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嚷开了,这时我才明白。“看在基督的份上,记住,我们没有钱。待会儿咱们上了
楼你可别心软,她会向你再额外讨一点儿的我了解这婊子!本来花十个法郎也
能把她弄到手的,若是我想这样做的话。把她们惯坏了那可是没有什么好处……”
“这个人很坏。”姑娘用法语对我说,她懵懵懂懂地猜出了范诺登用英语讲的话的
大意。
“不,他不坏,他很可爱。”
她摇摇头大笑道,“我很了解他这种人。”接着她开始讲述她的一段倒霉的经
历,住院费、拖欠的房租,还有寄放在乡下的婴儿。不过她的表演并不很过火,她
也明白我们对此充耳不闻,不过她心里很不好受,像是搁着一块石头,所以也就顾
不上想别的事儿了。她并不是要设法求得我们的怜悯,只是要把压在心里的重负从
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而已。我相当喜欢她,但愿老天保佑她没有性箔…到了屋
里,她机械地替自己作准备工作。蹲在洗下身的盆上时她还问,“一点儿面包都没
有吗?”范诺登听到这话就乐了,“来,喝一口。”说着他便把一只酒瓶推过去,
可她抱怨道,她什么都不想喝。肚子早饿瘪了。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范诺登道。“别叫她打动你,又是老一套。但愿她说
点儿别的,搞到一个饥肠辘辘的婊子,你又怎么能唤得起激情来?”
对极了!我俩都没有一点激情。至于这个姑娘,希冀她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激情
犹如指望她拿出一条宝石项链一样不切实际。不过这儿是那十五法郎,总得想个法
子把它花了才是。正像打仗一样,战况一吃紧人人都只想着和平,想着快点儿渡过
难关,可是谁也没有勇气放下武器说,“我受够了……不干了。”
不行,还有十五法郎,谁也不再在乎这点儿钱,到头来谁也得不到它。可是,
这十五法郎正像各种事情的原始动力一般,一个人总是屈从于他周围的环境,而不
是听他自个儿高谈阔论或是干脆抛弃这个原始动力。这个人不断地杀人、杀人,越
是感到懦弱就越要表现出英勇无畏的气概,直到某一天战争结束了,所有的大炮一
下子寂静下来,担架兵抬起缺胳膊少腿、血流如注的勇士们,把勋章挂在他们胸前
。这时候他便可用余生去思索那十五法郎了。他失去了双眼,也许是双臂,也许是
两条腿,然而他也得到了慰藉,从此可以在冥冥苦想那早已被人忘却的十五法郎中
安度余生了。
这件事真是同打仗一模一样,我简直摆脱不了这种想法。姑娘想给我注入一点
激情,这种纠缠人的方式不禁使我想到,假如我犯傻钻进这样一个圈套里,被人拖
上前线,我准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士兵。就我自己而论,我明白我会放弃一切,包括
荣誉,只要能从这个烂摊子上逃脱出来。我无心干这种事,这就是我的全部想法。
可这女人早已拿定主意要赚这十五法郎,即使我不愿为此拼命她也要逼我去拼。不
过,若是一个男人没有去拼命的勇气,谁也无法给他这个胆量。我们当中有些人这
么懦弱,谁也无法叫他们成为勇士,哪怕把他们吓死了也无济于事。也许是我们懂
得大多了,有些人并不是生活在此时此刻,他们或生活在刚刚逝去的过去,或生活
在尚未到来的不久的将来。
我的脑子里始终想着要订立一个和约拉倒,我忘不了都是这十五法郎惹出来的
麻烦。十五法郎!十五法郎对我意味着什么?何况这十五法郎还不是我的。
看来范诺登对待此事的态度倒是正常得多。他不在乎十五法郎这笔小钱,是此
刻的情景本身激发了他的兴致。在这类事情上需要显示勇气,因为这关系到他的男
子汉气概。不论我们成功与否,十五法郎算是扔掉了。或许除男子汉气概外还有别
的什么也是不可缺少的,这就是意志吧。这一回我们又像战壕里的士兵了,他压根
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如果他现在躲过去,以后反正还会挨一枪的,然而他
并不躲避,仍像往常一样作战。纵使在灵魂深处,他像一只蟑螂一样胆小,而且自
个儿也承认胆小,他仍会杀人,不断地杀人。只要给他一枝枪、一把刀,或者干脆
叫他赤手空拳好了,他宁愿杀掉一百万人也不愿住手问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干。
我望着范诺登对付这姑娘,只觉得自己是在看一部齿轮已脱开的机器,把这些
齿轮丢下别管,它们就会永远这样摆着,摩擦、滑脱,永远不会发生变化,直到有
一只手关上电动机。他俩毫无半点激情地像一对山羊一样交媾,什么也不为,就为
了那十五法郎在一块儿磨来蹭去,这副情景弄得我很倒胃口,最后只剩下一点儿那
种动物般的好奇心了。那姑娘躺在床边上,范诺登俯在她身上,两脚牢牢地踩在地
板上,真像一条色狼。我呢,就坐在他身后的一把椅子上,以一种冷静的科学态度
矜持地看着他们扭来扭去,即使这情景一直延续下去我也不在乎。这正如看着一部
疯狂的机器把报纸不断地抛出来,几百万张,几十亿张,几十兆张,上面的标题全
是扯淡。尽管机器也疯了,看它反倒比看人和人搞的这种把戏更来劲儿,更叫人着
迷。我对范诺登和这姑娘的兴趣等于零。若能就这样坐着看此刻正在进行的、世界
上的每一场这种表演,我的兴趣恐怕会比零还低。我无法区别这事儿同下雨或火山
爆发究竟有何不同。只要仍缺乏激情,这场表演便没有人味儿。看着那部机器也比
看他们强,他们正像一部齿轮脱开的机器,需要有一只手碰碰它,把它弄好。
它需要一个修理工。
我在范诺登身后跪下,更加留神地检验这部机器。姑娘把脑袋偏向一侧,绝望
地瞧了我一眼说,“没有用,不行了。”听到这话,范诺登又鼓足劲儿干起来,活
像一头老公羊。他就是这么一个固执的怪物,宁肯折断了犄角也不肯停祝现在我又
在他屁股上搔痒,更使他恼羞成怒。
“看在上帝份上,乔,住手吧!你会弄死这个可怜的姑娘的。”
“别打搅我,”他咕噜道。“刚才我差点儿……就插进去了。”
他这会儿的姿势和说话时那种武断的态度又一次突然叫我回忆起了从前做过的
那场梦,只是这一回他走路时大大咧咧夹在腋下的那根扫帚把永远不见了。如今发
生的事情是那场梦的继续还是同一个范诺登,不过没有了那个原始动力。他像
打完仗归来的英雄,一个可怜的残废人,在梦幻中的现实里生活。无论在哪儿他往
下一坐椅子便散了;无论他走进哪一扇门那个房间都是空的;无论他吃什么嘴里都
留下一股不好的味道。
每一件事情都跟以前一样,环境未变,梦与现实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在睡
觉和醒来这段时间之内他的躯体被人盗走了。他像一部抛出报纸的印刷机,每天抛
出上百万、上亿张报纸,头一版上尽是灾难,尽是暴乱、凶杀、爆炸和撞车事故,
但是他却全然无动于衷。如果没有人关上开关他绝不会明白死是怎么回事,假如自
己的身体被人盗走了你就不会死了。你可以哄骗一个女人,可以像一头公山羊一样
没命地干下去,永远干下去。
你也可以投身于战壕中,让炮火炸个粉身碎骨,但是如果没有一只人手的参与
什么也造不出这激情的火花。总得有人把手伸进机器里去,把机器把手扳下来
若要叫齿轮重新啮合的话。
这个人要在不指望得到酬劳的前提下去这样做,他不能总惦记着那十五法郎。
这个人的胸脯不能厚,一枚勋章就会叫他变成驼背。这个人还得给快饿死的女人吃
一顿,而不必害怕吃的东西又被吐出来。否则这场戏便会无休止地演下去,没有一
条走出迷津的道路……舔老板的屁股舔了整整一个星期后我设法弄到了佩克奥弗的
工作,在这儿就得这样干。这可怜虫果然死了,是掉在电梯下过了几个小时后死的
。正如我所预见的,他们替他举行了隆重的丧礼,庄严的弥撒,巨大的花圈,一切
应有尽有,应有尽有。仪式结束后楼上的家伙们在一家酒吧里尽情吃喝了一顿,遗
憾的是佩克奥弗无法再吃一点儿了能同楼上的人坐在一起。又不断听到别人提
起他的名字,他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一开始就应该说明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这就像置身于一个疯人院里,得到允许
可以从此手淫一辈子。全世界都摆在我的鼻子底下,要我做的只是安排好发生灾祸
的时间。楼上那帮圆滑的家伙事事都要插手,没有一件欢乐的、悲痛的事能逃过他
们的注意。他们活在生活的严酷事实之中,也就是人们称之为“现实”的东西之中
。这是沼泽地里的现实,他们就是除了呱叭叫之外无事可做的青蛙,他们叫得越厉
害,生活就越显得真实。
律师、牧师、医生、政客、新闻记者这些人是把手放在世界的脉搏上的江
湖郎中。持续的灾难气氛,太棒了,晴雨计仿佛永远不动,旗子仿佛永远只升起了
一半。人们现在可以明白天堂的理想如何独占了人类的意识,如果在所有精神支柱
都被从下面击倒后仍越来越为人们所接受。除了这片沼泽外一定还有一个世界,那
儿的一切都弄得一团糟,很难设想这个人类朝思暮想的天堂是怎样的。无疑这是一
个青蛙的天堂,瘴气、泡沫、睡莲和不流动的水,坐在一片没有人烦扰的睡莲叶子
上呱呱叫上一整天我设想天堂大概就是这样的。
我校对的这些大灾难对我产生了一种神奇的治疗效果。想一想一种完全免疫的
身体状态!一种令人陶醉的人生!一种处在毒菌中间而又绝对安全的生活!任何东
西都奈何我不得,地震、爆炸、动乱、饥馑、撞车、战争和革命都触动不了我。我
注射的预防针可以预防每一种疾病每一种灾难、每一种悲哀和不幸,这是坚毅的一
生的顶点,坐在我的小小壁龛里,全世界每天散发出的各种毒药从我手中流过,却
连我的一个指甲盖也玷污不了。我是绝对免疫的,我甚至比一个实验室工作人员的
境况还好些,因为这儿没有不好的气味,只有铅燃烧的味儿。
地球可以爆炸掉,我仍要呆在这儿添上一个逗点或分号。我甚至可以多十一会
儿,因为遇到这样一个大事变非得在最后多干一点儿。当世界爆炸了,最后一份报
纸也送去付印了,校对们将轻轻收拾起所有逗点、分号、连字符、星号、方括虎圆
括虎句点、感叹号等,把它们装进编辑椅子上方的一个小匣子里。一切安排就序。
我的伙伴们似乎没有一个理解我为什么会如此踌躇满志,他们一天到晚发牢骚
,他们有野心,想显示自己了不起,要发泄怒气。一个好校对却没有野心、不骄傲
、不发脾气。好的校对有点像上帝,他也在世界上,可又不属于它。他只在星期日
露面,星期日便是他的休息日,到了星期日他从宝座上走下来叫忠于他的人看看他
的屁股。他每星期聆听一次世上每个人的悲哀和不幸,这就足够让自己在其余几天
内咀嚼了。这几天里他仍呆在冬天被冰封住的沼泽里,成为一个完善的人,一个完
全纯洁的人,只有一个种过牛痘的疤痕将他与广袤的无限空间区分开。
对于一个校对,最大的灾难莫过于丢掉工作的威胁。休息时我们聚在一起,叫
我们从头凉到脚的问题便是:如果失掉工作你怎么办?围场里的人的职责是清扫马
粪,他最大的恐惧莫过于世界上可能会没有了马。告诉他把一生花在铲热马粪上是
令人恶心的则是在干蠢事,如果一个人的生计要指望马粪,如果马粪涉及到他的幸
福,他是会爱上马粪的。
如果我仍是一个有自尊心、有荣誉感、有抱负的汉子,那么这种生活无疑是跌
到了堕落的底层。可是我欢迎这种生活,犹下过了几个小时后死的。正如我所预见
的,他们替他举行了隆重的丧礼,庄严的弥撒,巨大的花圈,一切应有尽有,应有
尽有。仪式结束后楼上的家伙们在一家酒吧里尽情吃喝了一顿,遗憾的是佩克奥弗
无法再吃一点儿了能同楼上的人坐在一起。又不断听到别人提起他的名字,他
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一开始就应该说明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这就像置身于一个疯人院里,得到允许
可以从此手淫一辈子。全世界都摆在我的鼻子底下,要我做的只是安排好发生灾祸
的时间。楼上那帮圆滑的家伙事事都要插手,没有一件欢乐的、悲痛的事能逃过他
们的注意。他们活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