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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归线-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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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登、洗澡、翻跟斗、发牢骚、强奸、杀人。这是一座大教堂,一座真正的大教堂
,在建造它的过程中每一个失去自己身分的人都可以出力,将要为死者作弥撒、祷
告、忏悔、唱赞美诗、抱怨一会儿、闲扯一会儿——以一种要人命的漫不经心的态
度。还要建圆花窗、滴水嘴,要雇用沙弥和抬棺材的。你可以把马牵进来在教堂走
廊上狂奔,你可以把脑袋往墙上撞——它不会倒塌,你可以任意造一种语言去祈祷
,也可以在教堂外蜷起身子睡觉。这座教堂至少能支撑一千年,而且不会有复制品
,因为建造者和建造方法都已死掉了。我们要印制明信片、组织旅游,我们要在它
周围修筑一座城,建立一个自由公社。我们不需要天才——天才都死了,我们需要
强壮的劳力,需要乐意放弃灵魂、生长出肉体的精灵……这一天正在以理想的速度
过去。我在塔尼亚房间的阳台上,底下起居室里正在演戏,这位戏剧家生病了。而
且,从上面望下去,他的头皮显得比往常更粗糙,他的头发是稻草做的,他的思想
也是一堆乱草。他老婆也是稻草人,不过还有点儿潮湿。

  连整座房子都是用稻草盖的。我站在阳台上等鲍里斯来,我最后一个难题——
早饭——已解决了,因为我把一切都简化了。假如还有新的难题我便把它们同脏衣
服一道装进背包里好了。我要扔掉所有的钱。我要钱有什么用?我是一部写作机器
,拧上最后一颗螺钉机器便运转了。我与机器之间并无间隙,我就是机器……他们
还没有告诉我这出新戏讲的是什么,不过我可以感觉到。他们企图摆脱我,可我是
到这儿来吃饭,只是比他们预期的早到了一会儿。我已告诉他们该坐在哪儿、干什
么。我有礼貌地问他们自己是否打搅他们了。可我的真正意思是,“你们会不会打
搅我?”他们也知道我的意思。没有,你们这伙快活的蟑螂,你们并没有打搅我,
你们在滋养我。不错,我看到你们紧挨着坐在一块儿,不过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一道
鸿沟。你们间的距离同行垦间的距离差不多,而我是你们之间的空旷地带。假如我
抽身走开,你们便没有可供活动的空地了。

  塔尼亚充满了敌意,这一点我可以感觉到。她生我的气,怨我光想别的,唯独
没想着她。根据我的激动程度她便知道自己的价值已降为零了,她知道我今晚来的
目的并不是要同她睡觉,她知道某种东西正在我心中萌发,这东西会毁掉她。她领
悟得很慢。不过在领悟……西尔维斯特显得更心满意足,他今晚要在饭桌旁拥抱她
。现在他在看我的手稿,准备激发我的自尊,使之与她的自尊相对抗。

  今晚的聚会是古怪的,现在正在为它做准备。我听见玻璃酒杯叮当响,酒拿出
来了。一杯杯酒将被喝掉,生病的西尔维斯特也会痊愈。

  聚会计划是昨夜才在克朗斯塔特家制定的,其宗旨是叫女人们吃点苦头,幕后
的气氛应该更恐怖,有更多的暴力、灾祸、磨难、悲哀和痛苦。

  使我们这样的人来到巴黎不是偶然的事件。巴黎只是一个人工的舞台,一个可
使观察者看一眼戏剧冲突各阶段的旋转舞台。而这些戏都不是在巴黎开场的,它们
在别处上演。巴黎只是一件产科器械,它把活着的胎儿从子宫中夹出来放进保育器


  巴黎是人工引产生下的婴儿的摇篮,在这个摇篮里来回摇晃时每个人又回到了
他的故土,又梦见了柏林、纽约、芝加哥、维也纳、明斯克。维也纳再也不会比巴
黎更维也纳化。每一件东西都被人顶礼膜拜,摇篮献出一批婴儿,另一批新生婴儿
又取代他们的位置。你可在这些墙上看到说明——左拉、巴尔扎克、但盯斯特林堡
以及每一位曾声名显赫的人当时都住在这儿,每个人都曾在这儿住过一阵,不过却
没人在这儿死去……他们在楼下说话,他们的话都是富有象征意义的。他们在谈话
中用了“斗争”这个词,西尔维斯特这个生病的戏剧家在说,“我正在看《宣言》
。”塔尼亚问,“谁的宣言?”哈,塔尼亚,我听得很清楚,我正在楼上写到你,
而你也料到了。说下去,这样我就可以记下你说的话了,因为坐到餐桌边上我就不
能做笔记了……突然塔尼亚说,“这个地方没有一个很像样子的厅。”这话又是什
么意思?

  他们在张贴一些画,这也是为了打动我。你瞧,他们希望说,我们在这儿很自
在,在这儿过夫妻生活,我们在使这个家更具有吸引力。为了你的缘故,我们还要
为这些画争论几句。塔尼亚又说道,“眼睛竟会这样迷惑一个人!”唉,塔尼亚,
你要说些什么?继续下去,把这出闹剧演下去。我来这儿是为了吃你们允诺过的这
餐饭的,我非常非常喜欢这出喜剧。这回是西尔维斯特先开口,他试图讲解博罗夫
斯基画的一幅水粉画。“到这儿来。看见了吗?一个人在弹吉他,另一个人的腿上
坐着一个女孩子。”是的,西尔维斯特,是这么回事。博罗夫斯基和他的吉他!他
腿上的姑娘!只是一个人永远也拿不准坐在他腿上的是什么,也说不上那是否真是
一个人在弹吉他……要不了多久莫尔多夫便会手脚并用地飞快爬进来,鲍里斯也会
嘻嘻笑着走进来。吃饭时有松鸡、安如葡萄酒和又粗又短的雪前。还有克郎斯塔特
,待他听到最近的新闻后便一会儿活得艰难些,一会儿活得轻松些,每五分钟情绪
变化一次。过后他便又安稳下来,重新沉溺于他的梦幻之中。也许这时他会写出一
首诗来,一首没有舌头的大金钟似的诗。

  得休息个把钟头了。又来了一个看房子的客人。楼上那个要命的英国人在练习
弹巴赫的曲子。现在有人来看房子,必须马上冲上楼去叫那位钢琴家停一会儿。

  埃尔莎在给蔬菜水果商打电话,管子工在马桶上装了一个新座垫。门铃一响,
鲍里斯便失去了平衡,在忙乱中他掉了眼镜,他趴在地上找,常札服在地上拖着。
这有点儿像大基诺剧院演出的一出戏——那位快饿死的诗人来给屠宰商的女儿上课
,电话铃每响一次诗人就要流一回口水。马拉梅的名字听上去像“牛腰肉”,维克
多·雨果这个名字的发音同“小牛肝”一样。埃尔莎在为鲍里斯预订一顿精美的午
饭——“一份带汤的猪排。”她说。我仿傀看到了放在大理石上的一大堆凉了的粉
红色的火腿,底下垫着白色肥肉的美味火腿。我饿得要命,尽管我们几分钟之前才
吃过早饭。我不得不免去午饭,多亏博罗夫斯基,我只在星期三吃午饭。埃尔莎还
在打电话——她忘了订一块咸肉。“对了,一小块咸肉,别大肥。”她说……得了
!放些小牛胰脏、放些牛睾丸和蛤!做菜时放些炒腊肠,我可以一顿吞下维加的一
千五百出戏。

  来看房子的是位漂亮女人。当然,是美国人,我背对着她站在窗口看一只麻雀
啄一滩刚拉的屎,很惊奇麻雀竟这么容易养活,下着一点雨,雨点很大,以前我常
常以为一旦一只鸟儿的翅膀湿了它就不能飞了。我觉得奇怪,这些阔女人怎么来巴
黎找到了一流的工作室。准是一点点才能和一个鼓鼓的钱包帮了她们。天若下雨她
们便有机会炫耀她们的雨衣,吃的东西不算什么,有时她们忙着四处游荡,没时间
吃午饭,只是在和平咖啡馆或里兹酒吧吃点三明治、一块薄脆饼。“只为名门闺秀
服务”——比维·德·沙万那从前的画室门口这样写着。那天我碰巧从那儿经过,
富有的美国女人肩上挎着颜料盒。一点点才能和一个鼓鼓的钱包。

  麻雀着了魔似的从一块鹅卵石跳上另一块鹅卵石,如果站下仔细观察一番,你
便会发现它们的确是在做很费力的事情。到处都丢着食物,我是指在水沟里。那位
漂亮的美国女人在打听哪儿有卫生间。卫生间!让我带你去,你这蔑视金钱的瞪羚
!你说卫生间?“这儿来,小姐。别忘了编号的是留给残废军人的。”

  鲍里斯在搓手——他在讲解这笔租房交易中的最后几条事项,几条狗在院子里
叫,叫声像狼一样。楼上,梅尔渥内斯太太在挪动家具。她整天无事可做,很无聊
。如果发现哪儿有一点点灰尘她便把整个房子打扫一遍。桌上摆着一串绿葡萄和一
瓶甜酒——十度的优质酒。“好吧,”鲍里斯道,“我可以为你做一个脸盆架。请
到这儿来,对了,这是卫生间。当然,楼上还有一个。对,每月一千法郎。你说你
不怎么喜欢于特里约?不,这儿才是。只是需要一个新脸盆,就是这……”女人马
上要走了,这一回鲍里斯压根没有介绍我。这个婊子养的!每次来一个有钱女人他
就忘记介绍我。过几分钟我就可以再坐下来打字了。不知怎么搞的,今天我不大想
干下去了,我的干劲一点一点消失了,她会在一个小时后回来,夺走我屁股底下坐
的椅子。一个人居然不知道他半小时后坐在哪儿。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写作呢?
如果这个有钱的王八蛋租下这个地方,我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处在这么一种
困境中便很难确定哪一种情形更糟——没地方睡好些还是没地方工作好些。一个人
在哪里都能睡觉,可他一定得有个工作的地方。即使你写的不是一部杰作,写一部
拙劣的小说也得有把椅子坐、有个安静的环境呀。这些有钱的女人从来没想过这个
,无论何时她们想把自己柔软的屁股放低一些,总有一把摆好的现成椅子昨夜我们
出去了,剩下西尔维斯特和他的上帝一起坐在炉边。西尔维斯特穿着睡衣,莫尔多
夫唇间叼着雪茄。西尔维斯特在剥桔子,他把桔子皮放在沙发巾上。莫尔多夫凑近
他,问他自己是否能再念一遍那部才华横溢的模仿滑稽作品《天堂之门》。我和鲍
里斯打算走了,我们太快活了,同这儿的病房气氛不大谐调。塔尼亚跟我们一道走
,她快活,因为她要离开这儿了。鲍里斯快活是因为莫尔多夫身上的上帝死了。我
快活是因为我们还要演出另一幕戏。

  莫尔多夫的声音很恭敬,“西尔维斯特,在你睡觉之前,我能同你呆在一起吗
?”过去六天里他一直同西尔维斯特呆在一起,买药、为塔尼亚跑腿,安慰和宽慰
他们、守卫大门谨防鲍里斯及其无赖等不怀好意的人闯入。他像一个发现自己的偶
像在夜间被人肢解了的野人,他坐在这个偶像脚下,带着面包树上的果实和油,咕
哝着语无伦次的祷告词。他说话时调子十分殷勤,他的四肢早已麻痹了。

  他对塔尼亚说话的口气仿佛塔尼亚是一位违背誓言的女牧师。“你一定要自尊
自重,西尔维斯特就是你的上帝。”西尔维斯特在楼上受罪(他胸部有点儿哮喘)
,而这对男女牧师却在大吃大喝。莫尔多夫说,“你这是玷污自己。”汤从他嘴上
滴下来,他有本事一边吃一边蒙受痛苦。他一面挥手赶开苍蝇一类的东西,一面伸
出他的肥胖的小爪子去抚摸塔尼亚的秀发。“我快要爱上你了,你像我的范妮。”

  在别的方面,今天也是莫尔多夫的好日子。美国来信了,莫门门功课都是优秀
,默里在学骑自行车,留声机也修好了。你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信里除了报
告成绩和学自行车的事还有别的。你可以坚信这一点,因为今天下午他为他的范妮
买了三百二十五法郎的珠宝,还给她写了一封有二十页厚的信。侍者替他拿了一张
又一张纸,替他灌墨水、端咖啡、送雪茄,他出汗时便替他扇扇子,拂去桌上的面
包渣,雪茄一灭便再替他点上,为他买来邮票,尽心尽意地侍候他,围着他团团转
,朝他顶礼膜拜……差点儿弄断了他的脊梁骨。雪茄烟头很粗,比克罗那·克罗那
牌雪茄粗大。莫尔多夫也许在日记中提到了这一点,这是为了范妮的缘故。手镯和
耳环的价钱很合算,钱花在范妮身上总比浪费在杰曼奥德特这类小婊子身上好些。
他对塔尼亚就是这样说的,他给她看他的箱子,里面塞满了给范妮、莫和默里的礼
物。

  “我的范妮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女人,我一直在挖空心思找她的缺点,可就是找
不到。

  “她十分完美。让我告诉你范妮能干什么,她打起桥牌来像个高明的职业牌手
,她还对犹太复国主义运动感兴趣。比如说,给她一顶旧帽子,看她拿它怎么办。
她在这儿折一折,在那儿加条带子,这就成了一件很美的东西了!你知道什么是最
大的幸福吗?是在莫和默里睡着后坐在范妮身边听收音机。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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