情况,并与高翼商量应对。
舱外,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仍在响个不停,阿卉瑶鼻一皱,把身子缩回被子,口不应心地劝解说:“阿昭姐,船上的事,我们女人家不懂,你最好问清楚了再插嘴,别乱发脾气……呀,我看你的那位高军师一脸精明,决不会没事瞎胡闹的。”
“什么我那位高军师?”宇文昭出了舱门才发现小卉刚才说的话别有意味,但已来不及回去斥责了。
“怎么说话呢?”她摇着头爬出了舱,心内暗自不满。她却不知道,舱内的小卉正拥着被子自语说:“等你见了那位高军师,谁指挥谁还说不定呢。哼,奸夫淫妇,把我们高句丽王族的脸都丢尽了……幸好我跟来了,否则岂不被你瞒在鼓里!不行,我……”
甲板上,高翼正背着手站在一群铁匠面前指指点点,几名铁匠正在甲板上架起了炉子,叮叮当当地敲着着铁块,炉火周围有许多宇文昭没见过的装置,有些东西似乎像她玩耍过的竹蜻蜓一样,三片大桨叶被风吹得疯狂乱转;有些东西则像一个大木床,但这张大木床显然不是用来睡觉的,上面固定了不少奇形怪状的铁器。
炉火烧得很旺,炉内的铁件烧红之后,立刻被转到那张大木床上,木床上的各种铁件像是被神仙吹了一口气一般,又或者是有鬼神在役使它们一样自己动了起来,它们连续地,有节律地敲击着通红的铁件,直到铁器成型。
那形状是一柄斩马剑,这种汉人发明的武器曾打败了匈奴人,驱赶他们逃入荒漠。它身材像剑一样剑笔直,剑头部位两面开刃,但剑身部位却单面开锋。
严格地说,它是剑头刀身,并且刀身长而阔的双手长刀。它的全称是:尚方斩马剑。后来,人们常简略把它称为“尚方宝剑”,或者“尚方剑”。在文人的笔下,它又附会成了历代皇帝赐与钦差大臣的生杀予夺的信物,但此类信物只存在于戏曲中。
高翼没看到宇文昭来,他正在对工匠们连说带比划,有工匠们见到她上来,也只知道她是高翼昨夜接上船来的女人,他们没有行礼,只微微闪身给宇文昭让开了一条路,让她直达高翼身边。
正在与高翼交谈的铁匠连连点头,他一挥手,几付才出炉的剑胚被迅速封入一团湿泥中。宇文昭看着纳闷——这是退火吗?
草原女子都喜欢舞刀弄剑,多少懂点兵器知识。宇文昭在部族中常见铁匠修理兵器,但用湿泥退火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不由地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抢身上前观看铁匠的工作。
站在高翼身边的铁匠地位似乎都很高,他们对宇文昭明显缺乏尊敬之情,见她挤来,不仅没让路的意思,相反,几名工匠还不停地用肩膀挤她,希望她让开这处好位置,以便自己有机会抢上前去,就近观察。
“住手”,宇文昭与匠师们的战争惊醒了沉思的高翼,他摆手制止了争执,那只可恶的手又搭上宇文昭肩头:“这位是宇文三公主,昨晚你们都在睡觉,没有迎接公主大驾,不得放肆。”
宇文昭回想起舱内小卉的取笑,不想在众人面前对高翼加以辞色,她板起脸来,晃了晃身子准备甩脱肩头哪只手,忽然间,一个声音窜入耳间——“蛮夷之人,不称国主不称帝,后人竟敢冒称‘公主’,‘公主’两个字也是她能叫的吗?”
这声音是那么恶毒,以至于宇文昭出离的愤怒,只觉得浑身气得发抖。
“范十一”,高翼厉声喝斥:“背井离乡之人,那来这多成规陋习?找打!几天不作奴隶,你竟不知天高地厚,快向公主赔罪!”
赔罪?这么轻巧?按规矩这犯下了大不敬之罪,应该杀他的头,还要夷灭他的九族,连他无辜的孩子都要杀!连这些在船上的看客也要杀光。
宇文昭眼泪汪汪,她咬紧牙关才不是自己掉泪,茫然中,她隐约听到高翼的训斥声、工匠们的赔礼声。不知不觉中,她被高翼带到船边,身边只剩下两名匠师打扮的人,其中也包括那个冒犯他的范十一。
“可恶”,一声愤怒地大叫吵醒了宇文昭,她这才发现高翼正拿着手帕为她轻轻擦脸,身边不远,一名高句丽卫士手舞长剑扑来,边舞边喊:“竟敢冒犯我们的王子妃,我要杀了你。”
高翼轻轻一带宇文昭的手,避过对方冲势,等那身影掠过身边时,他掂起脚尖,微微揣了对方臀部一脚。这“轻轻”一脚是如此有力,那名高句丽兵直飞起来,摇摇晃晃地越过船舷,扑通一声坠入大海。
另几名高句丽兵见状,手舞刀剑准备上前援手,恰在此时,一声怒吼响起,宇文兵跳出船舱,狂怒地舞刀乱砍:“兔崽子,早看你们不顺眼了!你们竟把我们草原上的明珠、我宇文族最美丽的花朵当奴仆使唤,现在竟敢在她面前动刀,老子砍了你!”
宇文兵这简单几句,透露出这些日子来宇文昭所遭受的苦楚,然而宇文昭却丝毫没有倾诉的表示,她站在高翼的怀里,风猎猎地吹起她的衣裙,她笑得淡然,笑得令人心痛。
鲜血四溅,刀枪齐飞,船上的汉军只犹豫了片刻,便齐齐涌了上来,汉军士卒习惯了船上的摇荡,熟悉船上地形,他们的参与使战斗成为一边倒的屠杀。
一缕鲜血飞溅到高翼脸上,他伸手摸了下,将染血的手指举在眼前,奇怪的是,初见杀戮他竟然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跃跃而试的兴奋,他痴迷地将手指塞入嘴中,舔食着鲜血。
这真是个杀戮时代啊!
战斗结束得太快,汉军在这场屠杀中占尽优势又无一伤亡,他们兴冲冲地拎着水桶冲洗着甲板,洗去满船的血迹。工匠们没参与刚才的战斗,现在他们又若无其事地聚集在炉火边,不停地鼓捣着烧红的铁件。
“我们的船好像在移动”,良久,宇文昭记起自己来的目的,她从高翼怀中探出头来,奇怪地看着周围,问。
船队周围全是海水,极目远眺也见不到陆地。虽然没有任何参照物表明船在航行,但宇文昭记得,昨晚她登船时,船离岸边不远,可现在陆地呢?她又仰脸看看船帆,风正将它们吹得鼓鼓的。
船是在动,它的航行速度还很快——宇文昭得出了结论。
“我们昨夜过了鸭绿江口”,高翼语气平淡地说,就像是说他昨夜吃了个鸡蛋一样:“现在我们正在驶往辽东,大约明晚我们就会到家了。”
宇文昭一惊,身子动了动,又停了下来。但不一会,她终是忍不住,忽地跳出高翼的怀抱,目瞪口呆地说:“回辽东,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知道”,高翼不以为然:“你去了一趟高句丽后,应该知道:凡事都要依靠自己。别人是永远靠不住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宇文昭着急地回答。
“道麟不敢确定慕容恪的意图”,高翼截断宇文昭的话,说:“所以他默许我们离开,临走前他还将自己的佩剑送给了我,这就是暗示……如果高句丽还想娶你,他们会再派人联络的,至于现在嘛,我们只能靠自己。”
宇文兵已回到宇文昭身边,听到这话,立刻躬身回答:“公主,高将军说得对,我宇文族虽然穷途末路,可仍有尊严,如果他们真的想娶走你,他们会派人来的。”
说罢,宇文兵按剑冲高翼怒视:“高将军,我族虽微但仍有尊严,我虽很不满高句丽人,但这并不表示我会容忍你对三公主的冒犯,请你今后谨守上下尊卑。”
“错”,高翼毫不退缩地望着宇文兵:“我与你们公主之间不存在上下尊卑的关系。我救了你们公主,她这条命属于我。我已经容许她去努力,去寻求外人的帮助,但结果如何,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今后,我不会容许她再去冒险,所以,现在该摆正自己位置的是你!”
宇文兵暴怒,拔剑指向高翼,高翼却怡然不惧,冷冷地望向他,说:“你们的国不存在了,我的家园也消失了,我们都是乱世求生之人,所以我们是平等的。我助你们生存下去,武装你们,训练你们,你们把掳来的汉民给我,这是平等交换,现在,你们只能靠我了。宇文兵,你再敢拿剑指着我,我砍下你的头当尿壶,你信不信?”
宇文昭默默无语,宇文兵几欲发作,却顾忌在他怀里宇文昭,不敢挥剑。
船上的士兵才经过一番杀戮,如今见到争执又起,他们逐渐的围拢过来,用通红的眼睛瞪着宇文兵。看情况,只需要高翼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蜂拥而上,将宇文兵乱刃分身。
部分一直跟随高翼的宇文族人不知所措,他们畏惧的看着有鬼神之能的高翼,迟疑未定。高翼手上使力,轻轻按了按宇文昭的肩膀,催促她表态。
高翼可没心思来这个世界当奴隶。如果宇文昭不肯平等相待,他宁愿立刻靠岸,把宇文昭一行扔到岸上自生自灭,自己则带着这群宝贵的人力资源,找一个荒岛,安安稳稳的度过他的余生——宇文族复国,慕容鲜卑兵犯高句丽,与他有什么相干?
宇文昭叹了口气,僵硬的身体松了下来,说:“也罢,我们颠沛流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还摆什么公主架子……此地没有公主,我们都是乱世可怜人。我只知道有一个救命恩人,也许,我还会认他当我的郎君!”
高翼松开了宇文昭的肩头。
这位刚强的小女子是个聪明人,一旦她认清眼前的形势,就会审时度势,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一如她当初决定嫁入高句丽。而她在高句丽的待遇已经告诉她,没有高翼的支持,她不过是又一个女奴而已,甚至还会被道麟毫不犹豫的出卖给慕容恪,成为平息慕容部怒火的牺牲品。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宇文昭挥手斥退了宇文族人,急忙转移了话题。她指点着仍在叮叮当当的工匠,问高翼:“木床上是什么东西,无风自动。他们在干什么?大清早晨敲打个不停……呀,我想起来了……”
高翼退后几步,回答:“忘了给你介绍,这位范十一是工匠头目,还是一个高明造船师,这位叫顾阿山,是铁匠们的头目,范十一,顾阿山,给公主见个礼,忙你们自己的事去吧……来,这位叫高雄,是200汉军的统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忙着造船,士兵们甚至连武器都没配齐。嗨,道麟太小气,我有200士兵却只有100柄剑,斧子是不少,但弓箭全无。所以,我正让工匠们打制新武器。
刚才,我给那些工匠们看了道麟送我的佩剑。工匠们说,他们也能依法打制出类似的剑。恰好舱里铁矿石、冶炼好的铁条很多,所以,他们就把车床与铁炉抬上了甲板,喏,那个像竹蜻蜓(三片浆叶水平放置)一样转个不停的是风车。风车的转动通过一些传动装置,让车床的锤头不停敲击铁砧,工匠们不用使力,只要调整手里的铁件,就能捶打出合适的形状。
因为这活耗体力,所以工匠们都把这儿当作了艺术创造,或是当成了享受。你瞧,他们打算用一天的时间,给我的士兵配齐刀剑。”
“一日能做出来数百把刀剑?”宇文昭随口问,但显然她并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话题再转,她又说:“呀!舱里面还有一个高句丽人,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