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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一样,我也有点儿迟钝。卡尔却觉得这种乐观情绪令人厌恶,他说,“我只要
说起要吃饭,你便马上容光焕发了!”这是实话,只要想到一顿饭——另一顿饭,
我就会活跃起来。一顿饭!那意味着吃下去可以踏踏实实继续干几个钟头,或许还
能使我勃起一回呢。我并不否认我健康,结结实实、牲口般的健康。在我与未来之
间形成障碍的唯一的东西就是一餐饭,另一餐饭。
至于卡尔,他那些天不大对劲,沮丧、神经紧张。他说他病了,我相信他的话
,不过并不为此不安。
我无法令自己不安。老实说,他这副样子使我哈哈大笑,结果当然得罪了他。
每一件事情都使他难受——我的笑声、我的饥饿,我的固执、我的漫不经心,一切
的一切。今天他想自杀,因为他无法再忍受欧洲这个令人讨厌的鬼地方,明天他又
说要去亚利桑那\“那儿的人们敢于直直地望着你的眼睛。”
“那就快去/我说。“于这个、干那个都行,你这个狗东西。
只是别哈出闷闷不乐的气遮住我健康的眼睛!”
可事情就是这样!在欧洲人们习惯于无所事事。你整天不抬屁股坐在那里埋怨
埋怨这个埋怨埋怨那个。你受到了感染,你腐败了。
卡尔在骨子里是个势利小人,一个有贵族派头的讨厌鬼,他完全生活在一个精
神分裂症的世界中。“我恨巴黎!”他抱怨道。
“这些蠢货整天只是打牌……瞧瞧他们!还有写作!把词儿堆砌过来,可是却
说不出一句很简单的话,比如“你这个讨厌的家伙,滚出去”。没有一个人能听懂
马洛的法语,连妓女也听不懂。
而且,他喝醉酒后说的英语也真够难懂的。他像一个已养成习惯的老结巴那样
飞溅着唾沫星子胡说八道,语无伦次。“你付钱!”这是他唯一能说清楚的一句话
。
即使马洛喝昏了头,一种微妙的自我保护本能必要时总会提醒他。如果他脑子
里对酒钱如何付还有一丝一毫的疑惑,他准会装一番糊涂,通常的伎俩是假装看不
见东西了。现在卡尔已经了解他的全套把戏了,因此马洛突然用双手猛拍太阳穴装
醉时,卡尔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道,“得了,你这蠢货!你不用跟我玩这一手。”
我不清楚这是不是一种巧妙的报复,不过不管怎么说马洛好好地回敬了卡尔一
下。他诡秘地凑近我们,用沙哑的嘎嘎声向我们讲述了在一家家酒馆里轮番喝酒时
听来的小道消息。卡尔惊愕地抬起头,吓得脸色苍白。马洛又讲了一遍,做了一些
改动,卡尔每听一遍便更颓丧一些。“这不可能!”最后他憋出这一句。号洛用嘶
哑的声音说,“是的,是这样的,你要丢掉工作了……这是我亲耳听说的。”卡尔
绝望地看着我,小声耳语道,“这个狗东西该不会是在骗我吧?”接着他又大声道
,“现在我该怎么办?我再也找不到工作了,这份工作我找了一年才弄到。”
显然,这话正是马洛一直等着听的,他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境况不如他的人。
“人有旦夕祸福啊!”他哑着嗓子道,瘦脑袋上闪耀着冷冷的电火花。
从多姆饭店出来后,马洛边打嗝边告诉我们他必须回旧金山去。卡尔一筹莫展
的境况像是真的打动了他,他提议在他不在这儿期间由我和卡尔接管那份书评。“
我信得过你,卡尔。”他说。说完酒劲儿突然发作了,这一回是真的,他差一点栽
进沟里去。我们把他拽到埃德加—基内林荫道上的一个酒吧里坐下,这一回他真的
头疼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像一头不会说话的畜生挨了狠狠的一锤子,他尖声呻吟,
身子晃来晃去。我们往他喉咙里灌了几杯费内特—布纳卡,把他放倒在大椅子上,
又用围巾捂上他的眼睛。他躺着呻吟了一会儿,不久我们便听到了他的鼾声。
卡尔问,“咱们拿他的建议怎么办?接受吗?他说回来后给我一千法郎,我知
道他不会给。可是怎么办呢?”他瞧瞧摊手摊脚躺在长椅上的马洛,取下盖在他眼
睛上的围巾,随后又盖上。突然他咧着嘴恶作剧地笑了,他打手势叫我凑过去,“
听着,乔,咱们应承下来。咱们把这份见鬼的书评接过来,狠狠地坑他一回。”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咱们把所有的投稿人都抛开,把咱们自己的货色弄上去——就是这样!
”
“好啊,什么样的货色呢?”
“随便……他是不会有什么办法的。咱们要狠狠地坑他一回,好好出一期,过
后这份杂志就完蛋了。你有兴趣吗,乔?”
我们乐不可支地咧嘴笑着把马洛扶起来,把他拽到卡尔的房间里。一开灯,我
们便看到床上有女人在等卡尔,“我把她全忘了。”卡尔说。我们把那女人打发走
,把马洛扔到床上。过了约摸才一分钟便有人敲门,是范诺登,他惊慌不安。他的
那副假牙丢了——他认为是在黑人舞厅丢的。我们四个凑合着上床睡了。马洛身上
散发出一股熏鱼似的气味。
早上马洛和范诺登出去寻找那副假牙。马洛又哭又闹,他还以为那是他的假牙
呢。
第05章
这是我在那个戏剧家那儿吃的最后一顿饭,他们刚刚租了架新钢琴,一架卧式
钢琴。我遇到西尔维斯特,他刚从花店里出来,抱着一株橡皮树。他问我肯不肯替
他抱着,因为他还要去买雪茄。我早已一家家吃遍了“蹭饭”,都是事先精心筹划
好的。那些丈夫和妻子们一个个都对我反感起来。抱着橡皮树走着,我想起几个月
前的那个晚上,当时我头一回想到了这个主意。我坐在法兰西学院附近的一把长椅
上,玩弄我的结婚戒指。
这只戒指我一度想要当给多姆饭店的一个伙计。他只出六个法郎,对此我很恼
火,可还是顾肚子要紧。同莫娜分别以后戒指一直戴在我的小指上,它已完全成为
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从未想过要把它卖掉。这是一只镶桔花的白金戒指,以前值一
个半美元,或许更多。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年都没有买结婚戒指,后来有一天我去码
头上接莫娜,凑巧路过少女巷的一个珠宝店,橱窗里摆满了结婚戒指。我赶到码头
上却不见莫娜,等到最后一名乘客从跳板上下来仍没有莫娜。最后我要求看旅客名
单,上面没有她的名字。于是我把戒指戴在自己的小指上,一直戴到现在。有一回
我把它忘在一家公共浴室里,不过还是找回来了,只是掉了一个桔花瓣。话说回来
,我低头坐在长椅上正玩弄戒指,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背。结果,长话短说,我弄
到了一顿饭吃,还有几法郎。这时我心里才豁然一亮——只要一个人有勇气去要,
谁也不会拒绝请他吃一顿饭。于是我马上来到一家咖啡馆写了十来封信,“您能否
允许我每周陪您共进一次晚餐?
请您顺告星期几最合适。”这个办法灵极了,他们不仅给我吃饱,而且吃的是
宴席,我每夜都喝得醉醺醺地回去。这些一周款待我一回的好心肠的人们对我简直
是关怀备至,而我怎么打发两顿饭之间的日子他们并不关心。有时几个考虑周到的
人也会给我几支香烟或一点零花钱。明白了一周只会见到我一次之后,他们显然都
松了一口气,听到我说——“这也不再需要了”,他们简直如释重负了。他们从不
问为什么我不去了,只是祝贺了我一番拉倒。通常的原因是我找到了一位更好客的
主人,可以冒险辞去几个不好对付的主人的招待了,他们自己当然从未想到其中的
奥妙。后来我便有一个稳定的、靠得住的日程安排,这是一个订死的日程。我预先
便知道每逢星期二吃这样饭,每逢星期五吃那样饭,我知道克朗斯塔特会请我喝香
摈、吃自家做的苹果馅饼,卡尔则会邀我出去吃,每一次换一家饭馆,叫名贵葡萄
酒,吃完饭还请我去看戏或是去梅德尔多马戏团。我的主人们爱互相探听别人的消
息,他们问我最喜欢哪个饭馆、哪个厨子做的菜好,等等。我觉得我最喜欢克朗斯
塔恃的后腿肉,也许这是因为他每次都把饭菜涂到墙上的缘故。明白我欠他这么一
大笔人情使我的良心不安,因为我并不打算报答他,他也并不指望我会报答他。不
,使我大惑不解的是那些余数,他算帐一直要算清最后一个生叮若要把帐全部付清
,我必须得找开一个苏才行。克朗斯塔特的老婆是个高明的厨子,根本不理会他加
起来的尾数,她把它从复写的帐上替我抹去了。这是事实。可是如果我去时不带上
新的复写纸,她便很沮丧。为此我第二天只得带着那个小姑娘上卢森堡,跟她一起
玩上两三个小时。这是一项叫我发疯的任务,因为她只会讲匈牙利语和法语。
我的主人们总的来说都是一群怪人……
在塔尼亚家里,我从阳台上望着下面那桌酒席。莫尔多夫也在,坐在他的偶像
身边。他把脚伸到炉边烤,水汪汪的眼睛里流露出一副古怪的感恩戴德表情。塔尼
亚在放一支慢节奏的曲子,曲子说得很明白——别再提爱的话了!我又来到喷泉处
,看乌龟们撒出绿色的奶状尿来。西尔维斯特刚从百老汇回来,心里充满了万般柔
情。我整夜躺在林荫路边,与此同时整个地球被洒上热呼呼的乌龟尿,而性欲勃发
、阴茎竖起的公马蹄不沾地疯了似的狂奔。我整夜都嗅到那间小黑房子里的紫丁香
味,她正在那儿取下插在头上的花儿,那还是她去迎接西尔维斯特时我给她买的。
她说西尔维斯特回来时心里充满了柔情蜜意,这时丁香花还在她头上插着、在她嘴
里插着、塞在她腋下。那问屋里充满了爱、乌龟尿、温暖的紫丁香和狂奔的马,到
早上窗子上尽是脏牙痕和污垢,通向林荫路的小门也锁上了。人们去工作,百叶窗
像盔甲一样格格响。在喷泉对面的书店里有乍得湖的故事和沉默而艳丽的绿黄色的
蜥蜴。
我写给她的所有的信都是酒醉后写的,结尾十分突兀,都是用木炭涂的疯话。
我在一条条长椅上一点点慢慢写就,周围到处是爆竹、小垫子、百果冰淇淋。他们
现在准一起在看这些信呢,西尔维斯特某一天会恭维我几句。他会弹弹烟灰说,“
老实讲,你写得很好。看来你是一位超现实主义者,对吗?”他的声音干巴巴的、
尖而细,牙齿上沾满了头皮屑一样的东西。他把“solar plexus”读成“Solo”、
把“gaga”读作“g”我站在阳台上,身边摆着橡皮树,楼上回荡着那支慢板。琴
键是黑的、白的,然后又一个黑的、又一个白的,然后又是一个白的、一个黑的。
你想知道能否为我弹一曲什么。好的,就用你粗大的拇指弹点儿什么。就弹那首慢
板吧,那是你唯一会弹的鬼曲子。弹吧,弹完就剁掉你的粗拇指好了。
慢板!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没完没了地弹它,她觉得原先的钢琴还不够好,于
是又租了一架卧式钢琴,却只是为了弹慢板!看着她粗笨的手指按在琴键上和身边
那株傻里傻气的橡皮树,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北欧神话中的狂人,他曾脱下衣服赤身
坐在冬天的树权上,往冰冷的海水里掷核桃。这个乐章中有一种叫人恼怒的东西,
一种莫名的悲哀,仿佛它已被书写于熔岩中,仿佛它呈铅和牛奶的混合色。西尔维
斯特的脑袋偏向一侧,像个拍卖商。他说,“弹弹另一个乐章,那段你今天练习过
的。”
有一件抽烟服、一很好雪前和一个会弹钢琴的老婆真是太好了,使人那么轻松
,那么自在。你在两个节目之间出去抽支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是的,她的手指
非常柔软,不是一般的柔软。
她也做蜡染活儿。想吸一根保加利亚香烟试试吗?喂,鸡胸,我喜欢的另一乐
章叫什么?叫谐谑曲!太棒了,谐虐谑!这是沃尔德马·冯·施温辛祖格伯爵在说
话,他生着一双冷静的头皮屑色的眼睛,口臭,穿着俗气的袜子。请帮忙往豌豆汤
里加点儿面包块。我们星期五晚上常喝豌豆汤。来点儿红酒好吗?红酒是吃肉时喝
的。他的声音干巴巴的,倒也利索。来支雪茄?是的,我喜欢我的工作,不过不大
重视它。我的下一个剧本将要探讨宇宙的多元观念,用旋转灯具和镁光。奥尼尔已
经死了。
亲爱的,我看你应当更频繁地把脚从钢琴踏板上抬起来。对了,这一段很好听
……非常好听。你说呢?是的,剧中人物把麦克风藏在裤子里来回走动。剧情发生
在亚洲,因为这种气氛更有益。来一点安如葡萄酒怎么样?这是我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