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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现如今这江湖,‘顾惜朝’这三个字是那么简单的么?痴线。”陆寒星毫不留情地嘲笑,“只是你怎么会运气这么好,竟然遇到他,还能讨得他的欢心。”说着,脸色忽然变得有点难看。
杨云晰唇边噙着笑:“我真的没有想到,他竟然对我这么好。不过,我看得出,他心里并不快活,好像总是透过我看别的什么?”想到那人的常常凄然伤感的神色,她的笑容顿时隐去了。
●三、烟月楼
万里澄江似练,金陵烟笼秦淮月。
秦淮,一江碧水。
两岸灯红酒绿,数不尽的风流,道不完的春情。
烟月楼,竟是此中最安静的一处所在。
红绡,秦淮河畔最美的女人。
烟月楼,曾是多少江南名士、达官显贵梦想中的温柔乡。
此刻,那美丽而多情的女人却是满脸的冰霜。
“小青,我说过,爷在想事情的时候,不要去打扰!”
小丫鬟忙低了头,委委屈屈地退了下去。
红绡从纱幕的缝隙向里看去:还好,爷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苍白的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天下人都不在他眼中。
爷皱着眉望着杯中酒,饮了一口,丰润的唇微抿:“红绡!”
浅红的纱衣裹着窈窕的身子:“是,爷。”
“弹一曲来听听。”嗓音清朗似月。
烧槽琵琶被一双玉臂抱入怀中,纤长秀美的指轻拢慢捻,清脆若泉水叮咚的曲子便流了出来。
爷没有看她,羽睫纤长的眼怔怔望着窗外的月。
曲,是镜中花;心,是水中月。
酒未入喉,已经变涩。
“好久不见,竟风雅依旧啊?”男子浑厚的嗓音,打断了琵琶声调。
爷的眼里溢出一丝温暖:“铁游夏,你依然是如此不解风情。”
“是兄弟,就请我喝酒。”铁手大剌剌地坐下,温和地冲红绡一笑,“姑娘,唐突了。”
红绡愣着,看这黑袍劲装的男人和爷隔桌而坐,端起酒壶就往嘴里倒,心想:爷这样温文尔雅的妙人,怎会有这般粗豪的兄弟?
“你下去添一副酒杯碗筷来吧!”爷的声音淡然随意。
“上月,我回京祭拜晚晴,看见墓又翻新了。是你弄的吧?”铁手黑沉沉的眸子里涌动着一丝水光。
“再翻新又怎样?人,永远都活不过来了。”垂首,微卷的发丝遮住了脸。
“晚晴若知你今日所成,泉下有感亦会欣慰的。”
“唉,我虽得到了一切,可心里始终空落落的。”
“堂堂‘七略公子’顾惜朝顾爷,还有不称心的事?”铁手的语气有些讥讽,向纱幕外窈窕的身影看了一眼,“你现在,权势名望、金钱美人哪样还缺?”
顾惜朝一愣,随即忿然:“我,和红绡,并没什么!”
铁手微眯双眼:“即便有什么,我又岂能怪你?”言毕,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我进去,我要找我大哥!”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
红绡有些愠怒:“姑娘,你不能硬闯啊!”
话音未落,一个浅黄|色的影子已经闯了进来。
顾惜朝向紧随而至的红绡摆了摆手:“罢了,你先出去吧。”
望着眼前这人,铁手的手有些抖,手里的酒杯咣地一声落地。
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愤怒,他一把拽起顾惜朝的衣领:“顾惜朝,你这是怎么回事?”忽地,脖子上一凉,眼边闪过一抹银光。
“黑大个儿,放开我大哥。”杨云晰袖里的软剑搭在天下最著名的神捕的脖子上。
顾惜朝挣开铁手的鹰爪:“云儿,把剑放下。”
嘟起粉嫩的唇,杨云晰扮了个鬼脸,撤回袖里剑。
铁手有些错愕,忽然长叹一声坐下。
“你现在还认为她是晚晴?”顾惜朝苦笑着说。
杨云晰好奇地打量着铁手:“你也认识我大嫂?”
“他对你大嫂有情。”顾惜朝冷冷地接口。
“噢!我知道了,你就是京城那四个小捕快中的一个,对不对啊?”恍然大悟。
一旁,顾惜朝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
天下间,竟然有人称“四大名捕”为“京城那四个小捕快”?果然是他顾惜朝的妹子。
铁手有点尴尬:“是啊!我就是那四个小捕快中排行第二的铁手,不知道姑娘有何指教?”
杨云晰说:“指教不敢,不过你这人脾气真是够差劲的。以后对我大哥客气点,他好歹也是堂堂‘七略公子’――江湖上大有名望的人。”
顾惜朝忍着笑:“云儿,这个小捕快恐怕对我客气不了。他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他平生最爱的女子还因为我的关系死了。”
铁手望着他,忽然发现,顾惜朝似乎变了很多。能够这样谈笑着提晚晴、提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看来时间真的能够治愈所有伤口。
“我知道啊!不过,我真的想不出来,大哥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被个小捕快救了呢?”杨云晰瞪着大眼。
“没想到,十年之间,我已经需要倚仗你‘七略公子’的名望了。”铁手苦笑起来。
“云儿小孩子言语,你也当真?”顾惜朝晒道。
铁手看看杨云晰,才发现,这女孩子不但和晚晴大为不同,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两个人。
晚晴,一向是温婉的,带着三分的闲愁一股柔和;而这女孩,一脸的古灵精怪,一身的剔透伶俐。
他深深看了一眼顾惜朝:“只是,你何时认了这么个小妹子?”
“我和大哥一见投缘啊!”杨云晰笑嘻嘻地说着,脸上一深一浅的两个梨涡。
顾惜朝愣愣地盯着杨云晰,许久才轻叹道:“好了,云儿。小陆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不要提那家伙了!我都快气死了。”杨云晰嘟起嘴,“本来好好的,自从去过五行旗后,他就和我大吵一架,又跑了!”
“等等!”铁手忽然打断她,“你说,你去过五行旗,什么时候?”
杨云晰斜眼看他:“就是上个月嘛!”
铁手语气转寒:“这么说,五行旗旗主穆易,是你杀的了?”
顾惜朝错愕间,铁手那双无所不能的手已经抓住了杨云晰的手臂。
●四。旗亭酒肆
陆寒星坐在二楼的回廊上,这是他到每家客栈喝酒时必须要保持的习惯。
楼下的人,渐渐稀少起来,因为时候已经不早了。
轻轻的,有人拍在他的肩上。
回头,一张英俊的脸映进眼里。
飞扬的双眉有些微微拧着,圆睁的大大的双眼流动着明亮、璀璨、跳脱的光彩,鼻尖挺拔、唇薄如刀,发有几丝垂在脸边,白衣轻裘裹着颀长精健的身体。
人,灿烂如骄阳。
这个人,让人一见就想与他结交。
“兄台,我们认识?”陆寒星迟疑着,这人看起来明显比他年纪大些,可是一时之间又看不出到底有多大。
薄的唇,一抿,眉头拧得更紧了:“不,应该不认识。”垂下手,转身欲走。
陆寒星起身,拦住那人:“兄台,不认识,我们可以现在就认识嘛!我看兄台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心里也好生羡慕。”
那人皱着眉,低沉的嗓音有些滞涩:“可是,我不认识你。我想,我是看错了。你,并不是我要找的人。”
忽然间,一阵车马嘶鸣。
一群劲装持剑的人列成一队奔进来,立时便将客栈的一楼大堂占得个满满当当。
然后进来的是两个少女,看装束有些像富贵人家的侍女,可是偏又打扮得英姿飒爽,一望便是身怀不凡的武艺。
最后进来的是个女子。
她看起来很年轻,很美。
不,她的美,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明眸善睐、皓齿樱唇似乎都不足以形容的一种美。
比弱不胜衣还要弱不胜衣,比倾国倾城还要倾国倾城。
美得如此咄咄逼人,美得如此晶莹灿烂,仿佛这黄沙漫天的边城,都要因为她的美而蒙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当所有人都震惊于眼前的美丽时,陆寒星旁边的人却低声道:“该死!”然后,就那么破窗而去,白衣像是在窗口闪过的一片云。
那美女纵身提气跃上二楼,从破着窗口追了出去,在她将要追出去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陆寒星。
虽然习惯了杨云晰的任性胡为,但是陆寒星看到这样的美女跳窗子,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而那女子看他的眼神,又透着几分古怪。所以,不跟去似乎不和常理。
发足追了许久,陆寒星终于看到了那两个人,站在边城古老而破碎的古长城上的两个人。
一个白衣,站在日光下,却比日光更灿烂。
一个红衣,美得令人眩目,身子却微微发抖。
“美女,你究竟要追我多久?”亮晶晶的眼挑着一抹不羁。
莹白的玉手紧紧地攥成了拳:“追到你想起来我是谁,你自己是谁为止!”
声音狂得像沙漠中的风:“你是谁,我知道。我自己是谁,我也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迷失了心智,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听得像黄莺的声音,却包含着深深的哀伤。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当然知道!”笑声有些狰狞,“我要做的,就是!”
下一刻,陆寒星的脖子已经被人掐住了。
“就是杀这样一个青衫黄裳的人!”俊逸的脸挂着抹轻松的笑就那样在眼前。
一杆伤心小箭破空而来,在陆寒星昏过去之前,只看到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脸上那抹悲伤的神情。
连云山,虎尾溪,三匹马在悠闲地吃草。
顾惜朝望着溪水中游来游去的鱼,手里不停地往水里扔杜鹃花。
火红的杜鹃,在他白得发青的手里,被扯烂、揉碎,嫣红的汁水一滴滴地流下来,流过他的手,流进虎尾溪的水里。
杨云晰咯咯笑着往铁手身上撩水,铁手只能瞪着眼、铁青着脸任她戏弄。
许久,顾惜朝才抬头望望天色:“你们,先上连云寨吧!我还有事,要去另一个地方。”
“不行啊!大哥,你走了,这小捕快一定会把我当犯人抓走的。”杨云晰嘟起了嘴。
顾惜朝勾起唇微笑:“这些天,你还没把小捕快戏弄够啊?他若抓你,早就抓了。”
铁手看了看杨云晰,没好气地说:“杨大小姐,若没你大哥,我真的早就……”
“早就怎么样?大哥,你看嘛!你不在,他真的会欺侮我的。”不依不饶。
“好了,我答应你,一办完事,就会上连云寨和你们会合。铁手不会为难你的,否则他也不会随我们跋涉千里来这里。穆易是穆鸠平的兄弟,他比我们都更了解五行旗的情况,你们把先后到五行旗的情况讲给他听,会查到些蛛丝马迹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铁手却有些惴惴不安:“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你一定要现在去办?不若我们一起去。”
“你们帮不了我!”冷冽的语气,空手已经抓住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旗亭酒肆,掌柜已经不是高鸡血。
只是这个比高鸡血更吝啬。
好在,他这回带了足够的钱。
其实,即使他不带钱,也没什么。
七年了,他年年来此,就算是再刻薄的人,也不会刁难。
不搀水的炮打灯,喝一口还是让人满头烟霞烈火,他亲手做的杜鹃醉鱼,还是带着热气端上来。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了那个对他说“知音”的人。
掌柜的不与他讲话,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做完手里的活,就自顾自地回去歇了。
顾惜朝打扫了干净后院的小屋,拿两杯酒,放在桌上。
夜,渐深。
月色如霜雪,冻得人骨头里都寒了,只是更让人心寒的是那永远也冲不破的寂寞。
三尺瑶琴置于腿上,流出的不再是轻快欢乐的声音,而是一种无可排解的寂寞忧愁。
在这样的夜里,和着远处野狼的悲号,无边无际的,无法自拔、无可救赎。
愁到了深处,原来,哭都哭不出来。
一曲歌绝天已暮,长河望断天涯路。
今非昨,人成各。
谁共我,醉中舞?
梦魇中,是他的笑。
笑得好像灿烂的阳光,薄的唇,挺的鼻,流光溢彩的眼。
“到今天,你依然不后悔么?”
“你要飞,我就帮你飞!”
“这一回,我不知道,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抑或我们都错了。只是,这一回,我依然不会后悔,信了你。”
“你去找你自己的梦,我去找我的。你不改初衷,我却没有了那份随遇而安的心境。”
“你我相约三年整。旗亭酒肆,六月十四。”
梦魇中,没有他的笑。
江湖风雨,几多飘摇。
凭着手段、凭着智计、凭着那人留给他的资本。
一飞冲天,翱翔云天。
只是,高处不胜寒,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飞得越高,就越累。
那一夜温暖的怀抱,已经冷得不在梦里。
三年整,他等来的是一本浸着血色的《七略》。
白色的残布上:六月十四,旗亭酒肆。
字已经模糊,却还像一把刀绞碎了心肝。
梦魇中,是自己寂寥的身影。
独自一个,在激流中行着。
他的眉眼,好像是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天边。
任凭自己怎么飞,也飞不到。
他的温柔,好像是镜中花、水中月。
怎么抓,也抓不到。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了。
五入宋营,三出雁门。
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破敌于幽州城