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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只嘱咐有电话来,起码要到星期一才能回复,想是今天不会再回办公室来了。”
丁逊君霍然而起,抓了外套和手袋,就离开办公室,直冲回家去,胡乱执拾了一些衣物,立即赶赴机场,就在菲航的柜位买了一张头等机票,往马尼拉去。
坐在机上的那个半小时,丁逊君突然想着想着,就满眼含泪。
为一个原本就属于另外一个女人的男人,如此的奔波?如此的委屈?自己还是人不是了?多少年来江湖上的凄风苦雨下,练就的金刚不坏之身,如今像个泥塑人像,被那么一阵要不得的酸风妒雨打得七零八落!
等会下了飞机,就是寻得着汤明轩,又如何?还能站在他跟前似个人的模样吗?
从前笑傲于那群靠男人生活的女人之间,自觉不凡,如今,巴巴地扔下重要的功夫,跟踪男友至菲律宾来,羞人不羞人?
丁逊君把自己恨得半死。自觉连那些结伴“踢窦”的女人都不如,到底人家还理直气壮,哪有名不正、言不顺的外遇,来个反跟踪,寻着有堂堂结婚证书的人理论去!
丁逊君刹那间羞愧得无地自容,差点打算原机返回香港去。
她入住了马尼拉大酒店。
一整个周五的晚上,望住天花板不曾入睡。只一个问题纠缠不息,究竟自己还要不要把这角色串演下去?
一人分饰两角已甚艰难,其中一角还要屡屡只闻人声、不见人影的大做暗场戏,太太太为难了!
天色微明,丁逊君洗了一把脸,决定走到酒店的餐厅去喝杯浓咖啡,直到机场,赶最早的一班机回港去。
女人可以一时冲动,就干出这么一件无聊事,也不是不令自己震惊!要告诉人,这是平日大刀阔斧、理智冷静的丁逊君所作行为,都未必有人肯信!
事前,丁逊君连做梦也不曾想过自己会沦落成这副模样!
才坐下在餐厅内,呷了一口浓浓的咖啡,眼前就见着个丁逊君最不希望见着的人!
天!
丁逊君与走进餐厅来的汤明轩差点一齐惊叫!
彼此呆望对方一眼,并不晓得打招呼!
跟汤明轩一同出现的还有其他三个男人,丁逊君当然认识董植康,甚而孔家全与范兆荣都是金融界头号人马,怎会陌生?
倒是其余三位男士落落大方地微笑着向丁逊君点头。
一阵惊愕所引起的晕眩,使丁逊君与汤明轩都不知所措。
四位男士在餐厅的另一角坐下来,要了早餐。还是董植康先开腔:“小汤,你要过去打声招呼吗?”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切的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汤明轩只想解释一句:“我并没有把她带来的!”
然,终究出不了口。
汤明轩站起来,轻声地说:“我失陪一阵子!”
他走到丁逊君的那桌,坐下。
董植康他们并没能听到丁汤二人的对话董植康对范兆荣说:“小汤其实是一表人材!”
范兆荣笑:“从来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丁小姐甚是吸引!”董植康微微冷笑:“香江之内,吸引的女人何其多!”
的确,丁逊君又算老几?
没有一个成功男士,不把事业放在生命首位。岂独男人如是,就是女人,只消稍为分心于情爱上头,早晚都会在工作岗位上跌重重的一跤。董植康心上已给丁逊君算着她的日子。可惜,当事人犹在梦中。
直盼至夕阳西下,范兆荣跟孔家全二人赶最后一班飞机离去,董植康则故意转机至曼谷,再回香港去,只汤明轩一人仍留马尼拉。
临行时,董植康交代汤明轩:“我们诸事顺遂,这场收购战的成败,要看你了。”
汤明轩自明所指,他代董植康出面联络及主持收购事宜,固然可以说得上主宰乾坤。然,收购是否成功,很在乎回港去暗地吸纳益丰股票的第一步是否能如愿以偿。这就得看保密功夫做得是否到家,万一事泄,被董劲一洞悉端倪,起了防范,就功亏一篑了,故而,丁逊君的出现与反应,很可能影响全盘计划,责任当然在汤明轩身上。
八'梁凤仪'
“纸从来包不住火,明轩,你要速战速决!以免坏了大事!”
提示是最明显不过的了。汤明轩其实老早就知道世界上没有秘密这回事,只在乎保密的时间长短而已。收购益丰只需保密至一个成熟阶段就得公开,他和丁逊君的关系,也得被迫提前解决了吧?
当晚,汤明轩搬到丁逊君马尼拉大酒店的房间去!
逊君心上有愧,话不多,只轻轻地偎依着汤明轩,静静看电视节目。
丁逊君从未试过像今早那般出丑兼尴尬,不用明轩解释,她当然明白此行是关系重大的一次业务之旅!
明轩没有责怪她,只嘱她好好地在马尼拉玩一天,待他公事完毕,晚上就来陪她。
他是如言做到了。逊君终于怯怯地说:“对不起,明轩!”
明轩围着逊君肩膊的手拍拍她,微笑着,没有做声,依然看他的电视。
“请原谅我,我并不知道你是为了公事……”
说不下去了,逊君平日最恨人画蛇添足,诸多原委的不住解释,刹那间她的喉咙像有硬物卡住,眼眶一阵温热,豆大的眼泪就涌出来。
“快别这样,我们难得有这么一天假期!你不是期望很久了吗?今儿个晚上,我不走了!”
“明轩,我很可怖是不是?”
“你要我怎么说?”
“你直说好了,我知道自己要变成个恐怖女人了,从前我决不是这个样子的。”
明轩轻轻地叹一口气:“身分不同,心情自异,不能怪你!”
逊君紧紧地抱住明轩,好感激,好感激。
“逊君,偶一为之,你我还能处之泰然,我只是担心长此以往下去,总有一天你承受不了压力,会闯更大的祸。”
“这怎么好算了?”
丁逊君心上突然兴起了一个希望,如果明轩因此而决定离婚,她会如何感恩图报?
“逊君,你要作个抉择,或者专职当一个家庭主妇,会帮助你的心情平静,把事情简单化!”
果然,明轩提出来了。
“你有信心颂恩会答应?”
“逊君,这仍是我和你之间的事!”
“什么?”耳畔嗡的一声,逊君以为自己听错。
“逊君,回去辞掉了益丰的职位,太劳累的生活会令你更疑神疑鬼。我和你的关系不适宜有任何公事上的牵连与瓜葛!”
逊君坐直了身子,不发一言,拿眼直直地望住了明轩。
她一下子弄不清楚明轩的目的。不错,自己是的确不介意由璀璨转归平静,然,并不等于心甘情愿由专业女性降格为全职情妇,这跟当名正言顺的归家娘是两码子的事。
“我的工作跟我们的关系并无抵触。”
“逊君,连堂堂正正的夫妻共事一个机构,都有甚多的可畏人言与不便,又何况我们?”
“董植康给你说过什么话?”
“他没有说什么,有很多微妙关系,是用不着说出口来的。”
“是不是你怕范兆荣回去给盛颂恩告密,她会跑上益丰来吵个不休,故此叫我先行引退?”
逊君提出的这一点,倒是明轩未曾思虑过的。范兆荣会不会通风报信,不得而知。盛颂恩不是个肯骂通街的泼妇,这点倒是有信心的。
汤明轩心上只有一个强烈的意愿,他不能让杠杆收购计划横生枝节,在这个自己事业生死存亡之际,他希望摒除一切障碍,好全神应付。将来事成了,名登宝座,他更不要逊君在益丰任事,徒惹麻烦,予人口实。万一不成功,自己必成董劲一铲除的对象,丁逊君若还效忠敌人,自己心上如何会好过?
可是,汤明轩明白要丁逊君就范,不是强硬手段可以应付,因而他平静地说:“我的意见诚恳地提出来,你好好考虑,我不勉强你,至于范兆荣,他不是个撩是斗非的人!”
的确,范兆荣并不作兴搬弄是非,然,他目睹丁逊君与汤明轩的情状后,心里有数。爱护甥女,人之常情,况且,范兆荣有愧于心,诚恐汤明轩婚变,是自己把颂恩改变为职业女性之故。事实上,不由他不担心,颂恩对工作的投入,反映她对家庭生活的日益冷落,这责任谁要肩负?
说到头来,范兆荣在男女私情上还是守旧派!他也有外遇,然,老妻是认可的,这才叫妥当。再朝另一方面想,现今这姓丁的女强人,不见得自甘做妾,无名无分地跟明轩过一世。明轩又除了一纸婚书还有吸引外,不见得家资富厚到可以丰盛的物质弥补外室的缺憾。如此一来,不放过的会是丁逊君,受害人却是自己溺爱的盛颂恩,怎能令范兆荣放心?
故而,他狠下心,在回港后就把颂恩叫出来,郑重地说:“颂恩,你大概已玩够了吧?是回家去的时候了!”
“舅舅,你说的什么话?”
“我看你还是专心做家庭主妇好!世界上很少女强人有个完整快乐的家庭!”
“此言未必无理,可是,不见得家里头有人专心家务,就保证不闹婚变!”
盛颂恩是聪明人,范兆荣的几句话,已经透露太多。
她心上抽动一下,一种莫可明言的痛楚,油然而生。
要来的祸劫,谁也躲不了!
盛颂恩知道是时候了。
证券界的人接触面极广,她已不只一次听到有同行有意无意地给她说:“盛小姐,别染上女强人流行病啊!你若赢得了全世界,却失去丈夫,又有何用?”
谁说不是呢!从前颂恩专心一致的做归家娘,婚姻一样危在旦夕。
女人若赢得了婚姻,而失去其他,自然无所谓。若然婚姻是早晚要出乱子的话,倒不如及早谋定后路,名落孙山之余,把个安慰奖抢到手也算一场造化了。
“颂恩,你好固执,我后悔把你收容下来。”
“舅舅,这不算引狼入室,我是真能帮得你手的!”
范兆荣并不否认这点。半年下来,盛颂恩的业绩骄人!香港这地头上任何一个行业,多不会辜负背城一战的勤奋人!
“可是……”
“舅舅,我若出了什么事,不怪你,好了吧?”颂恩不忍心他老人家如此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于是实话实说,发誓不把责任往范兆荣肩上放。
范兆荣还有什么话好说了。
汤明轩是在星期日晚回港来的,盛颂恩没有外出,坐在家里头看财经杂志。
“在机上吃了东西吗?”
汤明轩点点头:“一直在家?为什么不到外头走走,难得有假期?”
“刚跟舅舅去喝了杯咖啡!”
盛颂恩淡淡然地一说,汤明轩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两夫妻并没有来得及刻意回避,四目交投,尽在不言中。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和勇气,盛颂恩终于问了:“是丁小姐吗?”
汤明轩没有答。只微垂眼,把望住妻子的眼光移开了。
一室的静谧。
汤明轩以为盛颂恩跟着会说一句:“果然不出我所料!”
然,没有,盛颂恩没有说。
颂恩心里头或有这个感觉。然,她已开始学习审言慎行。因为在工作上头,她不时遇到那些肤浅得可以的客户,三句不到,就尖酸刻薄,老教人下不了台而后快,比起一些有学养的投资者,分明亏了大本,还大大方方地安慰颂恩:“如果个个经纪都料事如神,就根本没有股票经纪了,尽力而为,已很称职了。”
颂恩知道人在江湖,尤其要对故作大方的人表示敬意,心里头不舒服,仍不出恶言,甚不简单!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盛颂恩到底还是个念过书的人!她找不到理由要破口大骂!
客厅内的气氛,静得恐怖。颂恩只好艰辛地移动身体,步步维艰地走回睡房去。
房门一在身后关上,她就直冲到洗手间去,再带上锁,双手紧握着胸口的衣衫,连连喘息,眼泪如崩堤似的涌出来。
心理准备还不够充足吗?为什么还是哭了?
然,哭出来舒服得多!到宝荣任事以来,心上老是郁郁不欢,强颜欢笑,像个癌症病患者,明知身有顽疾,医生却老不肯宣布尚余多少时日,等呀等的,情势日益恶化,各人却又知之为不知,越刻意隐瞒越教人难受。到了今天,终于正式宣布末日,反而是心上一宽,哭出来了沉淀心底的哀痛!
天下间要经历婚变的当然不只盛颂恩一个女人,今天今时,配偶有婚外情,已普通得一如人的生老病死,可惜得很,明知不能避免的哀痛,仍然痛。
汤明轩呆坐在客厅一整夜。
他太羡慕那些花天酒地的同事与朋友,婚姻的沉闷如要获得调剂的话,应该寻花问柳去,一旦用情,就要苦痛!
他对不起两个女人,然,损人而不利己之事,何苦来哉?
他,汤明轩得着什么了?短暂的欢娱,惹下了三颗一时间无法疗治的伤了的心!如此的得不偿失!
汤明轩承认,一个男人只应拥有一个女人!他为自己曾经希望同时保存两颗爱他的心而惭愧。然,如果他是真真心心地爱恋着这两个女人呢?为什么一般人总不肯相信男人能同时对两个女人有真情真义?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知道在颂恩与逊君之间,他起码要放弃一人。然,明轩再三地安慰自己,真心诚意地对待人,并不能算错!
烦恼与伤感的情怀,如午夜里的冤魂,最经不起大都会的太阳一晒,立时间就要退避三舍,代之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