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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肯定不好看。
丁逊君跟随董劲一三年,太清楚他的个性了。
众所周知,华资巨头充塞香江,半数以上口和心不和。自出道以来,丁逊君先后服侍过三间华资机构,人事心态如出一辙。
江湖上数不尽的半斤斗八两,董劲一跟新光明的聂启发,就是一对活宝贝。在任何场合碰头,聂启发总是一哥前一哥后,跟董劲一称兄道弟,然,背后计划的业务拓展,全是对益丰步步进逼!彼此都视对方为假想敌,老早街知巷闻!
商场如战场,上场无父子,这原是天公地道的事。只苦了跟在巨头身边的人员,全都被拖进竞技大赛的场馆肉搏,除非不爬上企业集团内的行政高位,否则,无一幸免。
丁逊君有时激动地想,自己好比身处古罗马时代,那一起的富豪,全是坐在看台上,拥着美女看勇士战斗的王侯公相,目不转睛,得意洋洋地看着一群年薪六、七位数字的大将,抛头露脸,战个你死我亡。
丁逊君自是竞技场内一员猛将,她别无选择,公事本身绝对劳累,再加上人事的复杂,每一天上班,都兵凶战危。
这天,才从会议室走回办公室,秘书立即报告:“袁小姐等着见你,有要事请示!”
袁绮湘诚惶诚恐地叩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昨天你在伟诚车行要求将跑车展览延期的信上签批,说不可改动日期。可是,我跟伟诚的陈大伟接洽时,他老大不高兴!”
“绮湘,我不明白!”
丁逊君斩钉截铁地答。一边听副手报告难题,同时批阅其他文件。
香港工商精英之所以能把本城催谷为一流大都会,不只勤奋地一天工作近二十小时,还练就一心几用的本领,同一时间内做起码两件事,以节省时间,提高效率。每个高级行政人员,打出了木人巷,都成了千手观音!否则,如何日理万机?
袁绮湘分明有点腼腆。那间伟诚车行订好了百惠广场大堂作本年度跑车展览,谁知意大利车厂要延期运送汽车,于是要求更改展览日期。这对百惠而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展览大堂的节目一向提前半年就已订定,一有更改,整个时间表会出问题,而且如何向其他展览商户要求调期,亦委实费煞思量。
可是,伟诚车行抬了大太子董植康出来,小职员不知如何是好,把整件事报告丁逊君,后果不言而喻,谁个在业务推广部任职的同事不知道这姓丁的女人在公事上头绝少买账?
也许一场硬碰硬的公司政治战役又要爆发了!
“伟诚跟董植康先生关系密切,陈大伟说,他原先征求了董先生的同意,才补发一封信给我们的!”
很明显地,太子爷卖了人情,根本不劳照应业务推广部一声。
丁逊君面色立即沉下去!
论理,伟诚车行绝对理亏。论情,董植康未免太不给益丰重臣面子了!
双管齐下,要丁逊君说一声:“那就让他们改期吧!”实在是太难了!
果然,丁逊君连眼都没抬起来望一下袁绮湘,只冷冷地说:“让那伟诚姓陈的亲自来向我交代!”
袁绮湘才退了出去,秘书小姐就把陈大伟的电话搭进来。
“丁小姐,你好!请问伟诚车行的跑车展览,可否延期三天?只因汽车赴运时间出了些少问题!”
“陈先生请别客气,这的确是件遗憾事!如果汽车赶不及运抵本港,可否考虑牺牲三天展览日子呢!反正你们的展览一共两星期,虽是美中不足,也叫没法子的事!”
“丁小姐不可以帮这个忙?”
“陈先生,帮顾客是份内之事,可是待顾客也得一视同仁,我们跟排在伟诚车展后头的展览商商量过,他们也有难处不可能迁就而减缩他们的展览期!”
“对方有什么损失,伟诚负责赔偿,好吗?”
“多谢陈先生,我看这不是金钱可以解决的问题!”
“那么,是真要董植康先生下令,才能有商量之余地?”
丁逊君按住心头怒火,如果她初出茅庐,老早回应对方一句:“就算抬董劲一出来,我丁逊君给你的答覆还是一样!”
然,行起江湖多年,逊君太明白集团老板的脾气,他要真正卖谁的人情,绝对可以置情理于不顾,下属的尊严更算不了一回事!
这就是高级打工仔的悲哀!
经验告诉丁逊君,尽量压住心头怒火,调校语气,这不是给对方面子,而是让自己预留一条后路。
于是丁逊君说:“就算董植康先生交代下来的功夫,也得要兼顾各个客户的利益,并不能厚此薄彼!”
“丁小姐,话不能如此说,伟诚才给董先生帮了一个忙,把手制的世界一流名车劳拔坚尼,打了个可观折扣,迅速运至香港,赶在情人节前交货!礼尚往来,益丰给我们一点方便,也不为过!”
认真狗口长不出象牙!
大少爷买几百万一辆的名车,再打个折扣,赚钱的仍然是伟诚车行,凭什么顾客要报答他?
更离谱的是公子哥儿买他的私人玩具,跟堂堂公众持有的上市公司正经生意,怎么拉得上关系?就算实情如是,也别肆无忌惮地说出口来,教人下不了台。
丁逊君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倒抽一口冷气,逊君回敬一句:“我希望董先生会得公私分明!”
丁逊君不是不知道后患肯定是有的了,只视乎董植康如何处理!
对于口含银匙而生,又学艺不精的年青太子,无人会寄予厚望。
果然,翌晨,在高级职员的每周早餐例会上,董植康刻意地坐到丁逊君身旁去,看得出来,要借助这个半公半私的聚会,谈一些不适宜在议程内列明讨论的公事。
“伟诚车行的展期不能顺延三天?”
董植康一边吃火腿鸡蛋,一边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
一般的一心二用,你说他故意制造不经意的轻松气氛呢,还是不把丁逊君放在眼内?诠释是悉从尊便!
丁逊君先就禁不住有一点点的不高兴。
“展期大半年前已经决定!”
“没有任何补救办法?”
“伟诚延迟开始展览便成!”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伟诚船期有误,由他牺牲三天展期,比较要别个客户无端端受牵连,更合理!”
“排在伟诚之后的是个什么展览?”董植康显然并不放松,很志在必得。
“伤残人士手工艺品展览!”
“主办者是政府还是慈善机构?”
丁逊君在心内长叹一声,董植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是官方呢,也还要忍让三分,反正九七未至,港府还有权势,若然是慈善机构,就大可请他们让路了!
多么可惜,主办者偏是后者。
“跟慈善机构的头头商议一下,请他们明白益丰要先顾生意,出钱的客户永远声音响亮!”
丁逊君固然无辞以对,董植康亦已转换话题,跟别的同事闲聊着昨天股市情况。这表示他已经对此事作了总结,无须再分辩下去。
四'梁凤仪'
坐在丁逊君对面的汤明轩,一直留心着二人的对话。他分明地趁各人言谈间出了个空隙,就给丁逊君说:“现今香港有钱人与穷人一样难做,群众心理怪异,把疾恶如仇的心态转变为疾富如仇,谁个够本钱移民,够资格在任何地方大展拳脚就好象犯众憎的!真没道理!”
众人听进耳里,齐齐称是。
“故而,”汤明轩继续踏入正题:“千万嘱你的手下,别把迁就伟诚车行跑车展览,而轰走伤残人士手工艺展览一事泄透出去。否则,一顶见高拜见低踩的大帽子扣下来,你的公关部如何招香港人的架?”
丁逊君的眼光温柔而感动地望住了汤明轩,她自然明白他葫芦里头卖什么药!
董植康面色分明有变,开始泛现一点点的左右为难。
汤明轩乘胜追击:“主席那儿,也别让他听闻此事。他未必怕舆论无理取闹,只是老人家有点迷信,那天才嘱我给博仁医院让步,照足他们要求的建议善款清付。他的理论很怪,说无谓为了小数目跟医院斤斤计较,免得将来有一天躺进医院去时会不好过!”
众人闻言大笑。丁逊君慌忙插嘴:“主席不会由跑车与伤残人士联想起交通意外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
汤明轩向丁逊君笑笑,差点没挤眉弄眼。
彼此心照不宣,这场仗也许要打赢了!
很多时,局外人一两句似是无心的提点,尤胜局中人争辩个面红耳热!
就这样,当天上午,袁绮湘就告诉丁逊君,伟诚车行撤销了改期的要求,自动平白缴多展期场租,车展却延迟三天才举行!
知难而退,难自何来?分明是董植康自动回绝了对方所致!
丁逊君按动对讲机找汤明轩,说:“可否请你午膳,多谢你今早的帮忙?”
“路见不平,不图厚赏。由我作东道好不好?”
谁掏腰包不要紧,午饭是吃定了。
天赐良机,让两个有心人名正言顺地再开始单独的社交活动。
其实,丁逊君心里明白,虽然在习惯各家自扫门前雪的商场之内,难得汤明轩拔刀相助,也不一定要以午膳回报,只消送个小咭,或甚至在便条上写上几句致意的话,就完一场功德了。
汤明轩呢,自觉受之无愧,要是事情发生在别个同事身上,他犯不着冒这个敢言直谏的险!
午膳在极之融洽的气氛下进行。汤明轩轻松地讲了好几个笑话。男人有幽默感分外惹人喜欢!
丁逊君说:“今天算是庆功宴,别有一天害你乐极生悲就好了。”
汤明轩自明所指。
江湖较量,不一定登时了断,很多时,中了毒门暗器,过掉十年八载,药力才会发作。
无论如何,今日确令董植康不快,器量宽宏的人才不会怀仇记怨,却不见得董植康是腹内可划船的将相之材。
丁逊君的忧虑,反突然加添了汤明轩的英雄感,他还是笑:“最高刑罚是什么?”
“请君另谋高就!”
“我俩不见得会走投无路!”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听得丁逊君面红耳赤。一种天涯亡命,双宿双栖的浪漫和悲壮,深感芳心,卜卜乱跳,以至热血沸腾。
多年独力支撑场面,谁不人疲马倦?谁不想有人携手同行,互相照应?然,除了亲人,哪儿去寻个同富贵、共患难的伙伴?亲人之中,父母尚存,也属老弱残兵,有商有量共御外侮者除非是夫妻档!
怎能怪经年苦战的丁逊君忍不住有此遐思假想?
汤明轩虽未能尽猜眼前玉人的心中事。然,看着这位平日能征惯战的女同事,如今竟也显得一脸沉静无依,心里不期然地牵动一下。原来英风飒飒与楚楚可人都一般吸引,各有千秋!唯其二者能集于一身,更觉不可多得。
汤明轩一时忘了形,肆无忌惮地望住丁逊君,也不做声。
那几秒钟的静默,立即营造成一股明显的尴尬气氛。
丁逊君只好赶忙接话题:“年纪不轻了,不大有雄心壮志另闯天下,故而,工也打得怯懦多了!”
要是在三十岁以前,丁逊君在早餐例会上,只怕己拍案而起,管什么太子爷?
“你怎么能算老?”汤明轩此言是真心诚意,他比丁逊君年长十年有多。
“男女有别!”
“不至于距离如此远吧?”
“专业人材又更胜一筹!你从益丰走出去,大不了开业,堂堂皇皇的一间律师楼,依然风光!”
丁逊君忍不住轻叹一声。
“你不像是个缺乏自信的人!”汤明轩奇怪。
的确,行内人谁不知道丁逊君在工作上永远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夫,她对自己没有信心的话,谁有?
“有瓦遮头,再辛苦亦不致于风餐露宿。一把年纪,蓦然发觉无立锥之地,忙不迭地四出挂单,那份惶恐,不是不惊心的。”
丁逊君此言是非常诚恳的。
所谓一把年纪,并非指实际岁数,而是指出道后,在江湖上行走的岁月。辛苦经营多年,才累积至今日的名望,一旦丢了工,等于没有了目前的身分与地位,还要逐家逐户去叩大机构的门,沿门托钵似的,求人收买自己技艺,心头怎不急,难以言宣。
谁个集团没有皇亲国戚?中国几千年文化,历史上的贤君,再纳谏、再宽宏大量、再礼贤下士,皇位与权杖依然传给嫡亲骨肉!
打洋鬼子的工?哈哈!以为西方文明民主感染下,外资机构会真讲人权、讲实力?未免天真得似乎幼稚了!中国人甩不掉传子授孙的思想,外国人何尝能根治种族歧视的劣根性?
把英语说成牛津口音也不管用,脸孔一黄,矮了半截!
香港若不是要回归中国,英政府肯把部门首长华人化?坊间有识之士,有个似是而非的议论说:政府内重要的部门首长,仍轮不到黄脸孔的人扶正。所谓重要的意思,是指政治而非治安!
最简单的莫如律政处与高等法院之别,前者决定哪些案件可以检举,哪些案件不可以;后者是处理法庭对质的公正问题。正所谓米已成炊,还怕你不秉公办理?聪明的洋鬼子,累积几百年殖民地经验,掩眼法从来都一流。
市民一直认定自己活在一个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社会,于是怀着感恩的心。人们的智力,未经苦难的刺激,因而仍未踏进现时代的启蒙期。香港人有否考虑到真正的公平,也指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