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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归线-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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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人。可是这样解释这些事情,比方说,根据一块骨头、一块顶间骨未免有些狡辩
。他也承认个别印第安人的脑子达到了罕见的1920立方厘米,这样大的脑容量是其
他人种都不曾超过的,但是这个事实也丝毫没有动摇他的理论。我满意地读到无论
男女,巴黎人的脑容量都正常,显然他们的横向枕骨骨缝不那么执拗。他们懂得如
何消受一杯开胃酒,也不为房子尚未油漆而焦虑不安。就脑颅的数据来看他们的脑
袋并没有特殊之处。他们把生活的艺术发展到了十全十美的境地,这一定是基于其
他一些原因。

  在路那边保罗先生开的小咖啡店里,我们可以在为记者保留的一间里屋里赊帐
吃饭。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小房间,地板上洒着锯末,苍蝇随着季节的改换飞来飞
去。我是说这是专为记者保留的房间,可我并不是指我们单独吃饭。恰恰相反,这
是说我门有幸结交妓女和拉皮条的,他们在保罗先生的常客中占了一大部分。这样
的局面正中楼上那些家伙的下怀,因为他门总在注意寻找性感女人,就连那些有一
个牢靠的法国小姑娘的人也不反对不时改换一下胃口。要紧的是别染上花柳病,有
时好像一场时疫横扫了整个办公室,也许这也可以解释为他们全都跟同一个女人睡
了觉,不管怎么说,看到他们不得不坐在一个皮条客旁边时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真
叫人痛快。尽管一个拉皮条的也有一些职业上的小小困难,相比之下他们却过着奢
侈的生活。

  这会儿我特别想起了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他骑着脚踏车送《哈瓦斯信使报》
。他吃饭时总是迟到一会儿,总是汗流浃背,脸上涂满了污垢。进门时他是迈着优
雅、可笑的步子,他举起两根手指向每个人致敬,然后匆匆忙忙走到厕所和厨房之
间的污水槽边去。擦脸时他迅速查看一下吃的东西,若看见案板上有一块烧好的牛
排便捡起来闻一闻,要不就把勺子伸进大锅里尝一口汤。他像一头警犬,鼻子始终
贴在地上。撒完了尿,捍完了鼻涕,准备工作算是做完了,这时他便大大咧咧地朝
他的姑娘走来,“吱”地狠狠亲她一下,同时还爱抚似的拍拍她的屁股。我从未见
过这个姑娘有过不干净整洁的时候甚至在早晨三点钟工作了一夜后她也很整洁
,真像刚刚从土耳其浴室的浴盆里爬出来的。看到这两个体魄健壮的野人,看到他
们那么安详,那么相爱,胃口又是那么好,这倒也令人愉快。我现在谈到的是晚饭
,是她去干活前吃的一点点零食。过一会儿她就得告别她的大块头金发野人,到林
荫道上某个地方去啜餐后酒。

  即使这个差事使人厌烦、累人,她当然也不会流露出来。大块头的家伙来了,
饿得像一只狼,她便搂抱住他,急不可耐地亲他,亲他的眼睛、鼻子、脸、头发、
颈后……她也会吻他的屁股,若是这事儿能当着众人的面干。显然她对他感恩戴德
,并不是为了得一份工钱才跟他厮混的。吃饭时她笑得前仰后合,一直笑到吃完饭
,你会以为她无牵无挂,无忧无虑。有时作为爱的一种表达方式她扇他的耳光,又
清脆又响亮,这一掌若掴在一个校对员脸上准会把他打得晕头转向。

  他俩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周围的一切,除了他们自己和大口大口吞进肚里的食
物。他们这么踌躇满志,这么和谐,这么彼此互相理解,范诺登疯了一样死死盯着
他们看,她把手伸进大块头的裤裆里,大块头做出反应抓住她的乳头玩笑似的捏…
…这是使范诺登最着迷的一幕。

  另外一对男女通常也在这个时间到来,他们的举动像结了婚的夫妻。他们吵架
,把家丑当着众人面扬出来,给自己也给别人造成不快,在威胁、诅咒、训斥和苛
责之后又和好了,搂在一起接吻,情意绵绵,真像两只斑鸠。这个被男人称作卢西
恩的女人是个长一头白金色头发的大胖子,表情残忍、严肃。一发起脾气来她便恶
恨恨地咬住厚厚的下唇,她的眼睛很冷酷、很小,有点儿呈黯淡的灰蓝色,一盯上
男人就盯得他直流汗。不过这位卢西恩是个好女人,尽管这场口角开始时她摆出一
副兀鹰的架势,她包里总是装着钱,付钱时小心谨慎也只是因为不想纵容男人的坏
习惯。如果你把卢西恩滔滔不绝的斥责当真,她男人便是一个意志力薄弱的人,等
她时他会一晚上花光五十法郎。侍女来问他吃什么,他却没有胃口了。卢西恩吼道
,“哼,你又不饿了!我想你是在蒙马特尔街等我呢。但愿你在我替你当牛做马时
玩得愉快。说,笨蛋,到哪儿去了?”

  当她这样发火而且气得要命的时候,他只是胆怯地望着她,似乎认为保持缄默
是最好的策略,他随即低下头去玩弄自己的餐巾。然而这个小举动更使卢西恩怒不
可遏,她很熟悉这个动作,心里当然也暗暗在高兴,因为她现在可以确信他有过失
了。

  “说呀,笨蛋!”她尖叫道。于是他以尖细怯懦的声音悲哀地解释说,等她时
他饿极了,只是站下吃了一个三明治,喝了一杯啤酒。他愁眉苦脸他说,这已足以
败坏他的胃口了,不过现在使他忧心的显然不是吃的,他试图以更有说服力的调子
不假思索地说,“不过我一直都在等你。”

  “撒谎!”卢西恩叫道,“骗子!哼,幸亏我也是个骗子……一个高明的骗子
。你的小谎言叫我恶心。你怎么不编一个大谎?”

  他又垂下头去心不在焉地捡起几块碎屑放进嘴里,她在他手上打了一把,“别
这样!你叫我心烦。你是这么一个笨蛋。骗子!你等着,我还要跟你算帐的。我也
是个骗子,不过可不是笨蛋。”

  过了没多久他们便紧靠着坐在一起了,手挽着手,卢西恩低声耳语道,“啊,
我的小兔子,现在真跟你难舍难分了。来,吻吻我!你今晚干什么?说实话,我的
小东西……对不起,我的脾气真坏。”他轻轻吻吻她,正像一只长着粉红色长耳朵
的兔子,他轻轻碰碰卢西恩的嘴唇,像是在啃一块卷心菜叶。与此同时他明亮的圆
眼睛贪婪地盯上了放在她身边长椅上的钱包,他只是在等待机会大大方方从她身边
溜走,他巴不得快走,快坐到蒙马特尔街上一个安静的咖啡馆里去。

  我认识这个长着一双兔子似的圆而胆怯的眼睛的天真无邪的小鬼,也知道钉着
铜牌子、卖避孕套的蒙马特尔街是一条多么声名狼藉的街道,那儿灯光彻夜通明,
性像阴沟一样充斥着整条大街。从拉斐特街步行走到这条林荫道上犹如受夹答刑一
样,她们无休止地缠着你,像蚂蚁一样咬住你,她们哄、骗、勾引、哀求、乞求,
她们用德语、英语、西班牙语试着跟你攀谈,她们给你看她们破碎的心和走乏了的
双脚。你嗅得到厕所里的香味,即使你早已把触手砍掉,即使那嘶嘶哧哧的声音早
已消逝这是“舞蹈香水”的气味,只保证在二十厘米距离以内有效,一个人可
以在从这条林荫道到拉斐特街这一段短短的路上花费完一生的光阴,每一间酒吧里
都很活跃、热闹,骰子都灌上了铅,收款员像鹰一样蹲在高凳子上,他们经手的钱
有一股人身上的臭味。法国银行里也找不到这儿流通的这种充满血腥味的钱,这钱
被人的汗水浸得发亮,它像森林火把一样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里,留下烟和臭味
。谁若能在夜间步行走过蒙马特尔街而又不气喘、不出汗,不祷告也不骂娘,他准
是一个没有睾丸的男人。如果有,也应该把他阉掉。

  假如这个胆小的兔子在等他的卢西恩时真的一晚上花掉了五十法郎呢?他真的
饿了买了一块三明治和一杯啤酒,还是停下跟别人的婊子聊了一会儿?你认为他应
该厌倦这种夜复一夜的老一套生活?你认为这种生活应该给他造成负担、压垮他、
烦死他?但愿你并不认为一个皮条客不是人,别忘了,一个拉皮条的也有自己的悲
哀和不幸。也许他最乐意做的事情莫过于每天晚上站在角落里,牵着两条白狗,看
它们撒尿。或许他喜欢一开门便看到卢西恩在家里看《巴黎晚报》,已经困得眼皮
有点儿沉重了。或许一俯在卢西恩身上便闻到另一个男人的气息会使他不那么快活
。也许,只有三个法郎和一对在墙角里撤尿的狗也比去亲那破了的嘴唇好些。我跟
你打赌,当她把他紧紧搂注当她乞求得到那个只有他才知道如何发送的那一小兜爱
时,他便像一千个魔鬼一样拼命干,好把从她两腿间穿过的那个团队消灭光。也许
他占有她的身体、练习一首新曲子时并不全是出于激情和好奇心,而是在黑暗中搏
斗,独自一人抗击冲破城门的大军踩她、践踏她的大军,这支大军使她如此贪
婪,连瓦伦提诺也难以满足她的强烈欲望。每当我听到对卢西恩这样一个姑娘的责
难,每当我听到她受到诋毁或轻视,因为她冷酷和唯利是图,因为她太呆板、太匆
忙、太这个。太那个,我就对自己说,得了,你这家伙,别这么性急!记住你在这
列队伍的最末尾,记住整整一个军包围了她,她已被糟塌坏了、抢光了。我对自己
说,你这家伙,别因为知道替她拉客的人正在蒙马特尔街乱花这五十法郎就舍不得
你给她的这笔钱,钱是她的,拉皮条的人也是她的。这是血汗钱,这是永远不会退
出流通的钱,因为法国银行中没有可以取代它的钱。

  坐在我的小位子上摆弄《哈瓦斯信使报》或解译芝加哥、伦敦和蒙特利尔来的
电报时,我便常常会这样想。在橡胶和丝绸市场与温尼伯的谷物之间不时传来蒙马
特尔街上微弱的嘶嘶哧哧声,当证券疲软、关键经济部门受挫、有翅动物兴奋不已
;当谷物市场不景气、公牛开始眸眸叫;当每一个见鬼的灾祸、每一个广告、每一
则体育消息和时装评述、每一条船的抵达、每一个旅行见闻讲座、每一段闲话的开
场白都标上了标点符号,都校定了,加上了标题并通过戴银手镯的手交出去;当我
听到第一版被人用锤子毁了,看到青蛙如同喝醉酒的爆竹一样乱蹦乱跳每每在
这些时刻我便想起卢西恩展翅飞过林荫道,像一只巨大的银白色兀鹰悬在缓慢移动
的车流上。这是一只从安第斯山顶上飞来的怪鸟,肚皮是白玫瑰色的,身上有一个
坚硬的瘤子。有时我独自步行回家,便跟着她穿过漆黑的街道,穿过卢浮宫广尝艺
术桥、拱廊、出口、裂缝、梦幻状态、病态的“一片惨白、卢森堡的羽管、缠绕在
一起的树枝、鼾声和呻吟声、绿色的板条、乱弹琴时发出的叮当声、星星的光、闪
光的星、防被堤以及卢西恩的翅膀尖掠过的带蓝白条纹的帆布篷。

  即将破晓时路灯蓝光下的花生皮显得苍白、皱在一起,蒙帕纳斯沿岸的荷花弯
了,折断了。退潮时污泥中只剩下几个有梅毒的美人鱼搁浅在那儿,多姆饭店像遭
到暴风袭击过的射击常一切都慢慢滴回阴沟里去,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约一个钟
头,在此期间呕吐物被擦净了。突然树木尖叫起来,一支疯狂的歌响彻林荫道两端
,像是宣布交易中止的信号。原有的希望被扫荡殆尽,撤最后一泡尿的时辰已到,
白天像麻风病人一样偷偷溜进来……上夜班时必须留意的一件事是别打乱你的作息
时间,假如小鸟开始叫你还没有上床,再上床也就完全无济于事了。这天早上我无
事可做,便去参观了植物园。来自查普特佩克的漂亮鹈鹕和开了屏的孔雀用傻呼呼
的眼光望着你。突然,下起雨来了。

  坐公共汽车回蒙帕纳斯去的路上我注意到对面坐着一个小小的法国女人,她僵
直地坐着,似乎还为自己感到自豪。她只坐了一个椅子边,似乎怕把自己丰满的屁
股压坏了。我在想,如果她摇摇身子,从她屁股那儿突然窜出一只大开屏的光艳孔
雀尾巴就太妙了。

  在阿维尼咖啡馆停下吃东西时,一个大肚子女人企图吸引我对她的状况的兴趣
,她希望我跟她到一个房间里去消磨上一两个钟头。这是头一次遇到一个怀孕女人
提出要跟我睡,我差点儿就想试试了。她说孩子一生下来就交给政府,她就可以重
操旧业了,她是制帽子的。看出我的兴趣越来越小,她便拿起我的手放到她肚子上
。我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在动,便兴趣索然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地方像巴黎这样能满足各种不同的性要求了。一个女人一
失去一颗门牙、一只眼睛或一条腿便马上去当婊子。在美国,如果她是残废而又别
无所长便只有饿死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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