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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颂恩凭直觉,也凭推理,知道丁逊君要求的水准,绝不可能跟这位王太太同日而语。
这么说,汤明轩一类的才俊,才真真是抢手货!
夜凉如水,连在闹哄哄的饮宴场合,盛颂恩都觉着寒意!
惺惺相惜,自不只盛颂恩一人!
丁逊君虽忙于周旋于同事之间,她只消拿眼一扫,就已能轻易地把满场男女嘉宾的品质格调看得一清二楚。
能上眼的只有汤盛颂恩一人!
很恐怖的发现!
丁逊君太清楚物以类聚所可能引起的后果!
整个晚上,她都心不在焉。
逊君并不跟汤氏夫妇同一席,那是公关部的安排。然,公关部是丁小姐管辖的部门,所有的位置编排,都要先得她的批准,才呈交主席过目。
是丁逊君不要跟汤明轩同一席的。
年三十晚的经验,犹在心头。何必跟在人家夫妻屁股后头走,算是享受那种暧昧的、似有实无的偷情吗?也太过得不偿失了!
滋长这种冒险的情怀,肯定是一颗计时炸弹,早晚粉身碎骨!
初五是星期日,得好好的躲在家里大扫除。把屋子里的杂物,身上与心上那些多余的、危险的、惹火的杂念绮思,都一并逐出门外去!
丁逊君自知这几个月来,她在不自觉地自掘坟墓。
初六上班时,必须是休养生息,改头换面的新人一个。
好的开始,永远是成功的一半。
谁不知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各人有各人的打算,都试着朝积极、健康的大路进发。
连盛颂恩都跟丈夫商量:“我托二舅舅买一点股票好不好?”
“何来如此兴致?”
“都说新春期间,会得开红盘!”
汤明轩笑。
他在股票投资上,现今是熟手了。中国人都势利迷信,每逢过年,只要市道不是格外沉静,总会在开市时高升,持续一两天,才回复正常。这叫开红盘。
他没有反对妻子拿私己钱找点外快。于是说:“祝你好运!有便见到你二舅舅,代我问候一声!”
“明轩,我真跑上二舅舅的股票行去观光观光,你不反对吧?”
明轩一定心情好,竟然幽她一默:“你别是挽个大手袋,穿套唐装衫裤,一屁股坐到金鱼缸去,丢尽我汤家祖宗十八代的脸便成了!”
夫妇俩笑作一团。
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女人,就是明轩所说的那套打扮,不是坐镇股票行的金鱼缸,就是乘水翼船即日往返澳门,都一般恐怖!
盛颂恩的家势其实不薄,母家尤其显赫。
颂恩的外公是大名鼎鼎、誉满香江的第一世家范祖田的亲侄子。换言之,外曾祖父正是范祖田的兄长祖德。范家跟英国政府同期开始在香江创业。祖田两兄弟原本跟在英国佬的屁股后头斟茶递水,由英资洋行的后生做起。只是弟弟生性比哥哥聪敏,看不懂英文,却能说一口番话,把殖民地的官绅哄得什么似的。于是未到四十岁就成了买办大班,这种一把抓的肥缺,立即使范家名利双收。于是祖田一支繁衍下来,不论声势与资产都比祖德一房要劲百倍。
诚然,山大斩下来有柴,凡是跟范祖田沾得上关系的亲戚朋友,都身价百倍,局中人与局外人都作如是想时,势力自然坐大。
颂恩虽长养深闺,但她天性聪颖,也算谦和,因而对家庭背景,亲戚家属,倒有一套相当清明冷静,公平正直的看法。
简而言之,她未尝过世态炎凉的滋味,却看得出跟红顶白的举止。她又没有领受太多富贵荣华的恩惠,却绝对明白财雄势大的威力。
别的情况且不去说它了。单是自己嫁予汤明轩时的风光,就是香江一景。
明轩父亲也是律师,家资不弱。然,把婚礼点缀得金碧辉煌的,还是她娘家的人。无他,都姓范的缘故。
范祖田的第三代范兆堂是尚存于世的范家族长,兆堂的二子三女,跟盛颂恩只不过是隔了肚皮的表兄妹。然,汤盛联婚,仍以范兆堂为头号家长,分明借助了他们的声势,使汤家上下认定要了个富贵双全的得体儿媳妇,又使有份参加婚宴的一干人等都自高身价。
连她家翁的律师楼生意,都在那段日子里,一下子其门如市,那些交给任何律师楼都能一下子办妥的楼宇买卖契约,蜂拥而至,既然与汤家建立了客户关系,就当然会拿到一份请帖,进而有机会跟范家的人名正言顺地见面相访,同桌子的客人非富则贵,辗转攀上交情,何愁生意?
于是,汤盛两家忙不迭地把个范兆堂捧到天上去似的。差不多连范家大宅那几条看门口的狼狗都要特备一围,请到丽晶酒店另外一个小偏厅去入席!
没有人问过范家的人给盛颂恩送什么礼物,各人都去想当然。
只有盛颂恩翌日在自己闺房内拆利市和打开礼物时,笑得连眼泪水都挤了出来。
三'梁凤仪'
盛颂恩以新娘子的身分,给范兆堂夫妇敬茶,所获得的大利市两封,合共总值港币十五元六角。何解?因为港元跟美金挂钩,一元兑七元八角,百亿家财的长辈就是以一元美金一封的利市,笑盈盈地饮了一杯新抱茶后,亲手递给颂恩,祝她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
颂恩想,真是财来自有方,祖上积德,还要后继有人。范家家风源远流长,可喜可贺!要不是港府多年以前取消了五元纸币,就不用劳动他老人家绞尽脑汁,设法既得体又俭朴,动用到美金来!能够想出维持用纸币封利市的大方,而又不致于花双倍于五元的支出,怕真有相当智慧的人,才能如此兼收并蓄!跟那些写五元支票,希望人家懒得去银行套现的人,范兆堂的手腕算阔绰了!
若是范家的人,问自己要奖金抑或要奖品呢?干脆答还是要后者有着数的话,又是大错特错了。成营范家表兄表姊表弟表妹,送给颂恩的结婚礼物,拆开来全部娱乐性丰富。有图案绝对过了时的织锦衣料一幅、不是名牌的假首饰一套、冒充捷克水晶的港产玻璃果盘几个。最有用的要数那个二十四小时保温的日本新式水壶,虽然礼盒底压了一个小咭,写着:“送给范景祥先生夫人,祝圣诞快乐,陈展华上”的字样,也不必介意了。反正这位范景祥表兄嫂在海外公干,没法子赶回来赴婚宴,顺便嘱家里人自杂物房中找份礼物出来给小表妹,也是要算讲礼数的了!办事的人没有细心检查礼物盒,因而出了纰漏,也叫没法子的事!
数着数着,还数漏了另一位姓范的好表姐,实斧实凿,封了一百元银行礼券,连那带孩子的菲佣在内,大小一共来了五位嘉宾,几乎占用丽晶酒店八千元酒筵的半席。幸好孩子们都只爱饮可口可乐,否则报销一两瓶名酒,绝不希奇!
颂恩抱着一派欢乐祥和的心情,数她的结婚礼物,且上了人生重要而有趣的一课,真是喜上加喜。
香港人太世故,同时,也太幼稚。
豪门不是金矿,富户并非银仓。
范家百亿资产,是要传子授孙下去的,跟所有旁的人无关。以为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就自然会有机会住洋楼养番狗,真是太天真了。
名正言顺是范家人,还只不过是有一口安乐茶饭。谈不上什么物质享受。范家有哪个媳妇,穿金戴银,一如自己的家姑呢?汤明轩的父亲白手兴家,够享够长,任太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家姑还去艳羡人家的世家派头,真教颂恩深深叹息!
女人要知道何谓幸福,真是一门学问功夫。
盛颂恩在娘家还看得少光怪陆离的故事吗?
有太多女人,为豪门盛势所累。财迷心窍还合情合理一点,一心想着成为香江之内王谢堂前的一员,就等于权倾一时,飞黄腾达,真真幼稚。可恨六百万人,有五百九十九万都如此肤浅,既不缺推波助澜之辈,谁能做到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地步?
颂恩从小到大,见惯了范家的男人们,在外都养小老婆的例子。认真价廉物美,何必白白错过?太多女人忘记了明星拍大导演的戏,片酬都一般低,因为容易走红,人们很晓得拿自己的名气当支票使用。她们满以为跟范家少爷睡上一觉,甚至生儿育女,瑞士的湖边别墅、纽约对准中央公园的高尚公寓、英国苏格兰的堡垒,就会唾手而得,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之后,发觉连坐范家司机开的日本小轿车之方便也没有,还得为了面子问题,巴巴地拿私己钱去贴补跟在后头等提携的穷亲穷戚!真是欲哭无泪!
唉!
故而,颂恩有很多机会跟她那些姓范的亲戚,来个亲上加亲,她都吓怕了!
不能不说,这小姑娘有她的智慧与聪明!
颂恩从来都只希望嫁个专业人士,一生一世,在丈夫爱宠之下,活得公主似!
这近六年的婚姻生活,认真来说,并无怨言,也决非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是太知道幸福了,反而恐慌幸福像青春小鸟,一下子看不牢,飞出笼外,永不回头!
颂恩的二舅舅范兆荣,是范祖德的第三代孙,跟范兆堂是堂兄弟。兆堂专职守住范祖田的基业,自出娘胎就学习当老太爷。兆荣因是属于范祖德的一支,除了姓氏以外,其他身家资产,实际上跟他的堂兄兆堂并无关系,也亏范兆荣本事,早年被其父送到英国念书,专攻经济,回港后问家里要了笔小钱,买下个股票经纪牌,开始在证券业上大展拳脚。
范兆荣今年六十有七,比他妹子兆芬,也就是颂恩的妈妈大差不多八岁。他自小就对金融有癖好,随着香港财经服务业的蓬勃发展,他早在七二年时,就已分别在香港、远东、金银和九龙仓有经纪牌照。所接的生意,原来只绕在数十个大户上头,直至金融怪杰冯氏在七十年代打开了女佣司机都可以投资股票的风气后,真是一呼百应,范兆荣的宝荣经纪行,也很积极地接了一大批中型客户,将宝荣发展成仅次于冯氏的有相当实力的股票行。
范兆荣独生一子,颂恩这位亲表兄最最幸福,在美国攻读核子科学,把个博士学位弄到手后,任职于哈佛大学核能研究所,不能不算扬名声,显父母!一旦堵塞了范家的悠悠众口,就在花旗大国娶洋妻,生混血儿,自成一国,自得其乐!由得老当益壮、永不退休的父亲替自己累积家财。
范兆荣无奈其何!只有继续独当一面!
这天,见外甥女儿盛颂恩上宝荣来,真真喜不自胜。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喜欢有年轻人来跟自己聊天,论尽天下也好,闲话家常也好,人总要生活得有声有气,有说有笑!
况且,范兆荣兄妹感情好,对这位细致好看而又冰雪聪明的外甥女,更添几重爱护!
如果时光倒流几十年,儿女婚嫁由得老人家作主的话,怕已把颂恩娶为儿媳妇,怎会沦落到要用外文跟自己儿子的老婆打交道?
“舅舅,我来跟你拜年,祝你今年多赚!”
软语一声,逗得范兆荣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我以为你到外地去避年还未回来呢!舅舅今天中午跟你去福记午饭!这就叫人订位去!上午股市一收,就成行!”
“舅舅,买什么股票好?”颂恩开门见山。
“怎么?你有兴趣玩两手?”
“女人私己钱,你别给我山埃贴士!”
范兆荣大笑:“还以为你顶孝心,一回港就来跟我拜年,原来还是为了买股票,赚钱买花戴!”
“如今的花很贵!”
“世界上没有必胜的棋局,亦无必赚的投资!”
“减少亏蚀的机会,于愿已足!”
“怎么我以前没有发觉你如此能言善道,兼对股票有兴趣?”
“没有挑你的老本行做话题,你老人家就认定我是不中用的人!”
“难得你有意思表现自己,舅舅这家经纪行正缺接班人!”
“别跟我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你表兄老早弃权,我难得找个自己人承继基业!”
“为什么偏要血缘骨肉?外姓人一样好!”
“肥水不流别人田,我们是中国人!”
“我此来,只是拜年和买股票!才不过三言两语,你就竟想捉客户上花轿?”
“我看你真有潜质!舅舅阅人不少!且觉你太糟塌自己才智了,从小你就话头醒尾,学什么都会!”
“不学不学,我如今好食懒做!”
范兆荣认真地看颂恩一眼:“你真的打算专业做汤明轩夫人,副业服侍单一客户的私家侦探,一天到晚明查暗访,绕在丈夫周围,看他口面做人!”
“你说得顶难听!你老婆与妹子,谁不是我这个样子?”
“对呀!她们那个时代已过!现在时兴职业女性,三从四德的魅力已然消失!别说做舅舅的不趁机提点你!”
“危言耸听!”
“居安思危!”
“我叫这做画蛇添足,无事生非!”
“我却看成是锦上添花,或积谷防饥!”
“舅舅,我没空跟你斗嘴兼联句!”颂恩嗔道。
“好好,你这刁蛮小姐,要买股票就给你开个户口,小数目交给我,让舅舅替你作主!”
“不!”
“为什么不?”
“你必定塞给我一点点甜头就作罢!”
“这还不好呢?”
“我要认真!”
“嘿!你比你舅母和母亲还难侍候!她们的股票户口开在宝荣,一年到晚总有着数,不就算了!”
“我不要经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