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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静镜,无有镜,秦李斯铜篆镜,鹦鹉镜,不语镜,留容镜,轩辕正妃镜,一笑镜,枕
镜,不留景镜,飞镜。
行者道:“倒好耍子!等老孙照出百千万亿模样来。”走近前来照照,却无自家影子,
但见每一镜子,里面别有天地日月山林。行者暗暗称奇,只用带草看法,一览而尽。
忽听耳朵边一人高叫:“孙长老,别来多年,无恙?”行者左顾右顾,并无一人,楼上
又无鬼气;听他声音,又不在别处。正疑惑间,忽见一兽纽方镜中,一人手执钢叉,凑镜而
立,又高叫道:“t孙长老不须惊怪,是你故人。”行者近前看看,道:“有些面熟,一时
想不起。”那人道:“我姓刘,名伯钦。当年五行山下,你出来的时节,我也效一臂之力。
顿然忘记,人情可见!”行者慌忙长揖适:“万罪!太保恩人,你如今作何事业?为何却同
在这里?伯钦道:“如何说个‘同’字?你在别人世界里,我在你的世界里,不同不同!”
行者道:“既是不同,如何相见?”伯钦道:“你却不知。小月王造成万镜楼台,有一镜
子,管一世界,一草一木,一动一静。多入镜中,随心看去,应目而来。故此楼名叫做‘三
千大千世界’。”行者转一念时,正要问他唐天子消息,辨出新唐真假,忽见黑林中走出一
个老婆婆,三两个筋斗,把伯钦推进,再不出来。
行者怏怏自退。看看日色早已夜了,便道:“此时将暗,也寻不见师父,不如把几面镜
子细看一回,再作料理。”当时从“天字第一号”看起,只见镜里一人在那里放榜;榜文上
写着:第一名廷对秀才柳春,第二名廷对秀才乌有,第三名廷对秀才高未明。
顷刻间,便有千万人,挤挤拥拥,叫叫呼呼,齐来看榜。
初时但有喧闹之声,继之以哭泣之声,继之以怒骂之声;须臾,一簇人儿各自走散:也
有呆坐石上的,也有丢碎鸳鸯瓦砚;也有首发如蓬,被父母师长打赶;也有开了亲身匣,取
出玉琴焚之,痛哭一场;也有拔床头剑自杀,被一女子夺住;也有低头呆想,把自家廷对文
字三回而读;也有大笑拍案叫“命,命,命”;也有垂头吐红血;也有几个长者费些买春
钱,替一人解闷;也有独自吟诗,忽然吟一句,把脚乱踢石头;也有不许僮仆报榜上无名
者;也有外假气闷,内露笑容,若曰应得者;也有真悲真愤,强作喜容笑面。独有一班榜上
有名之人:或换新衣新履;或强作不笑之面;或壁上题诗;或看自家试文,读一千遍,袖之
而出;或替人悼叹,或故意说试官不济;或强他人看刊榜,他人心虽不欲,勉强看完;或高
谈阔论,话今年一榜大公;或自陈除夜梦谶;或云这番文字不得意。
不多时,又早有人抄白第一名文字在酒楼上摇头诵念。
旁有一少年:“此文为何甚短?”那念文的道:“文章是长的,吾只选他好句子抄来。
你快来同看,学些法则,明年好中哩。”两个又便郎声读起。其文曰:振起之绝业,扶进之
人伦;学中之真景,治理之完神。何则?此境已如混沌之不可追,此理已如呼吸之不可去。
故性体之精未泄,方策之烬皆灵也。
总之,造化之元工,概不得望之中庸以下;而鬼神之默运,尝有以得之寸掬之微。
孙行者呵呵大笑道:“老孙五百年前曾在八卦炉中,听得老君对玉史仙人说着:‘文章
气数:尧、舜到孔子是‘纯天运’,谓之‘大盛’;盂子到李斯是‘纯地运’,谓之‘中
盛’;此后五年该是‘水雷运’,文章气短而身长,谓之‘小衰’;又八百年,轮到‘山水
运’上,便坏了,便坏了!’当时玉史仙人便问:‘如何大坏?’老君道:‘哀哉!一班无
耳无目,无舌无鼻,无手无脚,无心无肺,无骨无筋,无血无气之人,名曰秀才;百年只用
一张纸,盖棺却无两句书!做的文字,更有蹊跷:混沌死过几万年还放他不过;尧、舜安坐
在黄庭内,也要牵来!呼吸是清虚之物,不去养他,却去惹他;精神是一身之宝,不去静
他,却去动他!你道这个文章叫做什么?原来叫做‘纱帽文章’!会做几句,便是那人福
运,便有人抬举他,便有人奉承他,便有人恐怕他。’当时老君说罢,只见玉史仙人含泪而
去。我想将起来,那第一名的文字,正是‘山水运’中的文字哩。我也不要管他,再到‘天
字第二号’去看!”
【评】行者入新唐,是第一层;入青青世界,是第二层;入镜是第三层。一层进一层,
一层险一层。
第五回 镂青镜心猿入古 绿珠楼行者攒眉
却说行者看“天字第二号”,一面镂青古镜之中,只见紫柏大树下立一石碑,刊着“古
人世界原系头风世界隔壁”
十二个篆字。行者道:“既是古人世界,秦始皇也在里头。前日新唐扫地宫人说他有个
驱山铎,等我一把扭住了他,抢这铎来,把西天路上千山万壑扫尽赶去,妖精也无处藏身,
强盗也无处着落了。”登时变作一个铜里蛀虫,望镜面上爬定,着实蛀了一口,蛀穿镜子。
忽然跌在一所高台,听得下面有些人声;他又不敢现出原身,仍旧一个蛀虫,隐在绿窗花缝
里窥探。
原来古人世界中有一美人,叫做“绿珠女子”,镇日请宾宴客,饮酒吟诗。当时费了千
心万想,造成百尺楼台,取名“握香台”。
当当这一日有个西施夫人、丝丝小姐同来贺新台,绿珠大喜,即整酒筵,摆在握香台
上,以叙姐妹之情。正当中坐着丝丝小姐,右边坐着绿珠女子,左边坐着西施夫人。一班扇
香髻子的丫头,进酒的进酒,攀花的攀花,捧色盆的捧色盆,拥做一堆。行者在缝里便生巧
诈,即时变作丫头模样,混在中间。怎主打扮?
洛神髻,祝姬眉;楚王腰,汉帝衣。上有秋风坠,下有莲花杯。
只见那些丫头嘻嘻的都笑将起来,道:“我这握香台真是个握香台,这样标致女子不住
在屋里也趱来!”又有一个丫头对行者道:“姐姐,你见绿娘也未?”行者道:“大姐姐,
我是新来人,领我去见见便好。”
那丫头便笑嘻嘻的领见了绿娘。绿娘大惊,簌簌吊下泪来,便对行者道:“虞美人,许
多时不相见,玉颜愁动,却是为何?”行者暗想:“奇怪!老孙自从石匣生来,到如今不曾
受男女轮回,不曾入烟花队里,我几时认得什么绿娘?我几时做过泥美人,铜美人,铁美
人,草美人来?既然他这等说,也不要管我是虞美人不是虞美人,耍子一回倒有趣。正叫做
将错就错。只是一件:既是虞美人了,还有虞美人配头;倘或一时问及,驴头不对马嘴,就
要弄出本色来了;等我揉他一探,寻出一个配头,才好上席。”
绿娘又叫:“美人,快快登席,杯中虽淡,却好消闷。”行者当时便做个“风雨凄凉
面”,对绿娘道:“姐姐,人言道:‘酒落欢肠’。我与丈夫不能相见,雨丝风片,刺断人
肠久矣,怎能够下咽?”绿娘失色道:“美人说哪里话来!你的丈夫就是楚霸王项羽,如今
现同一处,为何不能相见?”行者得了“楚霸王项羽”五字,便随口答应道:“姐姐,你又
不知,如今的楚王不比前日楚王了!有一宫中女娃,叫做楚骚,千般百样惹动丈夫,离间我
们夫妇。或时步月,我不看池中水藻;他便倚着阑干,徘徊如想,丈夫又道他看得媚。或时
看花,我不叫办酒;他便房中捧出一个冰纹壶,一壶紫花玉露进上口称‘千岁恩爷’,临去
只把眼儿乱转,丈夫也做个花眼送他。我是一片深情,指望鸳鸯无底,见他两个把我做阁板
上贷,我哪得不生悲怨?那时丈夫又道我不睬他,又道难为了楚骚,见在床头取下剑囊,横
在背上,也不叫跟随人,直头自去,不知往哪里走了。是二十日前去的,半月有余,尚无音
耗。”说罢大哭。绿娘见了,泪湿罗衫半袖。西施、丝丝一齐愁叹。便自是把酒壶的侍女,
也有一肚皮眼泪,嘈嘈齐齐,痛上心来。正是:愁人莫向愁人说,说与愁人转转愁。
四人方才坐定,西施便道:“今夜美人不快,我三人宛转解他,不要助悲。”登时取六
只色子,拿在手中,高叫:“筵中姐妹听令:第一掷无么,各要歌古诗一句,第二掷无二,
要各人自家招出云情雨意;第三掷无三,本席自罚一大觥,飞送一客。”西施望空掷下,高
叫:“第一掷无么!”绿珠转比娇音,歌诗一句:夫君不来凉夜长!
丝丝大赞,笑道:“此句双关得妙!”他也歌诗一句:玉人环珮正秋风。
行者当时暗想:“这回儿要轮到老孙哩!我别的文字恰也记得几句,说起‘诗’字,有
些头痛。又不知虞美人会诗的不会诗的。若是不会诗是还好;若是会的,却又是有头无尾
了。”绿娘只叫:“美人歌句!”行者便似谦似推似假似真的应道:“我不会做诗。”西施
道:“美人诗选已遍中原,便是三尺孩童也知虞美人是能词善赋之才;今日这等推托!”行
者无奈,只得仰面搜索,呆想半日,向席上道:“不用古人成句好么?”
绿娘道:“此事要问令官。”行者又问西施。西施道:“这又何妨。美人做出来,便是
古人成句了。”众人侧耳而听,行者歌诗一句:忏侮心随云雨飞。
绿娘问丝丝道:“美人此句如何?”丝丝道:“美人的诗,那个敢说他不好?只是此句
带一分和尚气。”西施笑道:“美人原做了半月雌和尚。”行者道:“不要嘲人,请令官过
盆。”
西施慌忙送过色盆于绿娘。绿娘举子掷下,高叫:“第二掷无二!”西施便道:“你们
好招,我却难招。”绿娘问:“姐姐,你有什么难招?”西施道:“啐!故意羞人,难道不
晓得我是两个丈夫的!”绿娘道:“面前通是异姓骨肉,有何妨碍?妹子有一道理,请姐姐
招一句吴王,招一句范郎。”西施听得,应口便招:范郎,柳溪青岁;吴王,玉关红颜。
范郎,昆仑日誓;吴王,梧桐夜眠。
范朗,五湖怨月;吴王,一醉愁天。
绿珠听罢,鼓盏自拆:妾珠一斗,妾泪万石。
今夕握香,他年传雪。
绿珠一字一叹。西施高叫:“大罚!我要招出快活来,却招出不快活来。”绿娘谢罪,
领了罚酒。那时丝丝便让行者,行者又让丝丝,推来推去,半日不招。绿娘道:“我又有一
法:丝丝姐说一句,美人说一句吧!”西施道:“使不得。楚霸王雄风赳赳,沈玉郎软缓温
存,哪里配得来?”丝丝笑道:“不妨,他是他,我是我。待我先招。”丝丝道:泣月南
楼。
行者一时不检点,顺口招道:拜佛西天。
绿娘指着行者道:“美人,想是你意思昏乱了!为何要拜佛西天起来?”行者道:“文
字艰深,便费诠解。天者,夫也;西者,西楚也;拜者,归也;佛者,心也。盖言归心于西
楚丈夫。他虽厌我,我只想他。”绿娘赞叹不己。
行者恐怕席上久了,有误路程,便佯醉欲呕。西施道:“第三掷不消掷,去看月吧!”
当时筵席便散。
四人步下楼来,随意踏些野花,弄些水草。行者一心要寻秦始皇,便使个脱身之计,只
叫:“心痛,难忍难忍!放我归去吧!”绿娘道:“心痛是我们常事,不必忧疑;等我叫人
请歧公公来替美人看脉。”行者道:“不好不好!近日医家最不可近,专要弄死活人,弄大
小病;调理时节,又要速奏功效,不顾人性命,脾气未健,便服参术,终身受他的累了。还
是归去!”绿娘又道:“美人归家,不见楚王,又要抱闷;见了楚骚又要恨。心病专忌闷
恨。”姐妹们同来留住行者,行者坚执不肯住下。绿娘见他病急,又留他不住,只得叫四个
账身侍儿送虞美人到府。行者做个“捧心睡眼面”,别了姐妹。
四个侍儿扶着行者,径下了百尺握香台,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