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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里,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李佑辅当时就决定铤而走险,用他平时练着玩儿练出来的厂长的笔迹,模仿厂长签字,到财务上报销票据。想好了,他就立即行动起来,找来各种票据,模仿着厂长的笔迹签了字,变着花样拿到财务上报销,领了钱就立马去到医院里,给母亲交住院费。一天一天地过去,就在他暗自佩服自己把厂长的字迹模仿得天衣无缝,没人能看出破绽时,财务上到底还是发现了漏洞。他们拿着几张单子去找厂长核对,一对就把他对出来了。厂长是个比较善良的人,弄清楚他签字领出来的那些钱都被他拿去给母亲交了住院费后,又想到他给自己开了多年的车,沉默了一会儿,没到公安机关报案,只是把他给除了名。
被厂里除了名两天,他母亲就死了。他也不再找地方开车了,和老婆商量着,到老婆的皮鞋厂里弄来了一批质量有问题的鞋,在路边摆起了鞋摊子卖鞋。在路边卖了两年,慢慢地就把摊子摆进了批发市场里,后来又渐渐地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业户。在批发市场里批发了几年的鞋,他发现市场上开始有独家代理品牌服装的,就扔下鞋,开始去代理服装。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酒桌上发现纸业的利润其实并不是像纸一样薄,就开始转行做起了纸业。几年之后成立了草木纸业公司,有了上千万的资产。资产上千万了,老婆也就跟着更新换了代。李蔓恨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更新换代,换掉了她的母亲。法院判决他们离婚的夜里,李蔓的母亲敲碎了玻璃窗子,用玻璃划烂了十个手指,在楼道里写满了别人看不懂的话,弄得楼道里全是她的血腥味。写完了,她就奔跑到城西的铁路上,趴在铁道上卧轨自杀了。家里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身首异处,十个手指尖上全没有了肉,露着尖刺刺的骨头。后来,李蔓看见她的父亲,就会想起她母亲露着尖尖骨头的手指。想起母亲的手指,李蔓就会全身打战,抖个不停,一天比一天地恨她的父亲。
李蔓的父亲决定到锦官城来给他们投资建厂后,尚连民和李蔓考察了很久,最后决定办一个铝厂,生产铝合金器材。建厂子的初步意向一达成,尚连民先缠着尚进荣把一块地皮弄到手,然后就去找李蔓的父亲商量:除了普通的一线工人,厂里从管理销售人员一直到技术人员,能不能全部聘请温州人。
尚连民坐在李蔓父亲办公室的皮沙发上,前倾着身子,讲他的理由。说根据他在市场上考察的结果看,从生产工艺到产品销售,做得最好的都是温州人。李蔓的父亲做纸张生意,在纸张行业里折腾得像一条蛟龙,但对铝合金市场心里还没有一个着实的底,只能算有个大概的了解。听尚连民谈完想法,李蔓的父亲只简简单单地说了句不能完全迷信南方人,就没有下文了。尚连民知道他这么说是指他的纸业。他的公司里从上到下都是清一色的本地人在为他工作,但销售网络却涵盖了大江南北,放眼看去,到处是草木纸业的客户。尚连民曾经听李佑辅说过,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凡是有草木生长的地方,就会有他草木纸业的客户。
尚连民还试图举出更多的例证,来说明纸业和铝业的不同,看李蔓的父亲端着一杯茶靠在椅子里,眼神缥缈,就闭了口不再说话。尚连民始终认为,李蔓的父亲这一代人,本质上还是属于暴发户土老帽类型的人物,干什么都讲究亲历亲为,对手下人疑心重重。他们从不会去想想,美国的微软公司,要是全凭着盖茨自己去亲历亲为,不靠着全世界的精英在那里给他搞开发,搞管理,搞销售,拼天下,他只坐在那里当他的框架师,他能拥有今天的微软?
过了良久,李蔓的父亲才又说:“这里面是不是也有李蔓的意思?”
李蔓的母亲死后,李蔓处处都在和父亲拧着劲儿干。包括她嫁给尚连民,起因就是因为尚连民在草木纸业里实习时,她父亲因为尚连民老是
得方方正正的萝卜块上。到了傍晚,让儿子们用红漆漆过的木托盘端到村口,在那里焚完了香,烧完了纸,放罢了鞭炮,再一路喊着祖宗们的称谓,把祖宗们一一请到家里来过年。每到过年,锦官城家家户户都会到村口去接家里那些过世的人回家来过团圆年。锦官城的人认为,人去世后的前三年,门神是不阻拦他们的,他们可以像活着时一样,自由地进出家门。但离世三年之后,他们再想回家来走动,门神就拦着不让他们进了,必须由活在世上的家人引着路,才被门神允许走进家门。
吃罢晚饭,率领子孙们在请回来的牌位前磕完头,供上果品,焚上香,这些仪式都举行完了,老邮差就坐下来,看着桌子上那些牌位,开始给儿孙们说家史。他的开头从来都是一成不变:“尚家的祖宗要不是因为在锦官城得了几亩薄地,咱们今天就不是锦官城的人了。”
老邮差虽然说不清楚锦官城的历史到底该怎么个算法,对尚家的先祖究竟是从什么年代,从哪里来锦官城给庙里当佃户种地的,也说不上个子丑寅卯来,但是从他爷爷尚大贵开始,他们尚家这棵树上冒出来的那些大枝大叶,他却都记得非常清晰。他爷爷尚大贵去世那年,他十二岁,他爷爷尚大贵六十岁。那天是他爷爷尚大贵的生日,他奶奶亲手擀了一碗长寿面,然后用清水煮了,拌了大蒜泥,端到他爷爷尚大贵跟前,碗里还放了半个咸鸡蛋。每年割了麦子之后,地里下来了新鲜的大蒜,尚大贵就开始吃拌了大蒜泥的清汤面。
吃完面条,尚大贵摸过水烟袋,就吩咐人去叫他几个儿子和媳妇,说他有话要说。
尚大贵坐在梨木雕花的椅子里,手里端着一只黄铜的水烟袋,呼呼啦啦地抽着水烟,不时地垂下眼睛去,用烟签压着烟筒里的烟丝。水烟袋的一个面上刻着一棵松树,一个面上刻着一只仙鹤,那只单腿立着的仙鹤,伸着脖子,像是在探头看着屋子外面明亮的阳光。
吸完一袋烟,儿子媳妇就陆陆续续地到了跟前,垂手立在两旁。他把手里的水烟袋往四周雕花的八仙桌子上一放,扫了一眼站立的儿子和媳妇,点点头,开始说话。
尚大贵抬手指了指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女人,又说:“是你们的母亲带着几亩地,嫁进了咱们尚家,尚家才有了现在的几十亩地。在你们的母亲进门之前,咱们家一直是庙里最穷的佃户。所以,你们记住了,在我走后,你们要伺候好你们的母亲,她的话就是我的话。”
几个儿子和媳妇都听得糊里糊涂,如坠云雾之间,觉得他们的爹尚大贵实在有些反常。在这之前,他可从来没透露过半点自己的过去。
尚大贵手里有一个油盐驮子,常年去山里贩了豆油到东海边去卖,再从海边驮了食盐回来,卖到山里。尚大贵为人活泛,舍得花钱结交各路朋友,所以从东海边到锦官城三百里的路,别人谁都跑不了,只有他,来回地畅通无阻。即使他不跟着去,伙计们在路上走,只要说是锦官城尚家的驮子,就没有一个人会难为他们。
二儿子二梁以为他爹说的走是要再跟着伙计们进山里去,就说:“爹,天热了,您就别亲自去跑了。让手下的伙计们去就行了。您要放心不下,就指派我们兄弟仨,谁去都行。”
尚大贵前天刚领着几个伙计从海边驮盐回来,回到锦官城的时候,都已经是月上枝头了。在靠近大庙的一片树林子边上,尚大贵对伙计袁青山说:“你们先回去吧,我的腿有点乏了,在这里坐一坐,抽袋烟再家去。”
尚大贵靠着一棵燕子树坐下来,眼睛瞅着天上圆盘一样的月亮,不紧不慢地抽了一袋烟。抽完烟,觉得身子轻快了,站起来刚要抬脚走,忽然就想小解。尚大贵瞅瞅地上的月亮光,看见天上的月亮照得地上跟白昼一样,树叶子上的一根一根叶脉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已经解开裤带了,又提着裤子往里走了几步,怕路上突然有女人走过来,这么亮的月亮照着,跟白天似的,被人看见了实在是不雅观。
尿完一泡尿,系好了裤带,刚往外挪了两步,尚大贵突然又觉得浑身乏力起来,眼皮上像被谁压上了一块大磨盘,迷迷瞪瞪地怎么也翻不动了。
这一晚的月亮,皎洁明亮地有些异常。尚大贵使劲地睁眼,使了半天劲才把眼睛睁开。眼前还是一地明晃晃的月光,冰块一样滑溜溜地铺在地上,他晃晃悠悠地走出小树林,在树林边上扶着一棵小桑树张望了一眼回家的路,忽然就看见了驮盐的两匹骡子在前面走着。尚大贵心里纳闷,心想这些骡子不是都跟着伙计家去了吗,怎么还落下了两匹。他吆喝了一声,快步在后面撵着。眼看就跟上了,他加紧走了两步,想上前去牵住它们。在他伸出手去,即将挽住缰绳的瞬间,就看见两匹骡子越走越快,蹄子下如同生了风一般,在明亮的月光里飘飘摇摇地离了地面,眨眼就飞到天上去了。尚大贵站在月亮地里愣愣地看着,不明白这两匹骡子怎么会腾云驾雾地飞到天上去了。
袁青山和几个伙计回了家,卸完了骡子身上驮的盐,看着饭菜都上桌了,还不见掌柜的回来,几个人就坐在那里等着尚大贵回来吃饭。等了一顿饭的工夫,还不见回来,二梁就问袁青山怎么回事。袁青山说:“我也正纳闷。掌柜的说在那里吸一袋烟,歇歇脚就回来的。”
家里人在树林子里晃醒了尚大贵时,尚大贵看看众人,看看树林子,又看看天上的月亮,问袁青山:“骡子呢?”
袁青山说:“都卸了盐,在槽里歇着呢。”
尚大贵点点头,知道自己刚才是在这里睡着了。在梦里看见驮盐的骡子驮着盐飞上了天。他在众人的前头走着,猜测刚才这个梦一准不是个好梦。
这两天,尚大贵天天琢磨自己在树林子里做的这个骡子升天的梦,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或许是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
一梁的话还没落地,尚大贵就摆摆手,说:“油盐驮子以后就由老三去弄吧。我老了,已经弄不动了,你手里又张罗着饭铺子。你大哥,我已经不指望他了。”
给儿子和媳妇训完了话,挥手把他们打发走了,尚大贵又摸过水烟袋,继续坐在桌子旁抽水烟。一梁因为什么赌钱,尚大贵心里比儿子还清楚。他明白,儿子一直是在用赌钱的方式,在和他赌气。他给一梁娶了个有痨病的女人,这个痨病女人不能生养,也没有像他们起初预料的那样快死掉。现在,尚大贵只能承认他这步棋走得不怎么高明,或者说是错了。他觉得自己愧对了儿子.委屈了儿子。痨病女人带来的嫁妆钱,给尚家买了二亩上好的田地。一梁知道他贪地如命,因为这个,一梁不敢和他明着理论,于是就不停地拿赌钱来气他。
一梁的婚事是一梁娘先提出来的,娶的是一梁姨家的表妹。一梁娘去了一趟姐姐家,回来对尚大贵说:“我姐夫说,谁家娶他那个有病的闺女,他都陪送上二亩好地的嫁妆钱,要是咱们一梁娶了,他也照样陪送。”一梁娘觉得这真是个天上落下来的便宜,又说:“这丫头病病歪歪得好几年了。怕是也没有几天的好活头,不如让一梁娶了她.日后她去了,再给一梁续娶一个也不迟,省得肥水流了外人田,怪可惜的。”
尚大贵想想,觉得也行,能白得二亩好地。就答应了。
娶了痨病女人三年,她也没死。一梁看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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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打饭,把尚连民调到了下边分公司里去的结果。尚连民大学毕业后,拒绝去三叔尚进东的工厂实习,而是自己找到了草木纸业。进草木纸业的当天,就遇上了在父亲的公司里实习的李蔓。刚进去的时候,尚连民并不知道李蔓是公司老板的女儿,只知道她和老板一个姓,都姓李。李姓是中国三大姓氏里的一个,所以李蔓和老板姓一个姓,一点儿也不会让人产生联想。草木纸业刚在城郊买了一片地,盖了一栋员工宿舍,上下班都用班车接送员工,李蔓就和其他员工一样,一起住宿舍,坐班车,吃食堂。有时候李蔓去给客户发货回来晚了,赶不上吃饭的点,尚连民就替她打好饭菜,放在她的桌子上。给李蔓带饭的次数多了,食堂里的汪师傅一看见他手里拿着两个饭盒去打饭,就嘻嘻地笑,每次都故意问他给谁带的。
“给女朋友带的,怎么了?”尚连民硬硬地说。
汪师傅听了,就用勺子敲着盆沿儿,说你小子做美梦做到天宫里去了。你是不是想往你们锦官城引去一只凤凰?小心凤凰还没落到你这棵树上,树就被人给劈了当柴烧了。
尚连民说老板还能不让员工谈恋爱?王母娘娘还管不了七仙女嫁董永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